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允面色苍白如纸,咳了两声,才轻声问道:“方才吓到了吧?”
“我是怎么叮嘱你的!?”说着就气得心痛,眼泪都没耐住迸了出来,“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而且早上是不是你给我下药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安然躺在榻上,身边侍女神色如常的侍候,便知道肯定是宇文允的设计。
“……你说呢,姵姵?”宇文允手指触及她眼角的泪水,粗哑的声音里透着苍凉,“你既说今天有刺客,本王便是无暇顾及你,若你被伤了该怎么办?若你……又硬是想趁乱死在本王手上,怎么办?姵姵,本王不再想探寻你为何一定要这样,但既然你算命算的如此之准,能不能帮本王再算上一算,什么时候,你才会放弃你的念头呢?”
他这么长一段话说下来,已是竭尽全力,连眼神都开始涣散。
吕姵感受到他隐隐有些喘不过气,赶紧撑着榻从他身上下来,眼泪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淌,胸口竟似感同身受般痛到难以呼吸。而后那便烧起了莫名的一股火气,她指着宇文允:“永远不会放弃!我还算出我一定会死在你前面!宇文允,别忘了我们的赌局,想赢就各凭本事,你这样把我弄得晕倒就是不行!我告诉你,你若是出事,我一定在你死之前用你的手杀了我自己!这便也算你输了!你知不知道?”
宇文允望着她,唇边又复勾出满不在乎的笑意:“放心,本王身体好着呢……一定能好起来,不会让你就此……陪葬……”
他的声音里全是抖颤的气声。吕姵一个哽咽,干脆转身跑出了帐外,让青山进去守着他。自己则抱膝在帐外哭了起来。
越想越不是滋味,不是伤心,不是委屈,就像是迷了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去哪里,因而无助的哭泣。
宇文允说得强硬,结果还没到夜幕低垂就已经发起烧来。
吕姵依旧坐在帐外,看着医女、侍从脚步匆匆的走进走出,直到青山带着哭腔来唤她:“吕夫人呐,王爷他一直在迷迷糊糊喊你的名字,你就进去看看吧!”
泪痕早已干涸在脸上,吕姵摇摇晃晃地起身,挥开要扶她的青山,神色怔忪地往里走。
陈澈见她进来便又退了出去。
吕姵坐在榻前,果然听到他夹杂在咳嗽间的一声又一声低哑又迷糊的呼唤:“姵姵……姵姵……”
她握住了他的手,将怀里的匕首取了鞘,刀柄塞在他手里,像上次做的一样,对准自己的心脏。
然后她看着榻上的人,赌气般道:“你看,我这刀子往前再一送,我就死了,你杀的。这次你总不是装的了吧?你还能不承认你输了吗?”
他纵使是烧的昏沉,依然有所感应一般,在试图挣扎,手想要用力将她挥开,睫毛也在不住的颤抖,可她紧紧环抱住他的手,用力朝前捅了半分,直直抵在了衣服上……
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她望着榻上的人,又有泪水流下来:“放心,我等你咽气前一瞬再动手……你不是说你身体好着呢嘛,我看你能坚持多久……若……”
停了许久许久,她低头,将匕首取下放在一边,脸枕在他滚烫的手背上:“若你这次好起来,我就再多陪你一阵便是了……反正,总也耽误了这么久了不是?”
从昨天到今天,24个小时,她感觉像是走过了万水千山。而纷乱的情绪,则累积到快要爆炸的程度。
昨天见到辰儿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催促离别来临的外力,就像主动权原本掌握在自己手里,她还可以犯犯拖延症,即使求死计划失败,她还能宽慰宽慰自己。可是辰儿的话教会她做人,她若再不结束此事,可能她就会死在别人手里,到时候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同时,她猛然发现,宇文允的处境竟是如此艰辛。虽然她已经陪他经历了两次刺杀,觉得宇文允早已习以为常,解决的也轻而易举。但如今她自己也是杀手,这意味着宇文允身边之人也非良善……宇文允现下日日将自己带在身边,同样代表着除非他真的知道自己不是原主,不然他就是完全不知道原主的真实身份,那样的话,他从前不疼原主可真是万幸。
继而,她又开始混乱地担心起了宇文允以后的结局,还担心宇文允杀了自己会不会难过,她想要保持冷静地抽身而出,假装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所有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命运,她不过是个过客而已……她一直不停麻痹自己,她对宇文允的异常反应只是源于身体的渴望;昨夜的抵死缠绵,她也可以当成是即将离别的放纵……
但今天宇文允重伤倒下,她心里的那种抽痛不息,却让她发现,所有问题纠结的源头,都源于她的贪心……
她不愿意舍弃现代唾手可得的荣誉,也不愿意放弃宇文允的温柔与纵容……
不论深浅……
她是真的……动心了。
可越是贪心越是无力,她深深地恨自己,恨自己又笨又蠢,没能在一切事情变糟之前,让宇文允杀掉自己。
也恨宇文允,恨他突如其来的好心……
恨他莫名其妙地喜欢自己这样的人。
恨他今天早上给自己下药,断掉自己最后一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定。
他既然那么霸道地要留住她,那就特么的好起来呀!
