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说原主单纯善良……她心思如此繁复,下手更是狠辣,却有人如此温柔而真诚地宠爱她……
这令她赧然的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进去……而那感觉,渐渐就变成了恐慌,因此她喊住他,挑衅地问他:“如果我真是个坏人呢?”
他没有生气,只是怔愣了片刻,而后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着叛逆的孩子一样多了些无奈与宠纵:“坏人是不会问这样的话的。”
原主心跳如擂鼓,慌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再去陪皇帝去马场练骑射,也只挑兰陵郡王不在的时候去了……
吕姵看了这段记忆,不知该如何分析兰陵郡王同原主的感情。兰陵郡王或许是有些喜欢原主的,原主也或者是有些喜欢兰陵郡王的……可他们谁也没有开口明说。兰陵郡王或许见小女孩躲开,便知她生了拒意,因而如谦谦君子,不多生半分勉强;而原主,她的躲开……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配不上……
她配不上他的信任与期许。
今日之事,勾起了这段深藏的回忆,吕姵看的有那么几分叹息……这段感情放在现代,就像是班上最聪明却又最调皮的女学生遇到了一个腹有诗书、朗如明月的男老师……一人躲闪,一人自持,怎样都是错与错过……
马车到达瑜王府前,文娘搀扶吕姵下车,吕姵从回忆中抽身。
即使也不说兰陵郡王同原主的关系,他也曾在春狩时救过自己的性命。
那会儿连宇文允还待她忽冷忽热,满是试探,因而兰陵郡王算是这个时代,第一个待她温柔有礼的人了,她对他充满感激,好感度爆棚。这样的人,她若不救,那她留在这个时代的意义就真为了那么点风月之事,她会看不起自己。
宇文允来门口接她,看她面色不好,微微皱了眉头:“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
一边说着,一边捉过她手捧在手心,轻轻搓着。
吕姵紧绷着的心弦,在宇文允的呵护中松了半分,她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他,轻声唤他名字:“宇文允。”
“怎么了?”宇文允见她状态不好,眸色更沉了半分,“可是进宫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难处?咱们进去说吧,你的手冰凉,一会儿怕不要伤风才好。文娘,你吩咐厨子熬上一锅姜汤。”
在他环着她往屋里带的同时,她凝住脚步,径直问:“你……是不是想要取兰陵王的性命?”
她的话音未落,宇文允便收了笑意,桃花眼微微眯起,却没看她,静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落在她面上,唇角复又勾起,坦白认了:“是。”
“为何?”吕姵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就因为你和他分属两国,你便想同害死斛律光那样害死他吗?”
宇文允掩住她嘴,将她拉到了书房内,关上门才压抑着怒意道:“看来姵姵你待他果然不同,竟是可以担心到不分场合来责问我了。”
吕姵想起方才在前院内,虽是侍者相隔甚远,却也的确不是谈此事的好地方,因而心里有了一丝愧疚,但她依旧倔强地抬头望着宇文允:“你不用讽我,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杀兰陵郡王。”
宇文允眉目间再无半分笑意,可唇角偏偏勾出怒极反笑的意味:“是,我要齐国无良将可用。”
“宇文允……”吕姵知道这对于宇文允的谋划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也知道自己反对很没有道理,她方才就是因为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猜到宇文允对兰陵郡王的特意接近是别有用心,才觉得自己左右不是人,她攀住他的臂弯,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低声劝哄,试图让他平息怒气,“你先不要生气,你该知道,在立场上,我与你始终同心,但兰陵郡王……他对原来的吕姵极好……对现在的吕姵也有救命之恩,可不可以,饶他一命?”
她说的小心翼翼,宇文允虽是想要生气,却偏偏在她有些战栗的声音中发不出火来。他握住她的手,只是严肃地沉声道:“正是因为知道你不是原来的吕姵,所以春狩那一夜,你同他私下会面,我始终没有计较,甚至没有多问你半句,姵姵,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那晚……你知道?”吕姵抬头看向宇文允。
“我总也不是真的像你想的那样无能,”宇文允点了点她的眉心,笑得带了些宽抚的意味,“姵姵,你既不是原来的吕姵,又如你所说,来到这个世界时间尚短,与他接触甚少……那你是不是该为了我变得狠心一些?高长恭如今畏惧自己成为第二个斛律光,日夜躲在王府,称病不出,如同一只病猫;可一旦战事开启,他上战场便是一只狮子,我不得不除之于此刻。”
“宇文允,这些道理我全都明白,我也感激你愿意耐心解释给我听,”吕姵太了解男人的心思,因此不能硬碰硬地去强加干预,她只能示弱、讨好,祈求能让宇文允心软,从而同意自己的方法,“我会试着去劝他归隐田园,或者,我劝他自废武功……只要留他性命便好,可以吗?”
