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才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虽然碍于礼仪一直安静的坐着,可那时不时向外探的小脑袋还是出卖了她想出去玩的心思,干脆让婉姐儿带走,跟她们那群小姐妹玩去。
留下玉仪一个,又是将近及笄的年龄,都是大户人家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没看这一会已经有好些夫人拐弯抹角的跟她打听这孩子了。
要她说,玉仪这孩子,温婉清丽,知书达理,实为良配,就是这身份上,哎,玉仪要是嫡女,拼着和大爷闹一场也要娶回来做媳妇,关键是知根知底啊,现在恐怕不行了,不说别的,就是老爷和老太太那就过不去,娶个庶女回来做宗妇,上赶着给满京城送笑柄吗?
这就是有缘无分那,算了,待会在宴上好好替玉仪相看相看好人家,也算自己这个当姑母的进了一份心了。
暂且不提大夫人多么惋惜错过了一场好姻缘,玉函堂内,蒋氏的母亲韩氏正抱着她的大胖外孙笑得合不拢嘴,当初她也是连生了两个嫡子后,隔了数年才生下来这个小女儿,自小千娇万宠,后来虽然知道自家闺女的性子有些不讨喜,也没当回事,想着在老爷的那些门生了挑上一个好的下嫁,再陪上厚厚的嫁妆,还有她的两个哥哥在,总不会让她吃了亏去。
哪成想,老爷当初调任,初一进京家里几个不争气的贱种就得罪了镇国公的孙子,差点连累了老爷的前程,不得已只得答应了把女儿嫁给永安侯府三爷做填房,以期能靠上永安侯府这颗大树,修复与镇国公府的关系,保住老爷的官位。
如今看来,虽然女儿的这桩婚事前几年波折不断,但好在总算是熬出头了,这个儿子一生,就算是彻底在侯府里站住了脚。
当初老爷在杭州熬了那么些年,哪能想到自家还能有在京城步步高升的一天。现在老爷马上又要从顺天府丞升刑部行走,做个从三品的侍郎也不是不可以想,这可算是祖坟冒青烟儿,以前再没敢想过的前程,要知道自家往上数三辈都是寒门出身,也就这两代才刚洗清身上的泥腿子味,在那些世家勋贵面前都拘谨的很,生怕被人说眼皮子浅,老爷现在回府都不搭理那些狐媚子,一心扑在公事上。
这次来之前,特特叮嘱一定要嘱咐好女儿,在侯府里要谨言慎行,一定要和老夫人还有世子夫人打好关系,万不可像以前一般胡闹,现在看来到是不用担心了,到底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这孩子着实沉稳不少,也算是省了她和老爷的一片心。
“哎吆,这孩子在朝我笑呢,瞧这小嘴咧的,真是可人疼。刚才稍一走神差点错过了,这孩子养的真好,圆润润的,瞧着精神头也好。眉眼处啊像极了你,也不枉你挣命般把他生下来。”
蒋氏这次生产亏了气血,太医诊断后嘱咐要好好调养,目前还没出月子,只身披一件衫袄,为防染寒里面还穿了一件棉制内襟,刚喝完太医开的补药,真是苦的让人胃口全无。
挥手让丫鬟把药盏端走,抬头说道:“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我肚子里折腾够了,自生下来后乖得不得了,除了饿了的时候哼唧两声,其他时候都笑呵呵的,除了我们家三爷每天被他啃上一脸口水,真是再听话没有的了。”
刚才还奋力卖萌的小儿,此刻若是能动作的话,定要翻上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一世的爹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下人面前都是端庄守礼的三老爷,偏偏每天来看他的时候,老爱拿颌下的胡须扎他,一次两次他就大方点儿不予计较,哪成想他还变本加厉天天来,有一次把我们小少爷惹急了,奋力扑上去想冲他脸上咬狠狠咬上一口。呵呵,不好意思,少爷,您还没长牙呢,结果喷了他爹一脸口水,后来这件事就被三房的下人传了出来,还让蒋氏抱着他好一顿笑话,没想到现在还拿出来到外祖母面前说道,哼,刚才树立起来的完美形象肯定没有了。
