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如珍似宝的宠爱了一年,小太子理所应当的把太傅看成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当凤仪殿的女官把两个圆头娃娃抱进来的时候,元澈太子的第一个反应是气红了眼眶,随后死死揪着师傅的衣领不放开。
因为太子的声带受过重创,所以赵秉安寻常都不允许东宫哭闹,有事说事,不管什么情况下他都耐心听着,就是绝不准哭!
赵秉安愣了一会儿,脸色落寞的叹了口气,他把人抱入怀中,伸手拍拍瘦弱的脊背,一边哼着童谣一边拿脸颊蹭这孩子的后颅。
“把元恪与元辅带去储书阁,待午休时分我再与殿下过去。”
“可是太傅,娘娘的意思是……”女官面色为难,皇后娘娘可是嘱咐过了,一定要太傅与荣王殿下多多亲近,但眼下这情况,可怎生是好啊。
“他们两个还小,不到学习的时候,在书阁里铺张毯子,放他们好好玩闹去。”
女官不敢违拗太傅的意思,只能带着大队奴才清理书阁,腾出一块清凉的地方铺上席子毛毯,将两位出身尊贵的娃娃放在上面掐架。
太子心思敏感,直到女官走了好一会儿才从赵秉安怀里露出头,仍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在兄弟相处之道上,赵秉安本身就是一团乱麻,他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教训元澈,毕竟这里面最无辜的就是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太子难得犯一回别扭,委实可爱。赵秉安唬着脸没一会儿就破功了,最后摇摇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继续方才的课程。
再看储书阁这边,窗明几净,赵元辅压在盛元恪身上狂啃!
荣王是被下药早产,身体自然比不上足月生产的凤举,一个翻身的功夫就被人扑倒了。两人在各自的宫殿或者府中都是千娇万宠、一呼百应的小霸王,性子都厉害,碰到一起就没消停过。
两人刚满了周岁,一排牙长得差不多,最是要咬人的时候。你嘬我一口,我咬你一下,玩得那是不亦乐乎,等赵秉安牵着太子过来午眠的时候,这两个不省心的已经折腾得满殿狼藉,气得赵秉安将人剥了个精光,一人屁股上挨了两下。
也就是在宫里他敢这么教训凤举,若是在府中,没等他动手,母亲大概就提着鸡毛掸子过来了。没办法,媛馨再度有孕,御医诊断可能为双生,为了妻子能安心养胎,他也只能把凤举送到玉函院照顾,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可真不是玩笑话。
赵秉安看他那傻儿子,挨了打也不哭,窝在那呵呵笑,怎么看都老实的很。
可等他假装转过身去,这小混账立刻一巴掌糊在元恪身上,打得荣王哇哇叫。
子债父偿,赵秉安只能认命的把荣王抱起来哄,结果这就戳了太子的肺管子。
“让他走,让他走……”
东宫里的奴才都知道太子不能哭,一哭太傅就会发怒,这会儿太子不仅哭出声竟还闹了起来,那太傅不得把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皮给揭了!
