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把铜板攥手心里,又把身上摸一遍,多一文都找不出来。琬宜看着他弯眼,拍着手笑话他,“谢三爷摆阔气,结果丢了脸咯!街角乞丐都比你富裕,还硬气呢?”
“……”谢安把钱往桌上一扔,沉着脸过去逮她进怀里,禁锢在臂弯底下,换只手过去在她臀瓣上掐了几下,“上脸?”
街上人来人往,谢安背过身子挡住身后,趁人不注意咬她耳垂一口,不轻不重的力道,带些威胁,“找着你哥了,腰板儿硬了?再敢跟老子叫板,晚上回去揍哭你。”
琬宜羞红脸挣扎,谢安勾着一边唇角笑,手指点点她小腹位置,“你知道要揍哪儿。”
两人正亲昵,身后忽然传来声脆响,谢安冷脸抬眸,看见还保持着端碗姿势的赛满,她傻愣愣站在那,脚底下一堆碎瓷片。
顿一会,小厨房门帘后头伸出一只手,拽着她腰带踉跄给扯进去。琬宜不敢回头,只听见谢暨又尴尬又讨好的语气,“哥,您别在意……碎碎平安。”
谢安咬牙扔过去一只筷子,砸在门框上又弹起来,“滚!”
总算能安静吃饭。琬宜撩撩耳边碎发,怕包子冷了,又给他在蒸屉里热一热,旁边小火炉上温着热水,她过去倒一杯,放桌上凉着。
谢安嚼几个花生粒,淡淡问一句,“那丫头哪家的?”
琬宜搓搓手,小声道,“不知道呢。”
“那你就敢随便往家领?万一身后一堆麻烦怎么办,待会要有人来寻仇,我看你怎么办。”谢安恨铁不成钢戳她脑门一下,“缺心眼儿吧你。”
琬宜身子往后仰一下,她坐正身体,不太高兴嘟囔一句,“哪儿你说的那么吓人。”
谢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筷子在碟里划拉几下,“看她那长相衣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也不像是被苛责虐待的。你问过她没,不好好在家待着,乱跑什么。”
琬宜揪扯一下膝上布料,“我问了。她没说自己家在哪里,就说她阿塔出门了,家里嬷嬷总逼着她学琴学画,她不愿意,还被打手心。昨晚上因为背书时错了几个字,嬷嬷不给吃饭,她哭了半宿,今天一早就跑出来了,现在还没回去。”
谢安“哦”一声,又问她,“你小时候,背不出书也被饿饭?”
琬宜瞪他,“我才不。”她把热好的包子给他夹出来,“我哥哥会帮我温书的,耐心教到我把书本都吃透为止,所以在先生面前都不会出错。而且,我哥哥才不会不给我饭吃,他巴不得什么好东西都给我。”
说到这,琬宜找到些底气,“你以后要是再敢凶我,我就告诉我哥。”
“哟,小娘子好厉害。”谢安轻笑,抓着她手在掌心揉搓一番,又递到嘴边,在粉嫩指尖上轻咬一口,暧昧看她,“那今晚换你在上头。”
三言两语就扯到不正经的东西上面去,琬宜使力把手抽出来,捶他后背几下。
谢安半侧着身子,不紧不慢咬一口包子,不在乎地让她闹。琬宜累了,又停下来,就着他刚才喝过水的杯子喝一口。
谢安把最后一块咽下去,跟她说,“晚上把那姑娘送家去,留咱们这总不是回事儿,容易有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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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满不愿意走,瘪着嘴低头不愿意说话。刚才的时候还跟谢暨你来我往斗脾气,可现在就剩他一个靠山,一点威风不敢耍了,躲人家背后去,不时吸吸鼻子抹把眼泪。
谢安翘腿坐在一边,听琬宜和她说话。
“那天有个戴黄褐色头巾的妇人来找你,她是你嬷嬷吗?”
赛满先是摇摇头,可对上谢安淡淡眼神,脖子一僵,又点点头。
琬宜牵着她的手,声音温柔,“你出来这么久,再不回去嬷嬷会担心的,阿塔也会担心。”
赛满大眼睛里蓄满泪,委屈望着她,“就是阿塔要嬷嬷那么看管我的,我很累,一点都不高兴,我不喜欢那些事情……我不想回去,阿塔今天就回来了,嬷嬷会把我这几天做的事都告诉他,阿塔肯定会骂我的。”
琬宜心疼捧着她脸蛋,温声哄着,“不会的,你阿塔一定很爱你的。”
赛满点头,尾音哭意浓重,“可是爱我和骂我并不冲突。”
琬宜没辙,她心软,看着赛满漂亮小脸皱起来,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叹口气,琬宜回头看向谢安,“怎么办呢?”
