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谢安对自己挺有信心,但没过多长时间,就觉得头要炸。
谢薏两岁,谢祈九岁,都是活泼爱闹的年纪,一个看不住,野的能上天。
谢薏还好说点,天性乖巧,也跑不动走不远,谢祈就糟心了。早饭琬宜准备好了,就放锅里,等谢安热一热就好,可就这么一炷香的功夫,他再出门的时候,谢祈就没了影子。
谢安转圈喊了一遍,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他太阳穴突突的跳,拉过也颤巍巍到处走的谢薏问,“阿薏,你哥哥呢?”
谢薏天真仰着脑袋,“躲猫猫呢。”
“……”谢安舔舔唇,“他躲哪儿了?”
谢薏说,“我不知道呀。”
谢安头大,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玩的?”
谢薏一脸懵懂,比划着磕磕绊绊讲,“爹爹不见的时候,哥哥,就不见了。”
谢安把她抱起来,两人平视,“谢祈是怎么不见的?”
谢薏咬指甲,“就……嗷的一声,就不见了。”
谢安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问,“嗷的一声?”
谢薏不明所以,靠在他肩膀上,黑眼睛滴溜溜像黑葡萄,指头吮吸的晶莹发亮,谢安跟她说不明白,又不能急,心里憋一口老火,脸色阴的能吃人。他扛着谢薏又在院里转一圈,实在找不见,想着去外头看看,路过篱笆墙的时候,谢薏恍然大悟“噢——”一声。
谢安沉眸看她,“怎么了?”
“哥哥叫,是因为,被啄了。”谢薏扒着他肩膀往上爬,手指着那只趴在窝里下蛋的大白鹅,她笑,很开心的样子,“嘎嘎嘎,啄屁屁,然后就,嗷——”
“……”谢安要被他们气死,一言不发掉头就走,嘭一脚踹开谢祈房门。
谢薏扭动着要下来,谢安拍她屁股一下,放她到地上蹦蹦蹦,自己把柜门挨个打开,找不见谢祈,视线一片,盯住他床底。
谢祈刚才去挑逗下蛋的白鹅,把它生了一半的蛋给吓回去了,遭到了激烈的反击,伸长脖子叼住他屁股蛋儿,狠狠一拧……谢祈也是硬气,没哭,就是嗷一声钻进了床底下,再没敢出来。
他听见了门被踢开的声音,也知道谢安正到处找他,但一想起谢安眯着眼拿鞭子抽他的时候,他就不敢说话了。谢祈捂着嘴往墙边又缩了缩,想着等琬宜回来,总能有个保障。
屁股疼……就忍一忍吧。
但没待多一会,屋里忽然安静下来,他没觉得高兴,心尖忽的一颤,偏头,对上谢薏笑盈盈的脸。她蹲着,捧着圆嘟嘟小脸儿,眼睛都弯起来,“哥哥,你躲猫猫输输了哦。”
谢祈一滞,“我……”
下一瞬,看见谢安黑色鞋尖在他面前点了点,“滚出来。”
琬宜回来的时候,院里安静的不像话。放眼望去,就谢安坐在门口给马拌草料,俩孩子不见踪影。她给五口人都买了小东西,拎在手里勒的手指疼,招手要谢安过来。
手里包裹都被接过去,琬宜笑着挽上谢安胳膊,张望一下,问,“两个宝贝呢?”
谢安淡淡环着她肩膀,“屋里。”
琬宜应一声,她想孩子,松开谢安就想去看看,被一把抓住腰带。她回头,谢安还是那副风淡云轻样子,“先做饭,中午都没吃好,饿了。”
琬宜觉得奇怪,但也没怀疑,踮脚亲他下巴一口,去厨房准备晚饭。
是杨氏回来后,她才知道为什么谢安掩饰。谢祈光着屁股趴在床上,上面青紫交错被揍出好多道,哭噎噎睡着了,其中有一圈红色印迹最深,是被鹅啄的。
他从懂事起就没哭过几次了,现在满脸泪痕,一看就是疼狠了。
琬宜心疼的要落泪,手指着谢安刚要责怪,他先发制人,“以后不许走这么久,见过哪家老爷们儿给家里头带孩子的?”
