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猎场人多眼杂,又地势开阔,她一个人待着,我总是放心不下。”安复临对上回的事一直心有余悸,所是这回要格外的上心些。
“宁大将军在,皇上在,那许禄许将军也在,怎么会让她出事,所以我说,你也就别――”舒姒的话还没说完,安复临抓到其中的重点,猛然出声道:“许禄?”
这又关许禄什么事?
舒姒的话戛然而止。
她略显慌张的看了一眼安复临,接着立马便转了头过去,道:“我看这天好像快下雨了,我们快些回去吧,指不定阿瓷她已经在营帐里待着了呢。”
却偏是这般欲盖弥彰,才让安复临更加心生疑惑,他停在原地,没有要动的意思,继续追问道:“你告诉我,这究竟同许禄有什么关系?”
舒姒回头看他。
他的目光紧紧凝住,那似乎是十分迫切的,想听到她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没法子了,舒姒才是无奈的开口。
“阿瓷是我的好姐妹,她心里怎么想,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她既然宁愿听宁淮的话去同许禄见面也不愿给你一点儿机会,你就应该明白,她――”
舒姒语重心长,话说到这儿,后面的就没再说,但是意思显然已经明了,只是叹了口气,转头继续道:“而且上回在我的生辰宴上,你关心她的安危,可是她却一点儿都不领情,甚至说那样的话......何必呢?”
这几年来,舒姒一直是安复临接近宁瓷的门路,有很多话,很多东西,他没有办法带过去,也没办法告诉她,而这些,都是由舒姒帮忙的。
他写给宁瓷的信,她一封封的亲手交到她手上,要送的东西,怕宁瓷不要,就以她的名义送过去。
要不是有她帮忙,很多事情,安复临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安复临是很感激舒姒的。
自然对于她说的话,他多少也是相信的。
“除非是哪一日,她真的嫁了旁人,那我才能死心。 ”安复临这么说着,握着缰绳的那一只手紧紧捏着,已经是指骨泛白,说着这话,也像是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大概是他自己心里知道,有些事情,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舒姒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苦涩,却很快便恢复如常。
“走吧。”她轻轻说了一句,然后调转马头,一扯缰绳,往来的方向,没有再停顿犹豫,便是飞驰离开。
安复临却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可是偏偏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儿不对......
他转头,往四处打量了一圈,皱起眉头,当时间,目光十分凝重。
一阵风吹过,席卷起地上大片的落叶,安复临抬头往上边看,只瞧见那天阴沉沉的,蒙上雾霭一片,看起来,是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他一顿,然后也调转马头,沿着舒姒离开的路线,跟着回去了。
(二)包扎
下大雨了。
宁瓷背靠着山洞的石壁,偏头往外看,瞧见这哗啦啦的一阵突然就起来了,雨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一时间,势头极其迅猛。
雨水落在洞口,翻起水花一阵一阵的,全都溅到了人身上来,衣裳下摆湿了大片,于是宁瓷只能使劲的将身子往里头移。
风雨交加,实在是太冷了。
她双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只感觉身上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流失,抖得意识都不余下多少,如果再这样下去,怕会冻死在这儿。
连今晚都过不去。
当时宁瓷身子正颤的厉害,咬着发白的嘴唇,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去,便是一把握住萧青山的手......
竟是比她的还要冰冷!