“姵姵……”
他又在唤她名字,声音还是粗糙如砺,只是比之前迷糊中的呼唤声稍微实了一些,吕姵怔愣着抬头,就直接撞入了宇文允春水般的眼波。
他唇边漾着心满意足的笑意,颤抖着抬手,用拇指将她面上的泪痕温柔拭去:“姵姵,为你那句话,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吕姵眼泪“唰唰”地流到一半,听闻此句后便戛然而止,反倒是脸红成了番茄,伸手一把打开宇文允的爪子,指着他,指尖颤抖:“你你你,你装晕是不是!你算计我的是不是?”哪有那么凑巧就醒过来了,当他自己是灰姑娘吗!
宇文允深深地看她一眼,而后就开始咳嗽。吕姵先是以为他又在哄骗她,因而不以为然,但他咳嗽的声音实在太过令人揪心,每一声都仿佛竭尽全力又撕心裂肺,脸也渐渐给憋得通红,她这才彻底慌了,赶紧去倒了水来,跪坐上榻,抬起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腿上,端着水仔细地喂予他,内心满是愧疚,说的却是责怪的话:“让你老是装,这下撒谎撒多了,即使真的都没人信了……好些没有?我再去喊陈澈进来?”
“陈澈迂腐,不喜欢看人谈情说爱……”宇文允喝了水,终是平缓了下来。
“呸,谁跟你谈情说爱。”吕姵重新扶他躺下,摸到他额间的巾子已是烫手,便赶紧取了下来,从旁边放了山泉水的铜盆里换了一张浸得冰透了的,重新放在他额头。
手还没收回,就被他握在了手心,滚烫而有茧的拇指指腹缓缓摸索她的手背,他唇边勾起妖娆的笑意:“姵姵,我就是在算计你,算计你对我狠不下心……”
他明明笑的不甚正经,吕姵却觉得莫名心痛,连脾气都发不出来,所以隐隐叹息声:“只会使苦肉计哄我上当……”
“姵姵你还知道苦肉计?”宇文允挑眉,望向她的桃花眼中盈满笑意,“那姵姵可知道兵不厌诈?”
“还兵不厌诈,我只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吕姵没好气地瞪他,“就对付你这种拿着兵不厌诈当真理的人。”
“狼来了?”宇文允再度化身好奇宝宝,“什么故事?”
“不许再说话,声音可真难听,不知道坏人死于话多吗?”吕姵帮他掖了掖被子,见他抿紧嘴唇,却眼神晶亮地望着她笑,又道,“再给我闭上眼睛,乖乖睡觉,烧成这样还把眼睛睁这么大,不难受吗?”
宇文允其实早就烧的困顿不已,可又不想闭眼睛,他只想多看看吕姵,唯恐一闭眼她就消失了……
他不敢告诉她,这伤是他自寻的。
高纬对自己又复起了疑心,自己必须在他面前中这么一箭,让他真切地相信自己已经成为母国的弃子,这样才会进而相信自己全身心地依附于他。而且这险些射中高纬的一箭,也会让他感觉他的安全也受到了威胁,他的皇权也在被挑衅,自然就会更重视对自己的保护,如此,也能让自己稍微分出点心,来对付眼前的小狐狸。
箭头有机关,伤口虽然断不算轻,但也绝没有那么重,发热也是陈澈方才用药物催的。
陈澈说他在作死,他却自己向来惜命非常,偶尔这样痛苦一下,真是乐在其中……至少,让他看到了小狐狸为了自己,有多么挂心。
这苦肉计虽是将计就计,却实在过于完美,唯一的缺憾是看到她那样着急上火的模样,有些心疼了……
不不不,不下狠药,小狐狸永远不会低头。
吕姵见他闭上眼睛,唇角笑意犹在,哪里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还以为宇文允沉浸在幸福中不可自拔,一方面鄙夷地撇唇角,却又掩盖不了美滋滋的心情,因而她柔声给他开讲“狼来了”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坡,有一个放羊的小孩儿在给羊讲故事,他讲的故事是什么呢……”唔,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没多一会儿宇文允就睡了过去,吕姵却盯了他一夜,不停地给他换巾子,用布蘸着水润湿他干燥的嘴唇,直到天空擦开一些鱼腹白,陈澈进来为宇文允诊脉,道他的烧已经退了,算是活过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菩萨保佑。”
正准备出去的陈澈皱了眉头,转身看她,拱手一揖:“夫人这样说似是不太合适。”
“哦……感激老天保佑,我家王爷果然身体康健,终是熬过了这个鬼门关。”
“……”陈澈气鼓鼓的,若有胡子肯定给吹了起来。他收回拱起的双手,转身愤愤而去,嘴里碎碎骂道:“过河拆桥。”
吕姵捂着嘴偷偷的笑,见他走到帐门方认真道:“谢谢陈堂主。”
陈澈这才是有些满意,轻轻“哼”了一声,又对她一礼,说道:“你们开心就好。”
???