宇文允望着吕姵,眸光闪动,似是在思虑与挣扎,最后却是松了口:“你若想试,便去试吧。但是姵姵……”说到此处,他又止住。
“怎么了?但是什么?”她才开始喜悦,却又担心他的转折。
他笑容中透着宠纵与揶揄,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无妨,你想做的事情都尽可以去做,有我在,你不必担心犯错。”
吕姵这才放宽心笑了出来,但也不忘“哼哼”两声,去捏他腰:“你倒得意了,谁给你的自信。”
“哦,不是姵姵你给我的吗?”宇文允将她紧紧收进怀里,笑着将唇贴在她的额发,“是你说的,大不了最后给我陪葬。”
“是你给我陪葬,”吕姵抗争的声音越来越小,脸红的如同熟透了的柿子,“而且本姑娘才不会犯错!宇文允你放心,凡事我都会以你为你第一位的。”
“……好。”宇文允不再多说。毕竟他只担心,她对高长恭的全部关切,都会碰壁……
投入的感情与付出越多,无能为力时的难受就会越多。
他可以想到,真到了那一天,她该有多伤心……
第38章 极力相劝
可是宇文允无从劝阻。
与吕姵相处了大半年, 她常同他讲起她生活的地方, 他通过那些趣事, 更深知她的性子,有多渴望平等。
不希望被管控, 不希望被做决定, 甚至是不希望活在他的庇荫下。她但凡有什么主意, 就会将她的想法清清楚楚地讲给他听,也会听取他的意见做出调整, 但该闯的, 她依旧会亲身去闯, 哪怕自己碰的头破血流, 走诸多弯路,也不希望被人指手画脚、横加干涉。
宇文允觉得可贵而难得, 有时他会觉得她除了是他的爱侣, 更是他的同伴,因而尊重并呵护她的一切倔强。
他不希望拘着她, 除了离开他以外,其余的事情他都乐于帮助她完成的漂漂亮亮。
但吕姵毕竟不是皇族人,不懂皇族人的骄傲与为难。
骄傲在自己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为难在权势之下的亲情稀薄又残酷。
但纵使是诸多抱怨, 却也不愿割舍。
就算是他, 当初被弃之宫门以外,而后被送到齐国做质子,也从未有一日想过要远离纷争。
高长恭当然也是如此……
他只是有些担心……若她越发真切地体会到黑暗下的无能为力, 便会越发想要逃离。
可对于吕姵而言,宇文允的纵容却给了她很大的勇气,她偶尔真的也会想,宇文允这样的男子,放在现代也是难寻的……他会有控制欲,他也有占有欲,可是他会自我调节,将尽可能更多的空间留给她。
他懂她。
不论现代古代,他比她认识的任何男子都要好。
这个认知时常让她在午夜梦回时深感痛心,一旦惊醒,便会望着宇文允沉睡的俊朗容颜整夜整夜的走神。
她是不是真的太自私,舍不得为他放弃太多……
但眼下她无暇多顾,因此狠了心不去琢磨这件事情,只想着先解决兰陵王的问题。
宇文允很配合她,为了避免同方薄云单单交好惹高纬生疑,他与穆提婆等人本也是狐朋狗友似的交好。近日他们正好邀约他去云间坊听曲,他也就很恰巧地迷上了头牌青丝姑娘,一连几日都同那几个损友醉倒坊间。也便给了吕姵正当的理由,自行拎着上好的补品去兰陵郡王府探望。
王妃郑氏很殷切地迎她进府,待她坐定之后,才好奇地问她:“瑜王爷今日怎地没与你同来?”
一想到宇文允之前是为了要给兰陵王招黑才来的如此勤快,吕姵捧着手炉的手便不由紧了紧,还好面上是分毫不露愧疚的,满满的皆是一副深闺怨妇的惆怅:“王爷最近……罢了,不提了,郡王爷今日可在?”
