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那位可是侯府嫡出三爷的嫡子,出身高贵,曾听小姑姑提起,读书是一等一的好,自家姑父又是庶出这尴尬的身份,要是贸然上前,被扫了面子没什么,但要是惹恼了这位,给小姑姑惹出麻烦来就不好了。
周翰仑刚想胡诌几句,把好友忽悠过去算了,结果就听见,礼鼓高响,是考门开了。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赶紧排好队等着验身。
两边队,虽然说不清楚是哪边先来的,但人家科吏也不看这个,恭恭敬敬的对左边这一队弯了 腰,伸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其实哪用验呢,这边公子都是知道规矩的,除了身上的几层单衣什么都没带,不对,是除了装满银子的荷包其他什么都没带。
因为准备的好,这边进度就很快,不一会儿就临到了赵秉安。看着手上的户籍,官府发的准考明诏,祖父超一品永安侯赵汝贞,父正三品工部右侍郎赵怀珺,京城武安区冼马巷出身,甲午年庚辛月生,赵秉安。吆,又是一位大官家的,检查的小吏赶紧把腰又弯了三分,等到赵秉安自己解开衣领让他看清楚后,就赶紧把这位公子请了进去。
入了考场,还有专人把他们领到对应号码的号房里,当然这只限于特殊服务,就这一段路,赵秉安就打赏了五两银子。至于那些掏不起钱的学子就只能自己一个一个的找了,至于会不会延误考试时间,哦那是他自己方向感有问题,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赵秉安坐在号房里,整理者刚刚被调换了的文房四宝,虽说不算上等,也比普通号房里用的那些好多了。外面那些应考的人其实不管准备什么都是带不进来的,笔墨纸砚就算强要带进来,恐怕也会让那群吏员毁得七七八八。这不属于私怨,也不是因为看他不顺眼,而是从本朝立国之初就定下的铁律,科场严查舞弊,绝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当然科场里的文具一开始都是一样的,但架不住总会有一些“不小心弄坏掉了”,需要替换补缺的,这时候银子的作用就出来了。
既然历代大家都是这么干的,赵秉安也没打算搞特殊,反正也没有多少银子,就当求个心安。
把一切都整理好之后,赵秉安开始盘坐在垫子上养神,脑海里回放着他以往所做的努力,回放着娘亲、婶娘、姐姐还有父亲的笑容,回放着邵雍这些年教导他的模样,定定神稳稳气,他告诉自己,这一次决不能失败。
“嘭,嘭,嘭……”鼓楼的大钟敲响了,县试正式开始。
第25章 县试(二)
钟鼓鸣毕,考场封锁,未到考生禁止入内。
巡检小吏最后清查了一遍场次,示意县尊一切准备妥当了。王开远点了点头,旁边县丞亲自端来金盆,两人焚香洗浴,然后恭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历时半个时辰后圣旨终于宣读完毕,王开远在心里暗骂那些翰林院的小崽子,没事拽什么文,偏挑那些犄角旮旯的词用。自己离开翰林那么些年,要不是昔日功底还在,今儿非得出个丑不行。
旁边师爷咳嗽了一声,示意大人该鸣啰开考了,王开远当然知道,上下检查一下自己全身没有什么不妥,就走到科场中央校场,接过兵卒递过来的登第锤开始擂鼓,“咚,咚,咚”连续三声响彻科场。巡检的吏员听到鼓声便开始沿着自己旁边的号房开始派发试卷。
童生试是科举之路的首场,所考并不杂,但却是最难猜测结果的,因为它不像乡试侧重经义,会试侧重策论,童生是什么都考,而且各科题目的比重权最后由主考官决定。所以每到科考之年,凡是和主考官沾边带故的书往往都供不应求。
不过今天是第一场,如果县令是想求稳的话,一般就只能在帖经或者墨义里选了。所谓帖经,是主考官掩住经书任一页,用铭文遮盖全文,仅留一行,再裁纸为帖,盖上三五字,令考生写出来。墨义呢,就是从经书里编出若干个问题,要求考生用原文作答。这考的都是基本功,放在第一场既可以让考生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也堵住了悠悠众口。
果不其然,赵秉安拿到卷子一扫,咦,“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考墨义不稀奇,可他居然撇过了《大学》,而选了《中庸》,这位王大人也是聪明人啊,这场考试倒是有趣了。
赵秉安为什么说主考官是聪明人呢,因为历年来,科举应试虽说是以四书五经为主,可这四书五经本身也要分个四六九等,最简单的当然就是《论语》,稍微难一点的会选《大学》,而《中庸》《孟子》不是没考过,只是很少,因为这两本书里面的内容有时候会有些政治敏感,到时候这些小孩子一不小心写出点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那就不好了。
那为什么还要考它呢,因为他就是在等你犯错误啊。王开远手上只有八十个名额,就算全给了那些权贵也是不够的,更不用提寒门学子了。但是,到时候榜单一放,要是一个寒门都没有,那御史台督察院恐怕就要请自己去喝喝茶了。
既然如此,我就在第一场把题目难度的标准稍微抬高一点,反正我是在体制内出的题,他们答不出来,就不管我的事了。这也是王开远的无奈,名额就那些,总要刷一批人下去,只是幸好自己还有后手,到时候可以挽回一二。
