杨悦在她手上写:“好。”
李慰说:“每次都是剪完半个月就长长了,这次咱们干脆剪短一点,圆寸好不好?”
杨悦写:“不好。”
李慰故意逗他:“哪里不好,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后脑勺上还可以留一绺长的卷毛,像尾巴一样。”
杨悦写:“不好看!”
李慰失笑:“你还加个叹号,哈哈,好看的,你这么可爱,我保证什么发型都好看!”
杨悦使劲地抿起嘴,睫毛忽闪忽闪,委屈地从缝隙里看她。
他这小模样让李慰更觉得可乐了,作势要起身去找剪刀,笑道:“你等着啊,我马上就给你剪,剪完了你就知道好看不好看了。”
杨悦信以为真,着急地捉住她的手,他又不能说话,干脆蹲在地上拽住她不准她走。
李慰先还笑着,装模作样地和他拉扯了一通,杨悦怎么可能比得过她的力量,竟然被她拖着一步一步挪动。
他急得不行,记起李慰怕痒,连忙放开她的手去改抱她的腰。
突然,李慰的力道松懈下来,杨悦还没来得及欢喜,李慰又像被抽去骨头那样软绵绵地倒向地面!
杨悦大惊,小小的身躯奋力想要撑住李慰,反被她带得两人一起摔倒。
他平躺在长毛地毯上,李慰在最后关头像是本能般侧过了身体避免压到他,她闭着眼,倒地以后再也没有动静。
杨悦这一下也摔得不轻,他暂时爬不起身,困难地伸长胳膊去够李慰,把她的头抱到胸前,就像每天早晨唤醒她那样,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想让她睁开眼睛醒过来。
可是她没有醒,不管杨悦怎么贴她的脸,怎么在她背后写字,怎么用鼻梁和嘴唇去蹭她最敏感的喉咙……她始终都没有醒。
那是杨悦人生中最恐怖的经历,就像这三个月是李慰有生以来最有意义的三个月,如果要让杨悦以他超越人类的神秘力量去换取什么东西,他想,他只会换取一个遗忘的机会,但愿他永生永世不要回忆起这一刻。
他用尽全力抱着李慰,因为恐惧形如癫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模糊记得李慰希望听到他的声音,拼命张大嘴巴,终于,发出了一声呕心沥血的呐喊:“啊……”
地下室的门却在三个月后第一次打开了。
…………
……
门开了,乔治带着几个魁梧大汉肆无忌惮地走进来,他显然对地下室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特意将咨议局的黑衣特工留在门外,身边只跟了他另外雇佣的私人保镖。
他对杨悦不屑一顾,打个手势,其中一名保镖便轻松地把男孩儿连同他怀中的李慰一起拎到半空。
“蠢货,”乔治破口大骂,“我只要那个小婊/子,小杂种扔了!”
保镖被他骂得挑了挑眉,不敢对雇主生气,火就撒在了杨悦身上,粗鲁地捏着他细弱的胳膊,想要把李慰从他怀中拔/出来。
杨悦浑浑噩噩,他的智商大多数时候符合他外表的年龄,而且眼下受到严重刺激,所以反应迟钝,不明白李慰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又知道绝不是好事,他绝不能和她分开。
没人知道人体内到底潜藏着多少难以用科学解释的力量,杨悦下定决心不和李慰分开,那保镖无论如何也掰不开男孩儿的手。
“咯!”他情急之下竟折断了杨悦一条手臂!
“废物!”乔治又骂道,“别伤了他,这小杂种是我母亲的实验品,伤了死了我都赔不起。”
他不说这句还好,他这么说保镖就更无处着手了,乔治看得不耐烦,走过去亲自揪住杨悦另一只胳膊,威胁道:“小杂种,我知道你跟这婊/子关系不错,我在监控里都看到了,但她现在已经死了,你抱着尸体不放也没用。”
不管是受伤或者被威胁,杨悦都毫无反应,恍若对外界失去了全部的知觉,蓦地听到那个“死”字,他倏然抬首。
乔治猝不及防地对上男孩儿的目光,被那双仿佛能够吸入一切的深黑眼瞳吓了一跳,他飞快回神,恼羞成怒地大喊:“干什么,就是我毒死了她怎么样,你还想找我报仇?我告诉你,父亲当选总统了,她留下来就是祸害,我能让她死得舒舒服服已经是大放善心了!”