(二)
谢薏五岁的时候,一家人离开江南,去昆山找谢暨过年。沈骁借职务便利也出差至昆山,一家人总算聚在一起,过了个团圆节。
战事胜利后,沈骁留在京中为父平反,后任大将军。谢安无心官场政事,领着琬宜到江南小镇去过舒心日子。旬贺则带着军队回到昆山,继续安心做西北王。谢暨和赛满喜结连理,两人商量后一同回到昆山,陪旬贺享天伦之乐,等以后有了孩子了,便就住到江南去。
谢薏没见过雪景,一路往北,愈发兴奋。琬宜已经准备好厚衣裳,一件件给她往上加,等终于到昆山时候,她已经包成个小棉球。谢暨和赛满在门口等他们,谢薏一下车便就被谢暨给抱了满怀,她甜腻腻喊人,“小叔叔——”
谢暨喜欢的不得了,抱着她亲好几口,被谢安一脚踹在小腿上,这才停住嘴。
除夕夜这一天,窗外飘雪,大红灯笼挂在门口,雪地上晕出暖暖光线。
琬宜和杨氏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谢安负责看着两个孩子在院里玩雪。沈骁没有家室,无处可去,便也还是跟着他们一起过年,他带了两坛子好酒过来,和谢安在屋檐底下慢慢喝。
夜幕降临后,能听见远处传来烟花声音,叫嚣着升上天空,炸出五彩斑斓颜色。
他们无所事事,便就聊着这些年来那些趣事。机缘巧合下相遇,一次次偶然与必然下走到如今,每一次选择都关系到最后的结果,不过还好,没谁走错。
只能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沈骁给谢安倒一杯酒,两人对视一眼,皆举杯一饮而尽。
厨房里菜已经下锅,葱花爆炒后传出浓浓香气,谢薏吸吸鼻子,“娘亲一定在做鸡蛋饼。”谢祈不说话,只抓一把雪,揉揉搓搓成个雪团,弄好后,叫一声,“阿薏。”
谢薏仰头,一声哥哥还没叫出口,就被白雪糊了满脸。
她甩甩头发,“呀”一声,蹦跳着起来,捧一把雪去追早就溜走的谢祈。
一大一小在灯火影子里追逐打闹,踩出一串脚印。谢安看见了,没阻拦,啜一口酒,淡淡笑。
谢薏跑一会,累的走不动,叉着腰慢慢挪。谢祈在她三步远的地方撑着膝盖站着,笑的一脸欠揍,“你来啊,追着我,就给你买糖吃。”
谢薏抿着唇,鼻尖冻的红红,本来丧着脸,但看着他身后站着的人,又笑起来。
谢祈挑眉,“你笑什么?笑再好看我也不过去……”
话没说完,被赛满一把掀翻,仰面躺在雪地里。她蹲在他身边,勾一边唇角着掂手里雪球,“你再欺负我侄女一下试试?”赛满威胁着活动手腕,“都塞你嘴里。”
谢暨最喜欢谢薏,瞧见她就止不住欢喜,托着她坐在自己脖子上,哼着小曲儿往屋里走。
赛满把谢祈拉起来,手搭在他肩膀上把人往前推,“快点快点,饿死了要。”她动动鼻子,“你娘是不是煎鸡蛋饼了?”
谢祈脖子里都是雪,他抖抖肩膀,回头呲牙吓唬赛满,“一块也不给你。”
“臭小子……”赛满瞪眼睛,伸手要去抓他耳朵,谢祈跳起来,蹦上台阶蹿进屋里。
守夜吃饺子,羊肉馅水饺,水灵灵的香。沈骁抱着谢薏去放烟花,点着火后,嗖的升上天空,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彩。琬宜站在门口,仰头看,谢安环着她腰,低语着说话。
他问,“琬琬,几年了?”
琬宜没听懂,“什么呀?”
谢安低头吮她耳垂,“小废物蛋儿,傻透腔儿了都。”他说,“十四年了。”
遇见你到现在,十四年。
两个七年之痒过后,我们仍站在这里。经历了数不清的风风雨雨,我依然珍视你,愿用生命疼宠爱护,一如昨日。
身边孩子们尖叫笑闹,琬宜低笑,环住谢安的腰,头埋在他怀里。熟悉味道,一如初见。
她声音轻轻的,“谢安……”
“嗯?”