韩氏倒是觉得新奇,自家姑爷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也算是略知一二,为人处世最是自矜,处处都守礼的很,到不想是个这么欢喜孩子的性子,往常也未见他与宰哥儿如此相处,转头一细想又明白了,宰哥儿是长子,是未来三房的继承人,要沉稳坚定,宠溺不得,况且宰哥儿打小在老太太那长大,白日里又要读书写字,恐也没多长时间和父母相处,姑爷就算有一腔慈父心也没地使,至于那个庶子,三爷又不糊涂,做不出宠庶灭嫡的事来,看来这孩子倒是赶上好时候了。
母子俩好不容易见一面,又唠唠絮絮的说了好一段话,这时前院的来人通报,说是三爷叫把小少爷抱出去见见人,上次洗三顾忌蒋氏身子还在病中且哥儿瞧着又蔫蔫的便没大办,只在府中走了个过场,这次,既然儿子养好了,也该报出来叫人瞧一瞧,没得又传出一些流言。
母子俩赶紧吩咐丫鬟婆子仔细着伺候,怕外面的凉气惊着小儿便又加了一层小棉被,嘱咐着奶娘慢慢抱过去,下人哪敢怠慢,一迭声应下了。
好一会,小少爷才被送到三爷手上,因是幼子,三爷也没顾忌什么抱孙不抱子,熟门熟路就抱过了襁褓,看那熟练地架势,肯定平时没少抱。
众人顺势围了上来,只见大红襁褓里躺着一个圆润的,嗯,团子,对就是团子,那体型怎么看都不像刚满月。除此之外,娃娃的眉眼很精致,皮肤也很好,一双眼睛虽然因为一直在笑显得有些咪咪眼,但是很有神,嘴里吮着自己的大拇指,吃的津津有味。
怪不得赵老三刚才那么得意,咱家里要有这么个可爱的大胖儿子咱也得炫耀炫耀,瞧他那嘴脸,待会非得多灌他几杯不可。
我们三爷得意吗,当然得意。这个儿子生下来第二天,圣上为太后圣诞赐福,恩赏朝野,又想起这次千秋宴上刚退下来的永安侯,这永安侯府也算是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此次,自己刚想收回军权,永安侯就上了乞骸折子,也算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他的长子次子都身居要职不好轻动,三子嘛,好像是在通政司,没听说有什么错事,当然也没发现他哪能干,吩咐内侍下去一查,好像写过几篇治水的策论,听着还算是那么一回事,干脆调到工部水政司做个都水清吏司,从四品的官职也算可以了,那些肥缺要职嘛自然还是要留给真正有本事的人为好。
就这样,隔天,永安侯府三爷就接了圣旨,直升工部。
这真是天降之喜,赵怀珺自己也清楚自己不是做官的料子,要不然也不能在通政司一待那么年,清楚归清楚,可谁不想升官发财,当时就觉得这孩子真是个福星,过后每每去看他,这小小婴孩好似认得他似的,一见面就笑,每次还非得亲自己一脸口水,一会儿不抱他还要闹脾气的,和自己甚是亲密。
转头看看五弟,你最得老爷太太宠爱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咱这样的好儿子,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对我儿的眼馋样,哼,就不给你抱。
五爷赵怀珏在旁边一边听着旁人的恭贺,一边喝闷酒,想自己自打出生以来就顺风顺水,读书,科举,娶了自己心仪的师妹,在翰林院混的也算如鱼得水,哪哪不比自己三哥强,唯独这子嗣上……
哎,想想师妹前俩天暗地里抹眼泪,又不知从哪鼓捣的偏方,这两年都快当饭吃了也没见动静,自己实在是不舍得她这么折腾自己,再说也不一定是师妹的毛病,也可能是……
打住,一定是喝多了,怎么胡思乱想起来了。看看这小侄子真是可爱,要是他儿子,他和师妹一定把所有好东西都送到他面前,定比三哥做得还好,哎,可惜天意弄人啊!