凤仪殿的女官心里也苦啊,太子一向乖巧,怎么今日这么奇怪。
赵秉安没预料到太子的心思这么重,竟对荣王抵触到了这个地步,赶紧脱手把孩子交给乳母,自己转身安抚太子。
好半响功夫过后……
哭唧唧的小太子坐在榻上,扣着手指很是委屈。这时候,光溜溜的赵凤举扑愣愣爬了过去,仰起头,把浑圆的脑袋搁在了太子的腿上,笑得没心没肺。
荣王哭闹不休,赵秉安沉着脸色听御医回禀,好在没什么大碍,他再转头瞧着榻上那两个,真是头疼。
孟皇后闻讯急急赶来,发落了东宫好些奴才,连带着对太子都有了怒气。赵秉安哪还能让她继续在太子心上插刀,厉声把话给截住了,最后不欢而散。
九月,豫王出京,入名山道门,请法师三千,赴西山恳求圣驾回京。
禁军尚在,出行仪制虽不全,但也勉强撑起了场面。不过,朝廷似乎已经懒得遮掩皇帝的荒唐行径,任由那些道士漫天作妖,都没有一个大臣上书劝诫。
京畿象征性的戒严,老百姓们把皇帝回京当成了一场大戏来看,糙言秽耳,议论纷纷。
六部抓紧河南、两江的布局,诸位阁老熬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哪还有精力陪皇帝过家家,大批朝廷精锐被抽调,剩下的三猫两爪,站在朝阳宫门前异常寒颤。
泰平帝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是如此场景,阴蛰一笑,眼神亮得骇人。
第293章 疯狂的皇帝
皇帝大张旗鼓地入了道门,偏朝堂上下无一人出面反对, 这让天下士族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豫亲王身上寄托着宗室死灰复燃的可能, 内阁对皇帝冷处理, 但对于这位敢冒头的先帝遗子打压起来那是毫不留情。
雪花般的折子飞向通政司, 随后经由内阁转呈豹房,其内都是参劾豫亲王的大逆不道之举,“魅惑圣上,私通朝臣……”,年仅十四岁的豫亲王几乎成了当朝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凡是自诩清流的人家,背后无不要唾骂几句, 就连城墙根底下讨饭的乞丐都知道皇家有位亲王爷, 坏得要嘬人骨头。
入冬之后, 饱受参劾的豫亲王不仅没被皇帝发落反而荣获赐婚,正妃出自平川侯桂氏,是莱敏大长公主的嫡次孙女,侧妃两人, 分明出自元帅府靳氏与镇远将军府姚家六房, 按皇家规矩,姚靳二女年前即要入府,豫王府该小摆一场喜宴。
这场赐婚对宗室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皇帝终于往前挪了一步,决定启用豫亲王了。
几位大长公主都喜不自禁,遑论瑞嘉公主等一些沉不住气的小辈, 又因为即将靠近年关,恰是各省地方官入京活动的时候,她们摩拳擦掌,意欲借着豫亲王这块招牌重振旗鼓!
可现实很快就把她们的美好幻想给戳破了,靳家、姚家对这门婚事并没有大肆庆祝,甚至闭门谢客,连各爵府上门恭贺的帖子都没有接。
靳啸隶如往常一般在军营操练,后来又往五军都督府告假,传闻说是豹房那边新开了一轮法会,泰平帝要诏他这位心腹重臣同闻仙音。
而镇远将军府那边就更冷清了,姚家几房早就分府别居,六房的亲事姚宏建连面都没有露,也不许次子代礼,仅让魏氏贴补了一份不匪的添妆便作罢了。
都是聪明人,两头老狐狸摆明不会把宝押在豫亲王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身上。尤其姚宏建,他是吃撑了才会跟宗室那些疯女人搅合,二房两个大孙子跟着他们舅舅从小出入宫廷,在太子跟前得脸着呢,区区一个侧妃就想惦记他们姚家的骁骑营,真是痴人说梦!
前朝,赵秉安有条不紊的收拢势力,他并没有另创名号,而仍是沿用湖湘这个对他意义非凡的名字继续壮大羽翼。
如今的湖湘就像站在它顶峰的那个男人一样,朝气蓬勃,蓄势待发!