赵秉安拿到了题,也没着急写,他先回顾了整篇文章,看看中间是否冲撞了他祖父、父亲和叔伯的名讳,不要小瞧这点,前朝曾经有个姓唐的大才子,一路高歌考到了殿试,结果也不知是高兴过头了还是怎的,居然忘记避讳他父亲的名谓,被当殿揭发后惹得皇帝大怒,认为此子不忠不孝,枉有才华,人品无德,直接罢了他的功名扔出京城了。那之后,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达官显贵对于讳饰这件事都是秉着宁杀错勿放过的态度。所以由不得赵秉安不慎重啊,直到再次确认无误后,他才开始在草稿纸上默写通篇经义。
专心做事的时候,时间过得最快,等到赵秉安腾券完最后一句,放下毛笔,忍不住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刚才写的入神不觉得,现在回过来些神,就觉得全身的肌肉都有些酸痛,想想也是,毕竟端坐了几个时辰了。
抬头看看外面的日晷,快到午时了,已经有不少人交了卷。赵秉安倒是不急,他查完卷子,又歇了一会儿,等到把自己的仪态调整好了,才气定神闲的把卷子交给了主考官。这份淡然的气度倒是让王开远颇为欣赏,再看看卷子上的籍贯信息,就更是亲切了,不过这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他微微笑着朝赵秉安点了点头,就算是记下了。
赵秉安又不是真的毛头小子,主考官一笑就心神荡漾,以为自己怎么怎么样了。恭敬的施过一礼后,他就慢慢踱回了号房。开始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场。这倒是让王开远更高看一眼,这孩子不愧是出身名门,小小年纪,气度倒是比许多大人都端的稳。
不过,下一场还得等一段时间,毕竟考生们都累了一上午了,午膳还是要用的。没看见这会子,已经有差役领着食盒往里走了吗。
对于赵秉安来说,面前这冷透了的四菜一汤算不上精致,更别提美味,但这已经是昌平最好的酒楼所能达到的极限了。所幸,赵秉安也不是个贪图口舌之欲的人,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下午的考试,他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不少。
旁边那些家境不怎么富裕,吃不起科场餐的学子更惨,这冰冷的天啃着嘴里硬邦邦的饼子,简直跟生嚼冰块没什么区别,而且他们又不敢多喝水,生怕待会去茅厕的时候错过了下一场的开考。
这一休息就到了未时,听着远处传来的鼓声,所有人也不再在号房外溜达了,赶紧钻进号房等着下一场考试开始。这一场考帖经,题目出的倒是中规中矩,让号房里的许多人忍不住松了口气。
朝廷律令森严,科场更甚,未结束考试之前,外面天塌了也不干你们的事,当然,里面的人也出不去,除非你不省人事,主考官认为你已经没有考下去的价值了,那你就可以被抬出去了,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除非真的撑不住,基本上没有人愿意去尝试一下这件事到底有多丢人。
赵秉安虽说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他真没想到号房里条件这么简陋。纵使花了银子,也不过是多加了一床被子,一篮煤炭,就这还是来送东西的差役帮他点着的。天可怜见,他只点过烹茶的瓷炉,这个像火药桶的东西是怎么运作的他真一窍不通。
“看来以后要认真了解民生,不能再把这些事情当玩笑一样对待了。”这就是赵秉安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时的想法。
隔日清晨,得益于他往常的作息,赵秉安早早地就起来了,招来差役要来洗漱的东西后,他就开始打理自己。这也是他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不仅是因为人敬衣裳马敬鞍,更是因为要对自己负责。不管是什么时候,见什么人,有什么事,有没有人关注自己,都要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的,保证每一刻都是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这样会最大可能的帮你抓住每一次机会,赵秉安是这么想的,也是一直坚持这么做的,虽然姐姐老拿这件事嘲笑他脂粉气。
今早开卷尤其的早,赵秉安他们尚没用完早膳,几位监考的大人就到了。忙急忙慌的刚收拾好,这边鼓声就响了,不一会儿卷子就发到了考生手里。
“呀!怎么,怎么考的是这个……”
“这,这个,先生没教过啊……”
“谁会看这个啊……”
“怎么办,我一个也不知道啊”
几乎是刚看到考题,科场里的学生们就惊呼出声,随后更是像在热锅上泼麻油一样,一下就炸开了。
“肃静,肃静!科场重地,严禁喧哗!”五大三粗的兵卒拿着棍棒一下一下敲着号门,马上就把那群探头的学子给吓回去了。
“到底都是泥腿子,人家那些爷贵重公子们拿的也是一样的题,人家也没这般失态,还读书人呢,我呸!”