吕姵差点石化。
若不是陈澈如此书呆子,身上没有半点潮流气息,她真想问他,是不是同为穿越道上人。
放松下来便开始犯困。吕姵伸了个懒腰,坐在榻前的地毯上,望着依旧在沉睡中的宇文允,喜上眉梢。
一夜没睡的她,此时终于能稍微放宽心思,随着放松而来的,便是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她表达困意。
她走回榻边,坐在地上,用手臂靠在榻上作枕头,刚把脸挨上去,就在晨光熹微中睡了过去。
但也并未睡多久,医女熬了药送来的时候,吕姵就又已经醒了。
首先看看榻上的人,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然醒来,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里顿生满足。害羞地笑了笑,她扶起他,将他靠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宇文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原来他的姵姵也是可以温柔的……而且她很吃病娇美人这套啊……
想着又咳嗽了几声,虚弱地半睁双眸看向吕姵。
果然得到了吕姵关爱的注视作为回应。
若不是真的受伤,宇文允简直难以控制自己从榻上下来就地蹦两下的欲|望。
但那是吕姵不知道他心里真实的想法,不然不仅眼神会变成关爱智障的注视,还会打爆他的狗头。
但几天过去,吕姵就已然有些后悔了。
如今,她真是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了!
每天离开宇文允超过一刻钟,她就会被青山找回来,理由也无非就是“王爷又咳个不停了”、“王爷又发热了”、“王爷说不见到你就不喝药”、“王爷说他要疼哭了”……
???
宇文允这是拿错剧本了吧?
而且伤口说是久久不愈,体温也是时常反复,可为何撒娇的力气总是有的?
吕姵忍不住地心生怀疑,这一天,便在陈澈给宇文允换药时,开始在房中重操旧业——磨匕首。
嘎吱嘎吱的声音,惹得陈澈背部僵直,宇文允脸色发青,颤抖着唤她:“姵姵……你是又打算弃我而去了吗?”
“怎么会呢?王爷……”吕姵面色正经,眼露凶光,“妾身只是被王爷这次的遭遇给吓着了,因而决心好好担当起王爷的守卫重责……哎呀……”
吕姵心一狠,假装无意地给手上划了条小口子。
“姵姵你怎么了?”宇文允担忧的话音刚落,却见吕姵已经面露痛楚地举着匕首站在了他们面前,眼睛瞟着陈澈给宇文允换药所用的药瓶,“陈澈,快把你那药给我使使。”
“……”陈澈求助般看向宇文允,宇文允使劲给陈澈使眼色,于是后者一本正经地说:“哦,吕夫人见谅,这药太金贵了,用你身上可惜了。”
宇文允:“……”
吕姵:“……”
“陈澈!”宇文允面上特别凶狠地训斥他,却还是边说边在冲陈澈挤眉弄眼,“快用你那个止血的药先给止住血再说啊!”
“你用的那药不止血吗?”吕姵眯着眼睛看宇文允。
宇文允正经地点头:“我这个不止血了,主要是促进伤口愈合,对吧?陈澈?”
“对,不止血,”陈澈捉过吕姵的手指,细细看了一下,从药箱里另外拿了一小瓶药,给伤口处撒了些,果然血很快止住,他正待用纱布给吕姵包扎,吕姵却又看着那瓶药道,“给我用点呗,我也想伤口赶紧长好。”
宇文允看上去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声音的语调有那么些微变化:“杀鸡焉用牛刀啊……姵姵,这药功效太猛,你还是留着给我自己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