他转念想了想,又冷笑道:“至于你,你居然对毒/药没有反应,母亲一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你要恨我就恨好了,反正你的后半辈子注定在实验室里度过!”
乔治见男孩儿的黑眼睛仍然像黑洞一般牢牢地吸住自己,心中不能自控地生出惧怖,咬了咬牙,也不再谈什么“别伤他”,“咯嚓”一下又折断了杨悦的另一条手臂。
那保镖趁机从杨悦怀里扯脱了李慰,甩到肩后,扛着她就要退出门外。
他眼看洞开的房门就在前方,抬腿,迈步,一头撞上了空气墙!
“为什么会有墙?”保镖讶然,隔着空气墙能看到门外的黑衣特工,他向对方连连打手势,黑衣特工却像是看不到般目无焦点地直视前方。
另一名保镖也过来试了试,同样出不去,没多久,包括乔治在内的所有人都试过了,人人脸上露出疑惑不解。
到这里他们还不觉得惊慌,不用乔治吩咐,所有人同时打开公民终端,准备联络外面的人把他们弄出去。
没有人还记得被乔治扔在了地毯上的杨悦,没有人有余暇回头,也就没有人看到那极度不可思议的一幕——
像是虚空中有一双大手在任性地操作,男孩儿两条扭曲变形的手臂又缓慢地反折了回来,顷刻间修复成原样,他浓睫低垂,长而微卷的刘海遮暗了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
然后,他从容地举起右手。
打了个响指。
…………
……
起初神创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说,要有光。
于是就有了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一朵娇花和亲爱的南有嘉鱼给我的打赏!
今天晚点还有一章,下章就不是回忆杀了,怕你们说刚重逢就回忆杀,所以写了两章才来更新哈哈
第三十章 熊孩子
神看光是好的, 就把光与暗分开了。
…………
……
李慰以为自己终于饿疯了,她的幻觉无比真实, 她居然感觉到玻璃屋里出现了第三个人,而这个陌生人抱着她, 还叫她“老师”!?
不,就算是疯了她也绝不认别的学生!
李慰想挣脱这个怀抱,可不知怎么的, 她的身体不听使唤,不但如此,还有她这些天所有的困倦、紧张、饥饿、疼痛, 所有她以意志力强压下去的痛苦, 都在这个怀抱中骤然爆发了出来!
她双腿软得不能支撑,整个人往下滑, 那人便随着她缓缓地坐倒在地,双手仍是扣在她腰后,用力地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感应到了他的心跳,从紧贴的胸膛内传过来, 附合着她的心跳。
咚!咚!咚!咚!
这绝对是一个活人的心跳而不仅是一个幻觉,更令她震惊的是, 就连这个心跳声她都熟悉得光凭声音就能分辨出来!
李慰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颤巍巍地问:“杨悦?你……怎么会?为什么?”
他没有即时回答她语无伦次的问题,又在她耳边轻轻地笑了笑,是度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比他儿童时期的嗓音略低, 清澈温悦如昔,保留了其中最好的部分。
“老师,”他像小时候那样依恋地蹭着她的脸颊,“我学会的第一项异能,哦,也就是你说的‘魔法’,它能够短暂地把我的精神力量具现化,就像我拥有了两个身体,其中一个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可以突破所有障碍到达我想到的任何地方……”
李慰如堕梦中,许久才理解了他这番话的意思,下意识地反问道:“‘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突破所有障碍’……就像思想或者灵魂?”
杨悦又笑了,他以前不知道自己这么爱笑,他想,一定是因为她在这里,就在他怀里。
他向后靠了靠,交叉长腿舒服地盘坐在玻璃屋的角落,换姿势时也舍不得离开李慰,手掌毫不犹豫地抄起她的臀部,轻松地把她托起来。
他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松开手,她的体重推着她往下滑,自动与他胸怀相贴,而他还不满足,手又回到她的腰后重新扣紧。
“就像思想,”他及时出声打断了她对两人亲密姿势的抗议,“和我无时无刻不奔向你的灵魂。”
后半句话被他念得像诗,他呼吸的热气近距离烘着李慰的耳朵,她听得耳垂发烫,想要偏头躲开,他却又把脸颊贴了上来。
杨悦缓缓叹息,“老师,我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你,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我并非有意如此,我自己也在一点一滴地探索真相。我现在的样子才是我真实的样子,你看到的那个孩子不是完全的我,可你还是我的老师,因为是你启发了我体内的特殊基因,也是你促使我的基因发生进化。”
“你还记得新生派对那个夜晚吗?”他带笑低语,“那是我第一次无意间使出这项异能,我在游泳池边遇见了你。”
新生派对?游泳池边?李慰怔忡良久,恍然道:“那个水妖!是你?”