“好了,关咱们什么事呢,等熬过这三天,拿到赏银,咱兄弟俩去街尾胡同乐呵乐呵,谁还搭理他们呢,以后又不见面。”
“就是憋屈,当时明明是咱俩抽到了西场的号,偏偏被房大那王八蛋截了胡,不就是仗着他叔吗,等有机会非好好收拾他不可。”
他也眼馋西场的肥差,那可都是金贵人家的公子,估计等三天下来,回家买地娶媳妇儿的钱都够了。唉,谁叫自己和兄弟没背景呢,这种好差事就是临到头上了也保不住。叹口气,拍拍兄弟的肩膀,西场是别想了,这边也得好好干啊。
看着手里的试题,赵秉安对于昌平县令的感官再一次被刷新了,人才啊!
纸上内容不多,只有简单的几行字,大体意思就是要求概述《会典》第八册 第二例的内容。
《会典》是什么,平民百姓可能不知道,但在官场上,就是初入吏司的小科员都能给你背上几段。
为什么呢?这就要从这本书的来历说起。
大朔孝宗弘治三年,以累朝典制,散见于简册卷牍之间,百司难以查阅,民间无法悉知,故命儒臣分馆编辑,《大朔会典》,初拟一百八十卷。
孝宗确是位明君圣主,可惜命太短,二十又四登基,三十不过五就等极了。接下去的宣宗,英宗也没活过自己的父亲,最后倒是便宜了先皇光宗贞皇帝。
其实给先帝用“贞”是做谥号是非常讽刺的,因为他在位期间啥也没干,就顾着修园子,选美人,让几位顾命大臣操碎了心。偏生他美人睡得不少,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直到三十多了,宫里才有一个采女怀上了长子,就是如今的陛下。当时这本法典历经四朝,已经修了近六十年了。结果就在先皇磕药磕断气的前一个月,这本书奇迹般的修完了。这下当时的太子和大臣们简直是喜大普奔,总算是能有点功绩可以给先帝贴贴颜面了。
等到当今登基之后,头一件事就是要选定监修、正副总裁及篆修诸臣给先皇修 《实录》,大家也很上道,对于先朝那些糊涂事都用小节一笔带过,主要就是抓住这本书,给先帝脸上使劲贴金。
那一段时间,朝野上下谁要是不知道这本书,那跟人搭话的时候都找不着话题。
对于赵秉安这样的高门子弟来说,这本书就列在他们的必修书目里,而且现在只问到第八卷 ,要是这都答不出来,估计这家大人都不好意思再找上门。
虽然这道题目就是明显的偏袒,但督察院还真就不能拿主考官怎么办?难道你要说考《会典》考错了,皇帝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削不死你!
所以说王大人聪明嘛!
赵秉安也不是圣人,他在有限的条件下还是更喜欢偏向自己的选择。
第26章 县试(三)
纵然不少考生怨声载道,考试还是要进行下去。
高门子弟虽然心里窃喜非常,面上也得忍住不动声色。
虽然已经提前开考了,但这场考试却一直持续到下午申时,直到科场响起最后的催音鼓,许多学子才不情不愿的交上了卷子。
令人觉得玩味的是,不论什么出身的学子,除了个别两个,基本上都是踩着点交上来的。
这群小子,都不简单啊,王开远怎么说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了,揣摩人心的本事虽不如那些人老成精的老狐狸,但他自品也有几分心得。想想自己在他们这个年龄,要是遇到这样的好事,恐怕早就喜形于色了。现在看看,不管心里是不是乐来了花,最起码一个个面上都是端的住的,后生可畏啊!
重头戏前两天都考完了,接下来的一天考官们就没出什么幺蛾子,也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已经折腾够了。
上午考了一篇策论,要求以“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为题破文。这是常被踩中的点,赵秉安看到这道题目就松了口气,虽然他昨天做题很爽,但要是天天都那样,那他们这届科考的公正性就会被质疑,而后恐怕会掀起不少风波。
好在,这王大人还是比较靠谱的。听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考生们对这次题目的接受度远比昨日要好。
这道题目虽然不难解,但要想写的出彩也不容易,好在时间还算宽裕,赵秉安在脑中拟定主意之后,先在草稿纸上拟下大纲备用,然后就敛袖停手,开始思索这篇文章该如何下笔了。
要是考民生时事,那赵秉安可能会细细捉摸考官的用意喜好,遣词造句上迎合一二来搏个好名次,至于会不会被人骂媚俗,这就好笑了,骨子里再清高也要分场合啊,再说既然决定了走官途,那就要学会最基本的妥协。
不过现在既然考经义,那原本的打算就不能用了。经典写好了也可以翻出新意,但不能太过离经叛道,这个世道还不讲究言论自由。虽说当今比较宽宏,可文字狱也不是没有兴起过,要不然前朝方氏一族是怎么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