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钻出来的“天窗”其实是这条街上的某处下水道口,秃鹰带着两人降落地面,来往行人偶尔会好奇地多看他们两眼,大都神色安然,并未对秃鹰背后的翅膀和三人身上的宇航服过多关注。
三人在胸口按了下,隔离宇航服分解成粒子,如水流般自动汇入硬币大小的收纳盒,露出下面所穿的正常服装。
这也是马洛搞来的咨议局黑科技产品,小矮人将收纳盒揣进裤袋,低声吹了道婉转的口哨,感叹道:“传说没有夸张,‘亨利三世’真的是一座漂浮在太空中的城市,我以为全息影像已经够逼真了,没想到实景更震撼。”
秃鹰把翅膀也卸了下来,忧心忡忡地问:“这么大的城市,两三万人,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隐藏了身份的监狱长?”
杨悦却始终面无表情,既没有理会小矮人的感叹,也没有回答秃鹰的问题。
他抬头校准了一个方向,迈步往前走,另两人相互望了望,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跟上。
小矮人小声道:“对了,那个监狱长叫什么来着,我又把他名字给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他也不可能在船上使用本名。”
“不行,快说快说,你不说我老想着。”
“叫艾伯特,”秃鹰无奈地道,“姓怀特。”
…………
……
“我是艾伯特,布鲁斯,怀特,你们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匍匐在这个名字脚下,承认我是你们的主宰。”
李慰被一个尖锐刺耳的陌生人的声音惊醒,她头痛欲裂,抱住脑袋缓了一会儿,许久才慢慢地睁开眼。
还在那个密封的玻璃盒子里,她失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黑暗却并没有因此发生变化,只得撑住玻璃墙坐起身。
她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李慰感觉那是个很重要的梦,但梦里的细节却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像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毛玻璃,只能看到一条模糊的、熟悉的人影。
“我是艾伯特,布鲁斯,怀特,你们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匍匐在这个名字脚下,承认我是你们的主宰。”
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又来了,李慰顾不得再回忆她的梦,她立即起身,摆出防御的架式左右张望。
然而玻璃屋子并没有其他人,她从透明的四面墙望出去,现在应该是十二小时熄灯时间,她除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难道又是从通风口传出来的声音?李慰狐疑地想,干脆挪动身体就在墙边蜷缩起来,远离西北方向。
她这么连续地运动,发觉身体比昏迷前恢复了许多,虽然头脑仍然浑沌,但肚腹间那股燃烧般的饥饿感总算消失了。
……不对!
李慰倏地撩起左臂的袖子,右手横过来在肘弯的静脉血管处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两个尚未恢复的针孔。
她心下一沉,所以不是昏迷让她的身体机能有所恢复,而是当她陷入昏迷时,喂食机器人终于不受阻碍地给她扎了两针。
那不可知的液体到底还是进入了她体内。
第三十三章 真相
李慰断断续续又睡了一晚, 她不敢睡得太死,也不敢不睡, 生怕亮灯后因为困倦再次被喂食机器人得手。
那陌生的难听的声音在她梦中不时出现,每次都令她难受地打个哆嗦, 即使睡着了眉头也深深地皱起。
“我是艾伯特,布鲁斯,怀特, 你们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匍匐在这个名字脚下,承认我是你们的主宰。”
她被迫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和这句话。
灯亮的时候, 李慰立刻就醒过来, 她略为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翻身趴到地面上, 使劲拍打玻璃地板。
“彼得,”她边拍边呼唤楼下男孩儿的名字,“彼得!”
“来啦来啦!”彼得从床上翻身坐起,他刚睡醒, 眼睛都睁不开,短发还在向四周乱七八糟地支楞。
李慰定睛打量他, 圆脸圆眼的男孩儿神色如常, 像猫一样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翘起来的鼻尖颇有几分俏皮。
“你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她问他。
“昨天?”彼得又打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搔了搔乱发,“跟前天一样啊, 我们天天都在这玻璃盒子里关着,还能出什么别的事?”
不对劲,李慰讶异地想,他昨天还因为那个囚犯变得歇斯底里,今天却又恢复成他们刚刚相识的样子,善意、阳光,天真烂漫得根本不像一个被以反人类方式□□中的犯人!
