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转过头也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多管闲事,是不是这两天忙的太狠了,忘了把脑子从婆娘的炕上捎出来了,“哼,不识抬举,吾到要看看这小子待会儿怎么全须全尾的回来,吩咐下去,待会他要是找大夫,就领到春晖堂去。”
春晖堂名字倒是好听,医术口碑也不差,可这家的坐堂大夫是个死要钱的,领到那去,就以这小子的家境,估计得把家底填进去。暗叹掌柜的是真的气的狠了,小二麻溜的应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还指着这饭碗养活家里老婆孩子呢,对不起了您奈,谁叫您没有那三板斧还非要强出头呢。
那蹲在地上的大汉还没动,旁边一群喽喽们就先围了过来,一个尖嘴猴腮的对着这年轻人就是猛的一推,读书人哪经过这个,当即就跌坐在地上了。这群混混天天混迹市井,什么人没见过,这种毛头小子一看就是让家里娇惯坏了,仗着自己读过两本书就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了,什么玩意儿!
看着把自己团团围起来的流氓,这年轻人忍不住害怕起来,只是实在抹不下脸面求饶,只能嘴硬着“我是来应试的学子,你们敢对我动手,官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话说的,全场翻白眼。
混混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哄堂大笑。多少年都没遇见这种出门不带脑子的人了,今儿还真是新鲜。几个人就跟看猴一样瞧着这个小子,间或一人上前再推上一把,就是不让他起身。
“吆喝,还真看不出是位读书人哪,来,跟小人说说,您是什么功名,也让小的们开开眼。”这次是一个身着蓝布短打的胖子,看上去虽不如领头的健壮,但瞧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抱着膀子,就这么笑嘻嘻的问。
谁不知道,如今昌平县里唯一要举办的就是童生之试,这学子既然来了,那基本上就应该还是白身,但他就偏要问。有点消息的人都不会在昌平应考,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里塞满了京城里来的大家公子,要想在这里考出头,除非你是孔孟在世。这小子要是个秀才自己还得掂量掂量,可他不过是个连童生都过不去的倒霉蛋而已,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我,我……”年轻人嗫喏着说不出口,憋得脸色通红。
这下混混们笑得更欢了,“感情您还是个萝卜丁,清白着呐。”
“不自量力,你知道我们大哥是谁吗,县府陈班头的亲侄子,居然敢砸我们陈爷的场子,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
“别跟他废话,这种人不揍他一顿,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
几个人磨拳檫掌,这就要打上去了,一开始,赵秉安还想着毕竟这年轻男子也是好心,还想上前拉上一把,结果眼光扫到掉落在地上的几本书,《阳宅大全》,《周易本意》,扔的老远的那本好像是《论语》,再细一瞧,错了,虽然包了论语的壳,内里却好像是本闺阁话本啊。
这是应试的学子要看的书?
再看看那群人,说着要打,这都几分钟过去了还在那咋呼着。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计中计呗。摇摇头,古人言,高手在民间,诚不欺我啊。
听到动静从客栈里走出来的赵怀珉,已经倚在门框上看了好一段时间了,虽说这情节俗套了些,但毕竟好些年都没见着了,再说那小女子生的颇具姿色,就拿来当个乐子看也不错。一开始,他还担心侄子年轻不经事,恐会上赶着做冤大头,结果扫了周围一圈,发现那小子正坐在茶铺里悠哉悠哉的。赵怀珉真是苦笑不得,也不知道那么些心眼随了谁,明明三哥三嫂都不怎么聪明来着。难不成是跟老爷子学的,啊呸,大风刮过,我啥都没说。
旁人可大都没这叔侄俩的悠闲劲,这不,一位白缎直缀的少年公子就忍不住了,虽然家中长辈多嘱咐,出门在外要少言多听,莫管闲事,可这群人也实在是太猖狂了,人家不过是善心阻止一下,居然就要打断人家的腿。
“住手!”