在记忆中,他这个人一直就跟一团火似的,熊熊的燃烧着,热的能把人灼烧起来,可却从来都没有这般,冷的完全没有了温度的时候。
宁瓷心里一颤。
她将身子微微前倾,想着这雨实在太大,便要把他往里边挪一点,可是才探过身去,他便忽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那眼眸中是满满的疲惫和痛苦,蒙上一层未知的茫然,正好与宁瓷惊惧的眸子对上。
“你、你醒了。”
宁瓷支支吾吾的问了一句,眸中惊慌犹存,然后反应过来,看着他眸中深重,就凝着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似是平稳,却又情绪涌动,让人看了,心里狠狠一颤,上下乱撞,怎么都停不下来。
宁瓷挣扎着便要起身。
可是萧青山却紧拉着她的手不放。
他此时是没什么力气的,宁瓷要想挣脱,那真的十分容易,可是她动了动手腕,当时虚弱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扶我起来。”
宁瓷点点头,伸手想去扶他,但是竟发现,他这浑身上下全都是伤,没有一处可以让她下手的地方。
好不容易才勉强扶着他靠在了石壁上。
许是方才昏睡了那么一会儿,萧青山的力气回来了一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牙,从腰间拿出一瓶药来,放在了一边。
“把我衣服脱了。”
他从那坡上滚下来,石头尖利不说,碎石树枝也是一路下去,磕在身上,划的小伤口倒没什么,但是后背划开一大道,伤口深可见骨,若是不及时处理......
宁瓷听了,却是迟迟没有动作,暗暗咽了口口水,缓缓伸出手去,离到跟前,却又停住。
始终是不能下定决心去触碰。
“又不是没看过。”萧青山的声音依旧冰冷,淡淡启唇,但是那话语中间,也多了一份明显可察的隐忍。
许是因为实在太疼了,又忍着,不想让宁瓷听出异样来。
“快点。”他接着又出声催促,声音越加沉重。
宁瓷一咬牙,两手便搭上了他的肩膀,指腹所触,却他的身上也是冰冷的,没有余下多少的温度,衣裳带着血丝都紧紧粘在了伤口上,根本脱不下来。ʕ•̫͡ʕ•̫͡ʕ•̫͡ʕ•̫͡•ʔ•̫͡•ʔ•̫͡•ʔ泡ヽ(〃∀〃)ノ沫书阁ヽ(〃∀〃)ノ
在她记忆里,最有印象的,就是他这一身的腱子肉,鼓鼓的,像是一块块得大石头,压下来,便能将人砸的喘不过去。
同样,也十分有力。
可是在如今的这个时候,他竟是.......连抓住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的情景,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想象。
那时候心里的感觉,宁瓷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只是竟莫名的觉得......有些苦涩。
“随便包扎一下,止止血,让我死不了就好,不然我死在这里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他说这一段话,似是极其痛苦,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完整的说了出来。
然后,他咬着牙,从衣角上扯了一块布下来。
宁瓷不是没给他包扎过伤口。
以前还在千阳镇的时候,她为了让他可以放松警惕,主动的替他包扎伤口,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更是日日为他换药包扎,直到伤口痊愈为止。
说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
这次的伤口实在是有些严重,宁瓷撒药的时候,手都在发抖,拿着他撕下来的那片衣角,勉强的把伤口给包扎好了。
她包扎的时候,萧青山唇色苍白,却扯了一抹细微的笑容出来,启唇,缓缓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包扎的时候......那一次我是真的觉得,我们可以一辈子就那样过下去。”
宁瓷手上动作一顿,但是却没有说话。
当下的情况,本就不适合说什么,而且......许也是不忍心吧,有时候毕竟......多说无益。
“这雨太大了,肯定出不去,看来只能等哥哥过来了。”宁瓷从他那满目血污的背上将手收了回来,垂眼,便是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
她知道,如果她不见了,宁淮一定是最早发现的。
只要他过来找,那一定,不久就能找到她。
宁瓷始终在心里这样坚信着。
“阿瓷你累了就睡会儿,有我在这守着。”
萧青山沉声说着,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外移了移,当时身子压在宁瓷面前,几乎为她挡下外面所有的风雨。
宁瓷却是睁着眼睛,没有动。
其实她真的很累了,这又下着雨,人就这么撑着都有些体力不支了,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叫她怎么睡得着,甚至都不敢闭上眼睛。
生怕会发生些意外。
见宁瓷没有动静,萧青山便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在了怀里,两手使劲的搓了搓,然后放在她两边肩膀的位置,暖了暖,也只不过想让人好受一些。
“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
宁淮本来是安排了暗卫跟在宁瓷身边的。
阿瓷今日难得有这个心思,想出去走走,若是直接让人跟着,那她心里一定不那么舒心,可是让她一个人,他自然不放心。
便只能安排了几个暗卫,贴身跟随。
可是一个时辰后,暗卫却突然都回来了,说是宁瓷,不见了。
真的很奇怪。
他们三个人,都是跟着宁瓷在半路中突然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不见小姐的踪影了,他们往周围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就只能先回来向宁淮禀报。
宁淮当时一听,心就慌了。
他派去的这几个暗卫,警觉性有多高,武功有多好,他心里都清楚的知道,可是就连他们,也无声无息得跟丢了人,甚至是......没有一点儿的察觉。
怎么会这样......