“你真不记得了?”她不死心地问,“昨天有个犯人突然发病……”
她说着扭头往下望,记得是从金字塔顶数下去的第九层,发病的犯人是个中年人,不辨男女,脸色青紫可怕。
然而她看到的房间里只有一个犯人正常地坐在床上,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抬首望来。
李慰的目光与对方撞上,心头打了个突,她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昨天那个犯人,因为他们同是齐肩长发的中年人,脸色不复青紫,体形乍眼看去都差不多。
两人对视一会儿,那个犯人木着脸先收回了目光,仍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又听见彼得疑惑地问道:“昨天有犯人发病吗?没有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李慰倏地回过头,目光定定地盯住彼得的脸,仔细观察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每一分面部肌肉牵动出的微妙变化,末了得出结论:他没有说谎,至少他坚信自己说的是真话。
李慰心中翻江倒海,如果彼得没有说谎,那么,他是真的不记得了,就像她不记得她的梦一样。
她可以不记得她的梦,因为人类的记忆是关联性的,而梦境通常是彼此矛盾、互不相关的片段,人类的大脑只会记住最怪异突出的梦,记不住凌乱琐碎的普通梦。
但彼得忘却的不是梦,昨天发生的事也并不缺乏关联性,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成年人都不可能在一觉醒来后忘得干干净净!
除非,李慰颤栗地想,除非他的神智没有看起来那么正常。
“你记得那个人吗?”她试探地问,“就是那个教会你用心跳读秒的人。”
彼得的脸色当即沉下来,他似乎很不愿意听她提到那个人,点了点头,不肯再多说什么。
李慰继续追问:“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他是……他是……”
彼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就像电脑程序卡在某个逻辑错误的环节,反反复复地张嘴,却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人的死因。
李慰再接再厉,用和昨天相同的问题刺激他,“除了我和你,其他人为什么都不说话?你隔壁的犯人,你楼下的犯人,你最后一次和他们交谈是什么时候?”
也和昨天一样,彼得根本回答不出她的问题,他因此倍感震惊,为什么回答不出?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本来插在一头乱发中,这时改抓为扯,死死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不对,”他语无伦次地道,“我明明记得不是这样!为什么你们不说话?为什么我没发现?哈罗!嘿!你们看看我!”
他冲到右面拍打玻璃墙壁,想要引起右侧邻居的注意,没达到目的又转向另外三面,最后趴下来敲击地板。可是,不论前后左右或者楼下的邻居都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反应。
李慰眼睁睁看着他把昨天做过的事一模一样地复制了一遍,她通体发寒,知道关键时刻即将来临,强迫自己又问道:“和你同批的犯人都去了哪里?那个人,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他们……”彼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圈,蓦地脱口而出:“他们……艾伯特,布鲁斯,怀特……”
他毫无预兆地提到了那个在李慰耳边重复播放的名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你说什么?”
“艾伯特,布鲁斯,怀特,”彼得两眼发直地抬起头,“‘你们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总有一天你们会匍匐在这个名字脚下,承认我是你们的主宰。’”
……
“啪!”
金字塔顶的白炽灯又熄灭了。
李慰立即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戒,如果说昨天熄灯还有可能是十二小时亮灯时间到了的正常现象,今天的亮灯时间绝对不到十二小时!
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用视觉以外的其它感官去感知黑暗,随时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变化。
她忽然有种既视感,似乎眼前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可是什么时候?昨天她难道不是在熄灯的同时就陷入昏迷?
李慰走神了一瞬,旋即被黑暗中亮起的微光拉回注意力,这团并不明亮的光芒幽幽地透过眼皮,投在她的视网膜上,却是触目惊心!