谢安手指摸着下唇,视线扫过她,撑着膝盖站起来,没那么多废话,“过来,我送你回去。”
赛满瞪大眼,往后退两步,手扯着谢暨下摆拼命摇头。
谢安敛眉,冲她勾勾手指,“我数三个数,过来。”
“三……”
“二……”
谢暨明显感受到身后小姑娘的不情愿,攥着他下摆的手指微微泛白。他低头看着她蹭着地的脚尖,眼神踌躇,最终还是在谢安说出第三个数之前冲上去握住了他手指,“哥……”
谢暨腆着脸,带些谄媚,“您就再留她一会,我给您刷马桶还不行嘛。刷三天!”
他小心观察谢安脸色,见势不妙,心一横,往上加码,“那就五天!”
谢安舔一舔下唇,鼻腔溢出声轻笑,偏头去看琬宜,“这小子,还真豁的出去。”
那个前几天来找赛满的嬷嬷一直没出现,没办法,最后还是留下她。
天黑了,铺子关门,琬宜就带着她回了家里。他们现在还住在沈骁院里,想过要搬出去,但又怕沈骁太冷清寂寞,又打消念头。
现在这样倒也好,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透着点温馨。
杨氏对赛满喜欢的不行,掐掐脸蛋捏捏手,一直赞叹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赛满乖巧坐在凳子上,脚踩着横木,手规规矩矩放膝头,只眼睛忍不住好奇,四处打量。
杨氏问她想吃什么,赛满嘴巴甜,声音也甜,仰着小脸答,“奶奶包子做的那么好吃,别的肯定也会好吃。无论做什么赛满都喜欢的。”
琬宜捂着唇笑,杨氏也合不拢嘴,就谢暨捂着眼睛翻了个白眼,悄声提醒她,“不是奶奶,是婶婶啊,差了辈儿了你……蠢死了。”
没待多会,该生火做饭。杨氏和琬宜到厨房去忙活,谢暨任劳任怨蹲在门口刷马桶,屋里就剩谢安和她待一起。
他话不多,更懒得和个不认识的小丫头碎嘴皮子念叨叨,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手指里捏着个炒栗子抛上抛下打发时间,心里想着别的事儿。
赛满偷偷看他几眼,终于壮着胆子唤一声,“哥哥?”
谢安没应,但也偏了头过去,扬扬下巴示意她说话。
赛满搅着手指,“我能在这儿住一晚吗?”
谢安反问,“你说呢?”
赛满举起手,“我肯定不会给你惹事的。”
谢安勾唇,“那你告诉我,你阿塔是谁。”
赛满嘟嘟嘴巴,肩膀塌下去,没了声音。
谢安挑眉,手里东西扔到桌面上,站起身往外走。赛满一抖,惊讶瞪大眼望向他,“哥哥你到哪里去?”
谢安没回头,“厨房。”
闻言,赛满又靠回椅背,明显松了口气。只是气还没喘匀,就听见外头又传来有人说话声音,音调清冷平和,是熟人。她竖着耳朵分辨一下,谢安正和他谈论自己,提及自己名字。
赛满紧张咽一口唾沫,小步跑过去,扒着门缝往外看,瞧见沈骁的脸。
她捂着唇,掉头往回跑,想着要找个地方藏起来,但还是晚了一步。沈骁过来推开门,视线锁定她正蹲在地上要往床底钻的背影,“小郡主,你阿塔已经找你许久了。”
赛满颓然坐在地上,眼神黯淡失落,裙摆上鲜艳蝴蝶都失了颜色。
……旬贺来的时候,正赶上饭菜上桌。
四十不到的年纪,身材高大壮硕,小麦肤色,气度沉稳,目光如炬,上位者气势十足。硬朗脸庞,眼尾刻有岁月痕迹,但半分不让人觉得老态龙钟,是时间积淀得到的成熟。
琬宜看看赛满,又看看门口的旬贺,暗中惊讶,“西北王怎么是个汉人?”
第57章 烦忧
夜黑如墨, 月亮被云挡住一半, 旁边闪烁几颗星星。
几个男人还待在正屋,琬宜和杨氏没跟着去凑热闹,夹了些饭菜在偏房吃。桌上没了酒香气,两人也没了以往那样不紧不慢的兴致, 很快就收了碗筷。
炕桌撤下去, 琬宜挨着杨氏肩靠在被垛儿上闲聊天,腿边放一小篮子炒瓜子, 琬宜手里拿着本书,可随便翻看两页, 又没心情。阿黄和小白猫趴在地下火炉边,懒洋洋眯着觉。
赛满早就从正屋逃出来, 现在正在一边和谢暨玩他的九连环,不时窃窃私语。
琬宜心事重重看了他俩一会,忍不住,转身把窗户推开条小缝儿往外打量,但只能隐约瞧见那边男人们的轮廓。竖耳细听,似乎有谈笑声, 杯盏碰撞叮当作响。
她悻悻缩回身子,把腿上毯子往上扯一扯, 低声嘟囔一句, “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杨氏无奈看她一眼, 伸手敲一下她额头, “想那么多。”
琬宜努努唇, 歪了身子靠在她肩上,“娘,我担心谢安。”
“谢安可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还没见过他受过谁的欺负。”杨氏笑着塞两粒瓜子仁到她嘴里,“你要是再胡思乱想,待会我告诉谢安,他肯定要训你。”
“娘……”琬宜扯她袖子一下,娇声抱怨。
“得了得了。”杨氏拿她没办法,拍着她脸颊哄两句,又岔开话题,“前几天不是说给我做双袜子,这么长时间也没见着影儿,偷懒了?”