一场满月酒,各有各的心思,这好戏啊才刚开啰。
第4章 出继风波(一)
有些念头就像春雨浇过的绿草地,一旦开始就会不停地往外滋生。
赵怀珏越想越觉得会不会就是自己不能生呢,要知道,虽然自己遇到师妹后就洁身自好,但那之前母亲也是赐了两个通房丫头来教导房事的,只是成婚之前就被自己打发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并没有给她们服药,可也没有什么消息啊,再想想自己的老师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但好歹也有啊,师母娘家侄子也有不少,自己好像在恩师家见过,那身子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赵怀珏越想越觉得惶恐,要真是自己不能生怎么办,周围那些同僚姻亲该用什么眼光看他,外人会用什么言语奚落他,更重要的是,师妹呢,倾心相待的相公是个注定无后之人,自己天天求神拜佛,喝那些乌漆麻黑的苦汤药,结果做得都是无用功,婆母的刁难,妯娌的轻视,其实这些本不应该是她承受的东西却全让她担着,他是真心心悦师妹的,不然不会顶住母亲的压力这么多年不纳妾,现在看来倒可能都是一场笑话!
不,不能这么自己吓自己,也有可能是自己和师妹时候未到呢,四哥不也是还没有嫡子吗,至于那两个庶子则被他下意识的忽略了。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赵怀珏便日日惦记着这件事,吃饭睡觉甚至办公时都在想,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自己的枕边人。
沈氏好几次问他都被搪塞过去了,还以为是婆母又逼自己相公纳妾来着。
要说沈氏,除了子嗣这一条,真真能说得上一句人生赢家了。
出身清贵,吴兴沈氏,提起来天下读书人没有不知道的,别人家有一块进士石碑能炫耀好些年,搁她家压根不值钱,宗祠都快被进士石碑填满了,状元探花她这一辈就有好几个,都挑不出一个跌出二甲的。
自小作为父亲独女,被充作男孩教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及笄后又嫁给了父亲的得意门生风流俊逸的探花郎,师兄对自己又是一心一意,而且师兄又是小儿子,最得婆母宠爱,作为小儿媳,不用操持这偌大侯府的事物,只要打理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就妥了,省了多少麻烦事,真真是挑不出来有什么不好的了。
当然前提是子嗣没问题,可偏偏她就是子嗣有问题,前几年还好,这都五年过去了,马上就要第六年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婆婆从一开始还有些吞吞吐吐现在都明言让相公纳妾了,也就是相公坚定,搁在其他人身上,恐怕现在后院妾侍都一大堆了,当初四哥不就是借口四嫂生不出嫡子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侍,四嫂能怎么办,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
前些日子,娘亲也和自己提了,实在不行就咬咬牙让丫鬟帮着伺候,怀了孩子再去母留子,自己当然不愿意,先不说自己不愿做那样的恶事,就是相公那,自己怎么舍得让出去,这太医看了一个又一个,都说自己没问题,只是时机未到,可这时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又过了些日子,挨不过沈氏的一再追问,赵怀珏便把自己的念头告诉妻子,沈氏心里既喜又酸,喜的是,平常男子,遇到这种事,恨不得藏得严严实实,哪会与人分说,由着自家妻妾背黑锅,相公待自己何其真挚,酸涩的是,要是相公所言非虚,自己恐怕此生都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亲身孩儿了。
关乎子嗣大事,两人不敢胡下定论,待到休沐时,借口礼佛,两口子偷偷找了京城边上有名的神医诊脉,听过诉求后,老先生细细地诊了两人的脉象,又询问了一些两人平时的饮食喜好,斟酌了好一会才开口,“尊夫人脉象还算平稳,只是是药三分毒,即便是补药没事的时候也不能过多进补,回去之后放松心态,佐以食疗,调养一段时间就好。”
这也就是说沈氏没什么问题,那……望着呼吸越发急促的赵怀珏,老先生虽有些不忍,但还是问出了口,“公子年幼时下腹可受过伤?”