“……是我。”杨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原来‘塞壬’是水妖的意思吗?为什么是水妖?”
“那不重要,”虽然头晕目眩,李慰仍是机智地把话题带了过去,“你说你是无意间使出的魔……异能,所以出现在我面前也是凑巧吗?”
杨悦的回答却出乎她意料:“不。”
“不是凑巧,”他慢慢地重复道,“我说过,是你启发了我体内的特殊基因,所以,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奔向你。”
李慰:“哦。”
就算念诗一遍也够了,念多了好羞耻,她头脑不清地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杨悦这么的、这么的……难以形容,她其实还是在做梦吧?
她差点被自己说服了,幸好杨悦接着解释道:“我母亲跟她的研究员提过,我体内的特殊基因来自杨论道,他曾经提取自己的基因进行关于人体潜力开发的实验,而我母亲为了继续他的实验,将这部分样本基因与她和我父亲的受精卵融合,九个月后,生出了我。”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李慰听得似懂非懂没有反应,他登时不开心了,小声问:“老师,你不安慰我吗?”
“啊?啊!”李慰回过神,稀里糊涂地应道,“安慰,安慰!”
就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胡话,杨悦却又轻易地满足了,续道:“杨论道是老师你的师公,那就是我的师祖。师祖是个很谨慎的人,离开联邦前他不仅留下了实验的样本基因,且在样本基因的基因间区里隐藏了一些讯息和必要条件。如果达不到必要条件,就算我成功地携带他的样本基因诞生,也终生不能激活其中的特殊基因,成为不了我母亲想要的‘神’。”
他又停下来,兴致勃勃地问道:“老师你猜,激活特殊基因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她现在能猜得到才有鬼!李慰苦笑,她能坚持神智清醒没昏过去就已经是奇迹!
杨悦……姑且相信他是杨悦,也不去想她是不是在做梦,这孩子吹得自己好像很牛叉,跟这儿半天来愣是没发觉她状态不对……
李慰在心底偷偷吐槽,又有些释然的欣悦,不管他变大还是变小,变得多了不起,骨子里都还是那个没她就不行的孩童。
杨悦倒也不强求她猜,高高兴兴地公布答案:“是‘为龙小队’!我推测是你们身上共同拥有的某件东西,我遇到归祚明他们的时候就有和你一样的熟悉感。”
提到“归祚明”和“为龙小队”,李慰愈渐涣散的注意力又拉回一点点,她艰辛地推动着迟钝的大脑,半晌,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难道是这个?”
“有可能。”
杨悦连手都不抬,低头把她颈间的“狗牌”叼出衣领,还用嘴唇贪婪地蹭了蹭她在上面留下来的暖热体温。
“等我们汇合了,可以再仔细研究一下它,如果它就是必要条件,师祖应该还在上面留有比肉眼可见更多的讯息。”
他总算说到了李慰最关心的当下,她正要发问,杨悦“啊”一声,急急地道:“分/身要消失了,这项异能我短时间不能使用第二次,老师你等着我,我找了很多人来救你,我们很快就——”
拥住李慰的怀抱突然消失,“就”什么他还没说完,李慰生怕遗漏了重点,拼尽剩余的心力去听,结果就是躲都来不及躲,当头撞上了玻璃墙壁!
李慰:“……”
妈的,果然还是那个熊孩子!
这是她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
另一边,杨悦在小型宇宙飞船的船载医疗舱里悠然苏醒,他打了个喷嚏,医疗舱四角立刻喷射消毒剂,绝无遗漏地杀死可能存在的病毒。
杨悦推开医疗舱盖,发觉头痛有所缓解,可能是由于医疗舱的治疗效果,不过,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是因为他见到了李慰。
老师看起来还不错,他喜滋滋地想,那么容易就接受了他不是小孩子的事实,也没有生他的气,比他梦想中最好的反应还要更好!
现在只要把她救出来就好,他们就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了,而且以后也会永远在一起!
杨悦心花怒放,连着那张过瘦的骷髅小脸也显得容光焕发,晃着两条细瘦的手臂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医疗舱,迫不及待地闯进主控制室。
他的脚步声让自动驾驶系统前的两个人同时回头看来,马洛和归祚明异口同声地道:“我们找到监狱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