“怎会呢。”琬宜拢一把额边碎发,弯腰去够脚边的针线篓子,“我还给您绣了花儿。”
谢暨瞧见,跑过来递给她,又顺手抓了把瓜子走了。琬宜看他背影一眼,没管,把里头已经做好一半的白袜给杨氏看,“红牡丹,富贵又吉祥,就差最后几段枝叶了。”
杨氏笑着端详,“就双袜子,还要这么精细。”
琬宜陪着她乐两下,又垂眸捏捏耳朵,小声道,“可我还是担心谢安。他昨晚胃疼了一会,我怕他多喝酒……”
杨氏吸一口气,抬手捏她鼻子,“还说不听了你。”
那边赛满也听见动静,她探头过来,笑盈盈安慰,“姐姐你别急嘛,我阿塔人很好的。”
琬宜抬眼看向她,眼睛亮一瞬,赛满笑更开,小跑过来她身边,“真的,昆山的百姓都很爱戴他。这里以前战乱频发,是我阿塔封王来了这里后,才渐渐安定下来的,他带着西北军打了很多胜仗。”
琬宜咬唇,犹豫问出口,“打仗?”
“打仗。”赛满点点头,和她比划,“姐姐你还不了解这里,昆山在北汉的西北边塞,过了北边天香山,就是大片的克尔多草原,那里有许多游牧的匈奴人。那些人长得很奇怪,辫子一缕一缕的,看着有些脏,男人们都很壮,手臂像是柱子一样粗,极擅骑射……我阿塔说,他们是在马背上打天下。”
琬宜听的更紧张,“现在的战事也多吗?”
赛满摇头,“已经平静许久了。最近的一次,是在十几年前,阿塔说,那时候我才几个月大。匈奴人剽掠边境,越过天香山,一路打到了昆山脚下,数万百姓受苦,阿塔带着西北军出征,一路将他们逼回了草原,还伤了单于的脸。匈奴部落受到重创,一直安分到如今。”
琬宜手指抓着毯子一角,视线胡乱扫过上面花纹。她早就知道昆山是边塞要地,有战乱发生实属正常,可现在将这些听在耳中,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想到谢安,她抿紧唇,心中复杂情绪更浓。
赛满察觉她异样,趴到她腿上,昂头唤一句,“姐姐?”
琬宜回神,按压下心中思绪,冲她弯唇笑一下,赛满眨眨眼,也回她个笑,“阿塔说,他就是在克尔多草原上捡到了我。打扫战场的时候,有士兵发现了我,但阿塔没有处死我,反而将我养到现在,你看,他是真的很好。”
琬宜惊讶一瞬,“可你的长相和这里的人没差什么。”
赛满撑着腮,探头啄吻一下琬宜手背,又弯着眼睛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但没关系,阿塔说,不要管过去的那些事了,赛满就是赛满,独一无二的赛满。”
看着她漂亮眼睛,琬宜禁不住也过去亲吻下她的脸颊。
过一会,她想起以往关于旬贺的传言,又问一句,“你阿塔府里,真的没有妻妾吗?”
赛满咬着下唇,轻轻摇头,顿一下,她又说,“但是阿塔屋里有一副女子的画像,他总是会对着那幅画出神好久……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她是谁,阿塔也不肯告诉我。直到有一天,我偶尔听见阿塔和沈校尉的谈话,才知道那女子是先帝的妃子,可惜半年前故去了。”
她看着琬宜的眼睛,缓缓说,“阿塔看着那幅画的眼神,就像是谢安哥哥看着姐姐。很温柔,很温柔……”
屋里安静下来,琬宜愣愣盯着自己的指尖,脑中思绪万千。
她想不到,铁血如西北王,心中也会有这样的柔情,会为了一个早已嫁作他人妇的女人,终生不娶。
她也想不到,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会不会在未来的哪一天,再起波澜。
那场波澜,会不会卷走她的谢安?
谢暨担忧看她一眼,把手里攒了几十粒的瓜子仁儿都塞她手心。他大概能猜想到琬宜在想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踌躇一下,问她,“我给你倒杯水?”
“不要。”琬宜把瓜子和杨氏分一半,戳着谢暨脑门让他离自己远点,笑说,“带着赛满到一边去玩,别晃来晃去烦我。”
谢暨哼一声,“嫂子,你不要和我哥学他的坏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