“秦伯,你别拉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群人也太过分了,仗着一个小小的班头也敢为非做歹,我今儿非好好教训他们不可。”
旁边的下人这会儿真是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出,这小少爷读书倒不错,可人情世故方面也实在是单薄了些,卖身葬父,这哪是良家女子能办出来的事。今儿要是把这女子领回去,等到回府,他非被夫人老夫人打死不可。
“少爷,小心有诈……”大庭广众,话也不好说的太直白,要是伤了主子的自尊,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唉,忠心耿耿的奴才也不好当啊。
小公子愣了愣,发现下人看他的眼神不大对,目光老是在他和那个女子身上流连,真是被这个蠢货给气笑了。真当自己傻啊,这种小把戏京城里那些武将家的莽夫都不见的信。虽然恨不得立刻把他遣回府,但当下还得解释给他听。
“秦伯,你想到哪去了,我又不蠢,我只是觉得这位兄台可怜,无缘无故要挨上一顿恶打,那明天的县试岂不毁了。”再一个,敢在昌平应试,应该还是有几分才学的,到时候要是过了县试,两人就是同年,以后不论在考场还是官场,都好照应嘛。这时候不雪中送炭,将来锦上添花就不值钱了啊。
下人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色迷心窍就好。自家小主子只是路见不平,想仁义一把,想来以自家府上的势力是没什么问题的。
“秦伯,你拿着府上的帖子去一趟昌平县衙,看看县太爷到底是怎么办事的,由着一个小小的班头之侄在这任意妄为。”
“是,奴才这就去。”
混混们这回倒是没怎么敢说话,这小子的语气打扮明显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虽说京城里掉块砖下来都能砸死一片四品官,可昌平最大的也就是一个从六品的知县,谁知道这小子背后靠着哪尊大佛。
领头的那个混混好似才听到这番话,也不管那小娘子了,赶忙扒开身边的小弟,走上前来开始鞠躬哈腰。
“少爷您生来含着金汤匙,哪知道我们这些底下人的辛苦。我们兄弟就是混口饭吃,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当我们是个屁,把我们放了吧。”
“哼,快滚。”要不是明日就要县考了,他非好好收拾这群狗腿子。
“唉唉唉,这就滚,这就滚。”大高个领着一帮人慢慢往外退,突然,藏在人群里的一个小个子猛地窜起,撸过公子腰间的玉佩就跑。事情发展的太快,
等公子哥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群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这可是自己最喜欢的白玉镂空双鹤佩啊,当初为了这好意头,祖母特意花了五百两从法华寺求回来的,这群该死的混账。
公子这会儿是真的恼了,吩咐下人赶紧去县衙报案,务必让他们把东西完整无缺的追回来。县衙的人也要哭了,那群人一听就是流窜的惯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们到哪去把玉佩找回来啊。至于说是陈班头的侄子,不好意思,我们班头是姓陈不假,可他家祖传三辈都是单传,连姐妹都没蹦出来一个,实不知哪来的侄子。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现下公子正在生气,路人正在看热闹。这时候,一句有些清脆的声音响起,“兄台,你的书忘了。”
最初的那个年轻学子,脸皮一抖,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半大不小的俊逸少年正抱着自己丢在地上的几本书,笑得意味深长。再一细看,又觉得没什么不对,他正想着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结果,那小子就把书递给了正在原地暴跳如雷的公子,还特善解人意的补了一句,“兄台高才,不仅对应试成竹在胸,居然还有能力涉猎经易,实在是令小弟钦佩不已。”
公子也不是吃干饭的,一下就明白过来,自己是中了计。对赵秉安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了。至于那边那个不知死活的贱民,自己会让他知道知道,有些人的便宜不是你想沾就能沾的。
结果,刚送走一拨下人的昌平县衙很快又迎来了另一波下人,还是那户大人家的,陈班头真的就差剖心剖肝证明那事真的和自己没关系,结果还没张口,就听见他说什么,小偷没抓着,但共犯的骗子逮着了。那意思是让他们好好招待一下,这没问题啊,别的自己不敢说,就这事一定给您办的妥妥的,要三分肉绝不给您剁五分,要糙板大杖绝不给您砧板滚钉,总之,一定让这小子好好做人,下辈子就是投胎当棵树,也得是埋在黄沙淤泥里,绝对不会再让这糊涂东西碍着少爷的眼。
第24章 县试(一))
三月十二,紫阳东升,万物育灵,这是开年来最好的日子,朝廷也早就颁布诏令,各省市州县辖区统一于此日大开恩科,已做保却逾期未至者视为缺考,将免考三年,为其担保者罚银十两。
虽然此时还没有到辰时,但通济门外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在场的学子家里大多都有人在官场上混,父兄们下过场的也不在少数。对于科考应试的小窍门,每家都有各自的心得,当然,都是密不外传。不过,现在倒是很好分,因为实在是很显眼。
队伍分两边,一边不管里面穿了什么,外面都是绫罗绸缎,关键是名贵的丝绸就那几种,可是这上百号人愣是没有撞衫的。这一队呢,都是两袖清风,啥也没带。彼此之间,遇见相熟的就点头打声招呼,没有认识的也没关系,闭目养神,等着考门打开,总之就是静悄悄的,偶或有几个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
另一边就热闹多了,衣着花色皆不相同,有不少人手里还提着个大篮子,里面隐约能看见一些笔墨纸砚和一些简单的干粮。这些大都是初次来应考的少年,面容上看青涩的很,半大小子,还没经历过世道的洗礼,性情天真活泼。虽然对于县试还是很紧张,但在考房外面能遇到这么多同龄人还是很开心的。不一会儿,这边的队伍里就出现了好几个小团体,各自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愈发衬的旁边的队伍冷清。