湖南总督管鑫月前上表,为湖湘学院请封,附表一份,将邵雍所著的《释说》同呈御前。著书立说,这该是一个不求闻达的读书人最大的追求。
纵然赵秉安异常厌恶官场上溜须拍马那一套,但也对管鑫此举十分赏识,不仅亲手抄写了一份《释说》前序让人送去京中管宅,还让其长徒卢骥远登门拜访。
一时间,洛阳纸贵,东宫刊印的两千册书籍有价无市,内阁无奈,只能着工部营造司日夜加印,为了此事,黎阁老还在朝会上小小发作了一次,结果被刑部人马怼得连东西南北都找不着。
黎焕中因为这次的事情颜面扫地,保皇党却自始至终保持缄默,这下纵使迟钝的朝臣也发觉,原来吏部这股新兴势力根本不受黎太傅把控,而主事的邵柏博不知不觉已经站到了幕前,成为吏部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五品郎中。
对于邵柏博的崛起,顾椿出于对赵秉安的忌惮只能保持不管不问,他原本以为瞿国梁不会放任邵子谦那个心腹大患在眼皮子底下蹦跶,可首辅党痴迷内斗,瞿派大胜之后不思进取反倒是日渐骄矜,仗着江南雄厚的底蕴强势插手六部,分散实力。
当初首辅党鼎盛之时,沈炳文尚不敢行如此分兵之举,可瞿国梁一上位,就给赵秉安送了大批人头。
湖湘还处在磨合阶段,这种时候赵秉安最怕的就是吏部坚壁清野,收拢各股势力与他死磕。可事实证明他与苏袛铭都高看了瞿国梁,此人眼高手低,志大才空,他接掌的是正在下坡路上挣扎的首辅党,要是赵秉安处在他的位置上,一定会不惜代价与各党派讲和修好,让历经波折的麾下人马休养生息,以图后效。
可惜瞿国梁为了表面的浮华舍弃了安抚人心的大好时机,他以为分兵六部可以显出江南势力之煊赫,可以震慑湖湘与内阁,不料这正中赵秉安下怀。首辅党就像一条丛深林密的山脉,外人耗尽心力也难窥见万一,如今它山门大开,附众分支显露真容,可不就像那脱掉盔甲的美人,哭着喊着等人凌辱吗。
烟袋街的小沈宅封闭一年余,却在京都第一场大雪时等来了豹房的旨意,泰平帝获得了瞿国梁的支持,终于要对沈炳文这个恨之入骨的师傅下手了。
先是夺了首辅职位,然后罚没家产取缔俸禄,府外加派禁军戒严。
泰平帝的用意很好猜,他就是想将沈炳文夫妇活活饿死、渴死、冻死!
赵秉安深夜入宫,冒着大雪在豹房外站了一天一夜,沈炳文历经三朝,做过两任帝师,一任首辅,桃李满天下,光是十三省总督就占了两位,四品以上地方要缺更是数不胜数,这样的人,可杀不可辱!
豹房歌舞升平,泰平帝衣衫不整卧倒在美色膝头,对赵秉安的求见不闻不问。此刻他的耳朵里只有靡音法经,哪还能听进去良言忠谏。
赵喜从太阿殿匍伏而出,领着一班司礼监的宦官往内廷而去,今夜圣上诏幸锦梧宫妃嫔,他得先去宣旨。
途径豹房宫门的时候,他没敢抬头看那位太傅,方才冒险进去通传的小黄门已经被填进丹炉里了,今夜谁敢再拿烟袋街的事往御前叨扰,那就真的是不要命了。
天寒地冻,京都今年的寒风格外凛冽,赵秉安立在风雪中,凉透了心肝……
河南大水兵祸未消,北疆军政糜烂,东南六行省赋税不明,华南平原土地兼并之势难以遏制,关内士族混战不休……,这一切的一切都与里面的人无关了,从今以后,大朔只有一个颓废昏庸的道士,再无帝王!
年轻的太傅强撑许久之后栽倒在雪地里,被随后赶至的苏次辅与顾阁老拾走。政客不谈荣辱,沈炳文自西山败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此下场,只是他的不堪到底还是让内阁里的老大人们领略到了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今日泰平帝能对沈炳文如此,来日他们若落在皇帝手里下场又会好到哪去!
隔日,中宫于内廷下诏,免去沈谷氏的诰命品级,但体桖夫人高龄,另感念其昔日教导之恩,特令旨户部发还其嫁妆及孝懿太后与端慈太皇太后御赐之物,禁军肩负看管之责,需善加照料,不得僭越轻侮。
孟氏这一旨诏书赢得了举朝大臣们的拥护,使得太子在前朝的声望更进一步,光芒遮日,而这一点却恰恰戳在了泰平帝的逆鳞上。
泰平二年腊月二十四日,闭年大朝会,久不现身的泰平帝脱下道袍换上一身庄严冕服出现在太和大殿上,仅因为太子让位不及,便雷霆震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怒斥太子不孝不忠,不堪为子为储!若非三位太傅与内阁诸老力阻,皇帝恐有弑子之心!