下一秒,她像条狗一样狼狈地扑倒,整个人钉在地面,双手腕骨和臂骨被强大的拉力扯得“咔咔”作响。
她所有的防备都是白费,事实是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手上的电磁手铐可以分拆成电磁手镯,平时毫无存在感,但它毕竟不是真的手镯。
好吧,李慰咬牙想,这也是她预计过的可以发生的情况,虽然是最糟的那种。
她趴在地上睁开眼,看到副监狱长的军靴向自己走来,“电击棒”垂在腿侧,金字塔下层的囚犯们像追逐血腥的食人鱼般追着那团微光移动。
彼得也包括在内。
副监狱长的军靴停在了她面前,靴头抬起来,半点也不迟疑地踩上她的脸。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会惹麻烦的新人,”副监狱长厌烦地道,“你想知道真相?好,我就来告诉你真相。”
…………
……
白炽灯重新亮起来,副监狱长拽住李慰的头发,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李慰眼前又出现缤纷的光弧曲线,顷刻间两人就离开了那个密封的玻璃盒子。
脚踏实地的同时,电磁手铐上的拉力消失,李慰顶着满脸的鞋印顽强地站起来,发现自己来到金字塔的最底层。
她抬头望了眼,金字塔顶的白炽灯现在望去就像真正的太阳一般遥远,她曾经待过的小房间在强光下璀璨夺目,精巧得像个艺术品。
不,应该说整座金字塔内腔就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品,如果它的功用不是一座监狱的话。
副监狱长转身走在前面,像是半点也不担心李慰会逃跑,而李慰也真的没想过逃跑,她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玻璃屋,根本找不出一条逃跑路线。
她乖乖地跟在副监狱长身后走进玻璃屋之间的缝隙,那像是一条窄巷,只不过两边是关押了犯人的透明囚牢,按照副监狱长讲过的规矩,他们都已经被囚禁了接近十年,即将放出去在外面的城市里生活。
李慰注意看了下两边的犯人,出乎她意料,金字塔底层的犯人反而比上面的要活跃许多,不但频繁在室内走来走去,一个个特别小声地念念有词。
她把耳朵贴在其中一面玻璃墙上,想听他们说的什么,不料那个犯人见她凑近,猛地扑了上来,大脸压在玻璃墙上扭曲变形,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李慰连忙加快脚步远离那间玻璃屋,等她追上了副监狱长,再回头看时,那个犯人还贴在墙上念念有词,嘴里喷出来的热气将玻璃都染成了白色。
副监狱长把李慰领到一间总算不是玻璃墙的办公室前,门外站了两名狱警,穿着和副监狱长同款的防暴衣,手里却拿着等离子光束枪。
他们怎么会有等离子光束枪?李慰略为不解,联邦生产的每一把等离子光束枪流向哪里都是有案可查的,这不是明着宣布他们和咨议局相互勾结吗?还是说这座监狱有军方的背景?
她很快就知道真相比她想象得更惊悚。
副监狱长没有理会两名狱警,带着李慰与两人擦身而过,一把推开了办公室门。
门内安坐的女人应声看过来,副监狱长向她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李慰,奚落道:“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这就是真相!”
李慰莫名其妙地与那个女人对视了片刻,越看越眼熟,越看越震惊,“你是……”
“你好,”那个女人淡淡地道:“一直以来承蒙你对杨悦的照顾,我是他的母亲。”
第三十四章 更简单的办法
“亨利三世”上, 杨悦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西面。
这里的人造天空逼真地模拟了大气层内二十四小时的变化, 现在是日落时分,西面正是晚霞漫天的嫣红色。
杨悦什么也没看到,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慌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他知道不是,他和李慰之间存在冥冥中牢不可破的联系,她的生死牵连着他的生死, 她剧烈的情绪变化也会使他有所感应。
李慰感觉到震惊,他也跟着心旌摇曳,最重要的是, 他深知她不是一个会为小事变色的人,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杨悦仔细回忆他和李慰那场短暂的“神交”,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他们当时一直身处在黑暗中, 他看不到李慰的表情,但他紧紧地拥抱着她,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李慰的体温好像过低了!
“啪!”杨悦突如其来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跟在他身后的秃鹰和小矮人都被吓了一跳,小矮人连忙弯腰去摸腿侧, 秃鹰也把金属翅膀竖起来挡在脸前, 紧张地问:“怎么了?我们被发现了?”
杨悦仍然不言不语,脸颊半边白皙半边凸起一个惊悚的五指印,眼底有丝懊恼疾掠而过,他既生自己的气又为李慰担忧, 埋着头大步往前冲。
秃鹰和小矮人赶紧跟上,一高一矮默契地互望了眼,各自耸了耸肩。
三人在繁华的都市中徒步穿行,到底不是真正的城市,不用多久就路过了一个又一个街区,秃鹰他们也猜出了杨悦想去哪里:他的目的地似乎是城中心最高的那幢大厦。
这时秃鹰的公民终端传来通讯提示,他接通了,又谨慎地切换成密聊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