“清朗,你要去哪儿啊?”周翰仑看着好友走的方向不对,再扫了那边一眼,赶紧伸手把人拉住了。
顾清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腼腆的说:“我看那边太冷清了,都没什么人说话,大家都是来应试的,相互之间认识一下也好啊。对了,翰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周翰仑苦笑,清朗自小被顾伯父养的太实诚了,有些事,不能以常理论之。那边站着的最不济都是四品实官家的子弟,他们不说话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说,而是因为自矜身份,不愿在我们这群下等人面前失了体面。
这话不能直接说给好友听,不然以清朗的性子必定心里不好过,而且马上就要开考了。周翰仑刚在想如何婉转的表述一下,就听见旁边有人隐呛怪气“顾清朗,你可歇了这门心思吧,就你这样的,送上门去巴结,人家那群大少爷都不见得爱搭理你。”
“傅家俊,你别拿你那龌龊心思来思量别人,谁想去巴结了,我只是觉得大家一同应试,是缘分一场,将来说不定就是同年呢,上前打个招呼怎么了。”顾清朗就算一开始的时候有点想结交那群人的小心思,那也只是想认识一下,但要说他想巴结权贵,他是绝对不认得。
刚才出声的学子撇了撇嘴,这话鬼都不信,你不想巴结权贵,你往那边去干吗,真当大家都瞎啊。
其实队伍里有不少人都想去旁边打个招呼什么的,毕竟都是从县城或是乡下村子里出来的,见过的最大的官可能就是里正或是县官了,现在旁边冷不丁站了一群高官子弟,心思活络的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可能会让自己一飞冲天的好机会。要是能和这群贵人交上朋友,那能粘上多大的光啊,说不定人家稍微开开口就能给自己个官做。再退一步讲,不能做朋友做下属也行啊。老人不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怎么也比自己回家种地强。
可惜了,那群公子们半天也没向这边望一眼,白瞎了自己做的准备。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个书院的同窗,这次又是一起出来的,当以和为贵嘛,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还是专心等着吧。”周翰仑虽然觉得这次清朗做事欠考虑,但毕竟两家是世交,清朗又随自己一同长大,人品还是信得过的。这傅家俊虽是个小人,但毕竟他哥哥是院长的得意门生、乘龙快婿,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得罪狠了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用不着你操心,顾好你自己得了。我可不像姓顾的,几句话就能被你哄得晕头转向。收起你那一套小把戏吧,天天装,你也不嫌累。”
傅家俊对顾清朗只是单纯的看不惯,认为他太假正经,在书院里他就时不时的去撩拨他一把,别看他把话说得很难听,其实也就那样,再深的情感也没有。但对于周翰仑,他却是深恶痛绝。他是走后门凭关系进来的不假,可你周翰仑凭的不也是永安侯府的势吗,自己好歹还是书香世家呢,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商贾贱籍家出来的,偏偏这个人极会装腔作势,收揽人心,搞得每回出什么事,先生们都以为是自己在挑衅。时间一长,原本身边的朋友也不相信自己了,要不是书院了还有大哥在,自己还不知道会被他设计成什么样呢。
“你……”眼看着顾清朗的拳头就要挥出去了,周翰仑赶紧把他拉走了,这可不是在书院,考场寻衅,视为藐视王法,按律最轻的也要下狱半个月,往常因为这件事被罢免考试资格的也不是没有。
“好了,清朗,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咱们也别自讨没趣。我们到一边去等。”
“可是他那样说你……”
“被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再说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县试,你现在这一架打下去,前程是不想要了吗。”
顾清朗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还有翰仑提醒自己,不然差点铸成大错。想想这次吵架的缘由,他又扫了那边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
“翰仑,你家不是和那什么永安侯府有亲吗,我听说这次永安侯府的十少爷也来了,怎得没见你去拜会他。”
周翰仑抬头看了看那边站在前面的一道身影,心里苦笑了一声,自己算哪门子亲戚。小姑姑当年能嫁入侯府实属侥幸,这些年也就是生下了表弟才算是过上了点好日子。姑父的荒唐名声自己从小听到大,可就这自家还是远远的高攀了,每年流水般的银子送进了侯府,所求的只不过是能让姑姑保住她正房的地位,让外人能看见自家是受侯府庇护的。
虽然对外也说两家是亲家,可谁不知道就是说法好听罢了。人家永安侯府的亲家是有名的勋贵、清流,怎么会承认自家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身份。当初,祖父决定让子孙脱离贱籍,耗尽了半生家财捐了个四品典籍,可有什么用呢,自己和兄弟们连京城偏角的一家小书院的门都敲不开,一时为商,一世为商,永远被人看不起。
最后还是六十高龄的祖母拖着病体求上了侯府,小姑姑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让赵四爷开口给自己办了现在这所书院的学籍,就这在兄弟里都是头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