怎么可能,赵怀珏自小就是金娇玉贵的养大,除了,除了那次,他与临平长公主之子一同去拜师,老师当众考核后,收了他做关门弟子,隔几天赵怀珏出冼马巷的时候就被人套了麻袋,暴打了一顿,记得当时腹部好像狠狠挨了一脚,因为对方一向跋扈惯了,又是皇亲国戚,最得先太后的宠爱,又没出什么大事,自家只能算了,可是当时大夫也是诊断过的,说只是皮外伤啊,服了创伤药很快就好了呀。
赵怀珏不死心“老神医明鉴,吾少年时确实受过伤,可当时服了宫中特制的金疮药,很快就恢复如初了。”
老先生从医多年,什么情况没见过,一眼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哎,坏就坏在这金疮药上,金疮药旨在活血化瘀,男子精血越下腹而至宫门,途中只一细路通行,这宫中金疮药炮制的药效太过霸道,疏血过宽,直接阻塞了精路,精血不通,何以使妇人受孕。”
轰,似是晴天霹雳就炸在赵怀珏头上,原来真的是自己不行吗。
望着他满脸呆滞的模样,老先生又叹了口气,“若公子不嫌弃,老朽就为你开一副养精清血的药方,试着调养几年,或许,或许有些效果也是说不定的。”
赵怀珏不信,拉着沈氏策马而去,又去看了好几家享誉在外的医铺,里面坐堂的先生要不瞧不出个所以然,要不就是如先前那位对他无能为力。看着自己相公失魂落魄的样子,沈氏恨不得从没出来问诊过,师兄是何等自傲的一个人,现如今,都怪自己,要是不抱幻想何至于此。两人满怀希望而去,却愁云惨淡地回来家,夫妻俩人就在房内相对无言,突然,赵怀珏开始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就带出了眼泪,沈氏被吓着了,一边哭,一边拉扯着师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下人眼见不妙,立刻去了宁寿堂通报老夫人,老太太一听自己小儿子出了事哪还顾得了其他,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就赶过去了,临到院门,老夫人吩咐所有下人都出去,只留了马嬷嬷一个心腹,到底是在深宅大院里待了一辈子的女人,知道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尽管下人通报说五爷不妥,可老太太真的没想到居然到了这地步,那个从来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的小儿子,此时就瘫倚在床柱边上,一头青丝缭乱,满面泪痕,摊着手不言不语,那眼神就像散了一般,了无生气,旁边媳妇也哭得不成样子,这,这不是在剜自己的肉吗!
“到底怎么了,珏儿,你不要吓娘啊,沈氏,说!你到底对我儿子做了什么,别以为仗着你娘家的势老身就真的不敢把你怎么样。”
眼见母亲就要对妻子动手,赵五爷才算是回了一点神,他朝前一扑,紧紧抱住母亲的腿,刚退下的眼泪似乎又涌出来了,“娘,娘,我无后了,无后了,娘……”
老夫人心疼的都快仰过去了,一边就像小时那般拍着他的脊背,一边安抚道“胡说,你媳妇只是时候没到,多的是人成婚后数年才生子,又不单只你一个,你要是急着要孩子,娘这就给你安排几个能生养的,保管来年就让你抱上孩子。”
话还没说完,五爷却再也压抑不住了,哭喊着“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是我,是我,我不能生啊!”说完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又瘫在了地上。
这下老夫人也站不稳了,旁边的马嬷嬷立马上前扶住了老太太,自己心里也是一片惊涛骇浪。“这,这,这是哪个传出的谣言,通通拉出去杖毙!珏儿,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娘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咱们请太医,对,请太医,肯定能给你好好看看。”
五爷好似什么也没听到,只是一直重复着没用的,没用的。眼见从儿子这问不出什么了,老夫人转过头面向沈氏“说!把你们今天去了哪,干了些什么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