“他又哪日不在?”郑氏一笑颊边便是两个深深的酒窝,她长了一双很纯澈的双眸,算不上漂亮,却又柔和温婉,唯有那一双难得的酒窝给她添了几分犹似少女的俏皮,“说来也是矛盾,他称病的这些日子,明明该是过得胆战心惊,寝食难安;但日日都能看着他,与他一起陪着孩儿念书习武,而不用担心他在战场上可会受什么伤,又会不会吃不好、睡不下……偏偏是我与他成亲后最快活的日子了。”
“郡王爷待郡王妃定是极好的。”吕姵看着郑氏面容上的沉静,心里稍微松快了几分。
而郑氏听闻她的话,面上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羞赧:“他待亲近之人向来温柔,如此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已是梦寐以求、如愿以偿。”
两人正相谈甚欢,高长恭却悄然出现在门口,郑氏讶然,想着自己的话定是被他听了去,脸又多红了几分,转而起身,向兰陵郡王微微一福身:“妾身今日煨了汤,先去灶房看看,劳烦夫君替妾身陪陪客人。”说罢便退了出去。
待郑氏完全出得门后,高长恭走进房内,在席上跪坐下,微笑着看向垂眸不语的吕姵:“今日就你一个人?”
“嗯,”吕姵抬眸,直直撞入他褐色的温柔眼波,如清溪上的微波荡漾,悄无声息,却又十足迷人,她愕了一瞬,才道,“郡王爷似乎是又瘦了,如今天气寒冷,可要多注意身子才是。”
“好的,本王自当注意,多谢小姵提醒。”他谦谦君子地客套应下,可柔和的眼神依旧注视着她,似是知道她还有话未说。
他眼神清澈的过了分,仿佛注视着她的时候,连那些历经战场的杀伐血气,都被他弃了个干净。吕姵却在这样的眼神下,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她咬了咬下唇,打算速战速决:“郡王爷,上次是奴婢建议你称病,可八月,你却还是被任命为大司马,偶尔还是会顶着使命出外当差,奴婢私以为……陛下他并不打算让郡王爷清静……之前斛律老将军被杀前,也是荣宠加身,奴婢实在担心……”
“你上次也说希望我解甲归田,我知道,你是真正将我的命放在了心上。”高长恭苦笑溢出唇侧,停了几瞬后,才又复道,“战场上我不怕死,因而当初才对陛下说下了国事即家事这样的话,可若因为他莫名的怀疑而死,我当然不甘心。可是小姵,我已经在尽力避开锋芒了,但若真要我完全将国事置之不理,我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这样一个国家,究竟有何好护的?”吕姵不料他拒绝她也拒绝的如此直接彻底,“朝代一旦腐朽不堪、无药可救,便会有新的朝代出来取代。郡王爷为何看不清,现在齐国的时势,早已经无力回天!你为这样一个腐臭难闻的国家赔上自己的性命,哪里值得了!?”
“嘘……”高长恭皱眉,作了个噤声的姿势,见她住嘴后,紧张的神色便松了开来,他唇边又复升起一丝笑意,朗如明月的眼神似是要洞穿了她,“小姵,这些话,真的不像你说出的。”
吕姵面色苍白,稍微平缓了下呼吸,才又进一步劝道:“郡王爷,你还有娇妻稚子!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锦绣河山,不会因为朝代更迭而破败,带着深爱你的郡王妃去更广阔的天地走走看看,不好吗?”
高长恭站了起来,几步踱过来,自上而下看着吕姵,语声虽缓,却极重:“本王姓高,身上流着的便是皇族的血。纵使再如何荒唐,这片江山,皆是我高家先祖的心血,是列祖列宗的荣耀,我身为高家子孙,但凡有一分力气,也要与他的衰败抗争到底,”高长恭稍微眯了狭长双眸,面上再次出现了那搅动风云的决绝与肃然,“若真是不幸惨死,我去见高家先祖时,也能挺直脊梁。”
吕姵为着他面上的坚定不移,感受到深深的绝望。他是古人,古人不光讲究生前的繁华,更讲究死后的尊荣,他们不懂什么人死如灯灭,因而不要为了死后的虚名来连累生时的快活,他们的倔强一上来,便是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对此,她不敢苟同。
但既然高长恭不愿隐退江湖,那么何不争上一争?
这对于大厦将倾的北齐,未尝不是一种能多稳上几年的希望……
可是吕姵想到了宇文允,将要破口而出的话,复又止在唇边。
如果她不帮着宇文允尽快让已走到强弩之末的齐国灭亡,宇文允就难赢来自由。
只有安全待到齐国灭亡那日,宇文允才能彻底摆脱质子的身份,去谈其他。
不过……
如果……仅是如果,她真的能侥幸改变历史,她能不能让成为新帝的高长恭,帮着宇文允打回周国去……
这个电光火石般突然袭来的想法,使得吕姵迅速浸出一身的冷汗,她将湿润的掌心攥紧,抬眸看向高长恭。
后者感受到她突然变得坚毅的眼神,有些讶然的回望,而后就听得她一字一句的问:“他既然怀疑,我们何不干脆坐实了这个罪名?”
第39章 他的包容
高长恭只愣了短短瞬息便是一声急喝:“小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