比几年前的那个时候,更加得让人心慌不安,他根本就无法想象,如果那样得事情再经历一次,会是如何的痛苦和煎熬。
宁淮当时转身,大步的就往外跑。
正好迎面碰上朝他跑过来的嘉毓。
嘉毓手上牵着雪团,提着裙角,虽然溅了一地的雨水,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到宁淮跟前,便匆匆问道:“瓷姐姐回来了吗?”
宁淮摇头,回答道:“不见了。”
嘉毓惊讶的长大的嘴巴。
“我刚刚回来不久,就看见雪团自己跑回来了,却没看见瓷姐姐,所以我――”嘉毓急得直冒冷汗。
她先前起了玩闹心思,一时便没顾上那么多,后来抓了兔子回来,玩够了,才发现不对劲,但是又想着也出不了什么事,这才想,先过来找一找再说。
可是......瓷姐姐竟然是真的不见了......
“你去告诉皇上皇后一声,封锁整个西山,我现在马上就去找。”宁淮也没有同嘉毓多说,只是留下这句话,拔腿就跑离开了。
嘉毓还没反应过来,视线里已经只剩下宁淮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在脑海里响起他说的话,慌忙将雪团交给一旁的丫鬟,就往皇上皇后的营帐去了。
这一场大雨还在持续,没有半点儿要弱下来的意思,直接便跟失了阻拦一样,不要命的往下泼,这一走出去,带着寒风,几乎是让人连路都不能走得太顺畅。
“你带着人往东去找,我往西,每一处地方都要寻到,千万不能放过一点儿的蛛丝马迹。”宁淮吩咐许禄道。
纵然是心中着急,但他也知道,着急慌乱是顶不了事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定不能自乱阵脚。
西山周围都安排有将士驻守,此刻再进行封锁,那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只要大范围的进行搜索,那便不怕找不到人。
宁淮转身的时候,正好那边远远的舒姒牵了马回来,宁淮一眼看过去,眯起眼睛,目光凌厉无比,直如刀子一般,要将任千刀万剐,直入血肉,剥皮抽筋。
他紧紧的咬着牙,已然狠厉。
上回,若不是阿瓷劝他,说为了国公府着想,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日后有万全的机会再说,那他就算是拼死一搏,也要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为阿瓷讨回一个公道。
宁淮的视线顿了那么一下。
当时是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一定要先找到阿瓷,确认了阿瓷没事之后,再来顾其它。
于是逼迫着自己将视线移开。
“走。”宁淮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然后转过身去,大步往前 ,进了树林。
(三)恐慌
宁瓷还是睡着了。
她身子原本是十分冰冷的,寒气一阵阵的在周身弥漫,整个人抖得都停不下来,可是渐渐的,却感觉暖和了起来。
是有人在身前,为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雨。
所是原本焦躁恐慌的一颗心,也慢慢的安定了下来。
闭上眼睛,之后便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萧青山挡在外侧,凝着目光看她,许久,一动未动。
好一会儿,他从身侧抬起手,缓缓的伸过去,然后,停在了宁瓷脸颊的位置。
他这一双手,原本就是粗糙带着伤疤,方才从陡坡上摔下来,又是有了更多的伤口,深古铜色的皮肤上,沾了大片的血污,已经凝结成块,触在她的脸颊上,有微微硌硬的感觉。
要是阿瓷永远都这样乖巧安静该多好。
大概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