“想要抱抱……”
第83章 终章
我一直记得她出嫁的那一天。
西北王为她准备了十里红妆,绵延数条长街,城门开后,浩浩荡荡人马见不到头尾。他们一直走向大漠深处,留下沙尘飞扬。
而我最喜爱的那个姑娘,着鲜花素锦,戴凤冠明珠,明艳似火,端坐于车中。
我不知道她盖头下的脸是何种神情,也触不到她指尖的温度。我很想和她说说话,虽然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应该说什么,她想听什么。
未曾说出口的爱恋只能埋藏于心中,或许就要随着时光腐朽,再没重见天日的可能。
是了,她嫁的不是我。
她越走越远了。
虽穿着大氅,但我还是觉得周身寒意入侵,忍不住打个寒战。我抬手,拢紧衣领,心如刀割却还偏偏自虐一样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但她在车里,看不见的。
九月份,深秋了,怪不得那样冷。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痛心入骨。
前人所言极是。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
在那之后,我像是变了个人。
成长,有时候只在一夜之间。
我开始认真读书,认真习武,我不再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我也不再吃甜。
什么糖都不再甜了,没她在我身边笑,全是苦的。
嫂子看着我,认真说,“谢暨,你现在像个大人了。”
我想,是的吧。因为没人肯陪我疯陪我闹了,还停留在少年的世界里,也没了意义。
有时候,我都忘记了,我也曾鲜衣怒马过,也曾恣意妄为。只几个月而已,那段鲜艳的日子就好像离我好远好远了。我觉得悲伤。
我哥告诉我,“要像个男人,而不是个废物。”
我想要夺她回来。
我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那是多少年之后,生儿育女也罢,人老珠黄也罢。只要她再见到我的时候,能叫出我的名字,能露出哪怕一点开心的样子,我就娶她。我真的爱她,无关外貌,只是灵魂。
她是我生命中最为绚丽的风景,永远存在,不会忘却。
但我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自己回来了。张扬灿烂的,骑着马,裹着厚重披风,白色貂毛围在她脸颊边,冲我挥手。她喊我的名字,笑的眼睛眯起来,“谢暨谢暨,我回来了。”
她还会和我开玩笑,“我是真的草原明珠啦,你得恭恭敬敬地对我,不许和我吵架。”
她补充,“也不许吃大蒜了。”
我站在城门口,看着她。我的小公主回来了。
我说不出话来,喉头酸涩,手指攥着缰绳,快要磨破。
但我能察觉到,心又活过来了。
我牵着她下马,她温热指尖不经意滑过我脖颈,我轻颤。这触感美好的让人心醉。
她垫着脚往里头张望,唇兴奋张开。我贪恋看着她,她察觉到我的注视,巧笑倩兮回头,用胳膊撞我一下,问,“谢暨,你是不是特想我?”
我说,“嗯。”
我舔一舔干涩的唇,轻轻问她,“赛满,你想不想吃糖。”我怕她拒绝,急急又说,“我想吃了。”
我好久都不知道甜是什么味道了。
很想念。
——
那个除夕夜,阖家团圆。我带着她放烟花。
她害怕,捂着耳朵往我身后躲,但又好奇,留了眼睛偷偷看。我觉得好笑,扯着她袖子到眼前,“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个爆竹都怕成这样。”
我努嘴,指向趴着的阿黄,“连只猫都比你强。”
她脸被羞的通红,强作气势叉着腰,“我就是给你个面子。”
“面子啊……”我把手搭在她肩上,刻意与她亲近,低笑,“我不要。”
她瞪着眼,“那还不给你了!”我站在一边,看着她撸着袖子,露出嫩白手臂,战战兢兢挪到爆竹旁边,她回头冲我呲牙,“你信不信我真敢点?”
我抱着臂,故意逗她,“你点啊,点着了我把我所有私房钱都给你。”
她哼一声,故作镇定挑着下巴,“等着吧。”她撇下嘴,“你马上就要是个穷鬼了。”
我笑,我最喜欢她这个样子,活泼明丽的,像春天一样的生机勃勃。
火苗燃起,她壮着胆子凑近爆竹,看它舔舐着引线。当滋啦声响起的时候,她尖叫,掉头往后跑,我张开双臂,让她扑进怀里。赛满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淡淡奶香味,像个奶娃娃。
她怕极了,也不顾这姿势多暧昧,额头抵着我胸前,不敢向后看。她问,“点着了吗?点着了吗?”
“没点着啊。”我骗她,坏笑着掐她耳朵,“你怎么这么怂?急三火四往回跑,不知道的以为你干了多大一件伟事,还草原明珠呢……”
我话没说完,被她一脚踩上,“谢暨你怎么这么欠!”她拽着我肩膀,两只脚都踩上来,还跳了一下,“除夕夜还和我吵,多不吉利,你想和我吵一年吗?”
怎么会。我在心里说。这样吉利的很,我巴不得和你吵一辈子。
引线终于燃到尽头,烟花呼啸着升上天空,在沉沉夜幕上炸住绚丽光彩。
她面庞被染亮,美的不可方物,我低头看着她,轻轻笑。她惊了一下,缓过神来便就抓我腰间钱袋子,“你说好的把私房钱都给我,要是骗人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怕她摔,搂住她背后,也不躲,由着她把袋子解下来抓在手里。里头只有几个铜板,她明显失望,垫了几下,“连个糖葫芦都买不了……”
我问,“那你要不要?”
“当然要。”她睨我,美滋滋把袋子系在自己腰上,“蚊子腿儿也是肉啊。”
她戴着繁复的头饰,和初见时的很像,缀满叮叮当当的小铃铛,银亮亮。我用手指卷起她发尾,她没察觉,我欢喜,轻轻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