太子年幼体弱,被当殿威吓,几近昏厥,幸而赵秉安跨步上前,把太子抢抱至怀中,以自己后背挡住了泰平帝的虎扑,要不然犯了药瘾的皇帝说不定真会掐死东宫。
堂堂一国之君万民之主,失仪失态至此,朝臣们无不悲呼。
泰平帝不仅沾染酒色,还频繁取用红丸,如今的气色不过是靠着大补之物堆砌而成,他的身子骨内里早就烂透了,几年前意气风发的君王如今不过是蜷缩在王袍中的蛆蚁,赵秉安转过身不让太子瞧见瘫在地上的君父,可那阴渗仇恨的眼神却已经刻在了盛元澈的脑子里,成为他短短一生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皇帝已经不能再理政了,这是满朝文武默契的决定,太子身居东宫,自可代掌国祚。
黑云、辽河的兵马入驻东宫,担任太子戍卫,钳制着九门禁军,孟皇后舍不得长子,可她也明白这样的安排是最稳妥的,如果没有后来那件事的发生,她们母子或许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泰平三年初,皇帝于豹房爆发癔症,仗剑斩杀宫奴百人,白绫赐死所有园内妃嫔,更于当日傍晚闯入内廷,血屠凤仪殿。
第294章 大行皇帝,薨
泰平帝人生仅剩的一点希望就寄托在那两个女人的肚皮上,天知道他当初晓得自己还可以让人有孕的时候多么欣喜, 那是除了登基称帝之外最让他欢欣鼓舞的事了。
可当初的希望有多大, 如今就有多恨!
他费尽千辛万苦求来的龙子最终毁于后宫阴私, 孟氏那群贱人, 下毒巫蛊,生生害死了他未出世的孩子,要不是为了计划,他一定会亲手用白绫把孟氏勒死,然后吊在正午门前鞭尸泄愤!
当然,泰平帝也不会轻易放过孟皇后,他当着那个毒妇的面杀了凤仪殿所有宫女宦官。那个贱人以为他不知道她还在内室养了个形似那人的小太监, 呵, 以为熬死了他就能与那人双宿双飞了是吗, 她做梦!
就算有一日他山陵崩,也会留下让她殉葬的大行=遗旨,她可是他的发妻,阖该永生永世陪着他才是。
泰平帝舔着剑上的血, 笑容狰狞癫狂, 他一直等一直登,终于等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太傅,朕可没有宣你入宫哦……”
凤仪殿尸横遍地,皇后与荣王不知踪影,赵秉安率小股兵马孤身前来,而太子已被大军护送出宫。
“圣上, 为何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呵呵呵……,哈哈哈……,直到此刻朕才懂了,当年父皇驾崩前为何对你那般忌惮,朕错了,自以为你与黎焕中之流不同,其实,你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朕,只是因缘巧合,你除了朕没有别的选择。”
“明诚,这是朕为你设的最后一局,盛家的江山容不得你这头冢虎窥伺,朕临走之前要给太子把路铺平!”
泰平帝眼神灼亮,身体饱满有力,好似一夕之间回到了鼎盛时期,他手里的伏神剑寒光一闪,凤仪殿四周埋伏好的数百道众冲杀而出,剑锋直指——赵秉安!
与此同时,松散的九门警备突然戒严,御林军蜂拥而出,把守在宫外,一门之隔,整座皇城落在禁军掌中。
小太子望着突然阖死的宫门,敏锐的意识到什么,不管一旁内侍的阻挠,拼命想往里面扑。
苏袛铭怎么可能放他去,把人死死扣在怀里,旁边孟希来一身戎装,站在老永安侯身后,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