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虽然也伤心害怕,到底还存有一丝理智,呜咽着把一整天的事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这下老夫人是真的撑不住了。“我的儿啊,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这么折磨你,要有什么灾什么难你冲老身来,这条老命不足惜,你做什么这样为难我的儿子啊……”
看着失魂落魄的幼子,老太太真是心如刀绞,俗话说,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命根子,这句话搁在永安侯府一点不假,打小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孩子哪能见他这个模样,当下心思一过,咬咬牙,就算对不住老三了,可他还有一个嫡子,一个庶子不是,总得体谅体谅自己的亲弟弟吧。
“珏儿会有儿子的,正紧八百的嫡子!”
一句话把全屋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明天,明天老身就和老三商量,把丑哥儿过继五房。”
听了这话,瘫在地上的五爷立马清醒了,就连沈氏也目光灼灼的看着老夫人,那孩子她也见过的,珠圆玉润,虎头虎脑的,可爱极了,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儿子,让她死了也甘愿。
五爷到底是官场中人不像沈氏那么天真,他踌躇着问:“三哥会同意吗,还有三嫂那,三艘拼了命才把丑哥儿生下来,会心甘情愿的让我们养吗。”
老太太也知道这样做不地道,只是总得安抚住幼子吧,刚才这孩子那生无可恋的神情真是吓坏她了,至于老三,明日再细想办法吧
第5章 出继风波(二)
次日清晨,赵怀珏和沈氏早早地就等在了宁寿堂,虽然这件事对三哥不大公平,可事涉己身都会让人失去往常的理智。
他们也只是太想要个孩子了,大哥是世子又只有一个嫡子,长房长孙自然是不敢想的,以前三哥也只有一个嫡子,自然也不好张嘴,可现在有了丑哥儿,那就完美了,都是嫡出,又是刚出生的懵懂幼儿,他可以申请外放,到时候和师妹带着孩子在外面呆上几年,等回来的时候,感情都养成了,再说府内还有母亲,定能安排得妥妥当当,到时候只要三哥三嫂不说,谁还会拿这件事说嘴。
沈氏也很兴奋,昨夜婆婆走后,自己把以前准备的小衣服,小帽子都翻了出来,还找到一顶活灵活现的虎头帽,想想待会就要见到孩子,自己就不由得紧张,手心都是汗。
这夫妇俩只想着孩子,完全没想到要是赵怀珺不同意过继该怎么办,也或许是他们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人在绝望的时候得到了一线希望,就会分外珍惜。
赵怀珺也很纳闷,昨天夜色都暗了,宁寿堂那边来人说母亲想念刚出生的幼孙,想着自生下来还没亲香过,叫自己明早请安的时候顺便抱过去,虽然自己平时有空闲的时候也会去母亲那坐坐,但到底都成家立业了,而且当初蒋氏不十分懂事,母亲无事亦不愿见她,这次为什么一定要见丑哥儿,难道真是老太太心疼孙儿,想着见见……
不管了,到了不就知道了。交代奶娘裹好锦缎,可别冻着他的娇儿。
话说三爷到了宁寿堂,就见五弟夫妇已经在那了,神色不知为何有些躲闪,也没多想。侧过身子接过大胖儿子,撩衣下跪,“儿子携丑哥儿给您请安了,原您平安康泰,福寿绵长。
老太太接过丑哥儿,让儿子起身说话,这孩子长得真好,细看眉眼比自家小五还要精致,哎吆,还向着祖母吐泡泡呢,瞧着这可爱的孙子,再对着三儿的面,自己真是说不出口,可是小五两口子又一直那么殷切的望着自己,想起小五昨夜的样子,狠狠心,把孩子递给了沈氏。
“这边凉,你把丑哥儿带到内阁去吧,那边暖和。”
“哎,哎,媳妇这就去”接过了孩子,沈氏高兴得可有可无,连相公都顾不得了,抱着孩子就往外走,亏的赵怀珏拉住了她,提醒着方向错了,沈氏顿了顿也没反驳,就先把孩子抱往内阁,奶娘想跟着去,也被沈氏婉言谢绝了。事情都发展到这了,即使再笨,赵怀珺也发现了不对,只是他不敢相信,“母亲!娘!”
老太太不敢直视他,磨缩着手里的念珠,“珺儿,你和珏儿都是为娘亲生的,娘都一样疼,今天这里就剩咱们娘仨,娘有件事求你。”
不等赵怀珺反应过来,老太太又开了口,“你弟弟他,他于子嗣上有碍,娘想着反正你还有宰哥儿,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丑哥儿过继给你弟弟,你放心,娘都考虑好了,将来娘的体己银子分三份,宣哥儿,宰哥儿,安哥儿一人一份,将来五房的家产也都是他的。宰哥儿前者日子不是闹着要拜名师吗,让老五家的去办,她娘家这方面人脉广,还有……”
看着三儿伤心的神情,老太太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虽说偏疼幼子不假,可珺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老天爷,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呀。
“噗通”赵怀珏朝着自己三哥跪下了,“三哥,三哥,你最疼我了是不是,小时候承恩公府的老四在学堂里欺负我小,你拼了一身伤揍了他一顿,还和他说以后他要是再敢欺负我你就把他往死里揍,你以往疼了我那么多回,再多疼我一回,就这一回,求求你了,三哥,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啊,三哥!”
看着五弟双目通红,癫狂的样子,赵怀珺不是不心疼,可那是他的骨血啊,自从有了这个孩子,自己与蒋氏不冷不淡的关系有了缓和,在玉函院里,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家的温暖,温柔和顺的妻子,娇蛮可爱的女儿,还有嗷嗷待哺的幼子,每一天,他都是抱着欢喜在度过,现在告诉他,要他让出这个小儿子,娘只想到五弟,那他呢,他该怎么办,他要怎么面对蒋氏,面对他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家庭顷刻间分崩离析,娘,你怎么忍心!
赵怀珺此刻什么也不想再说,他猛地站起,冲旁边的奶娘嘶吼着“愣着干什么,去把安哥儿抱出来,我们回去。”
奶娘早就被这连串的冲击吓傻了,她愣在原地,听到三爷的话本能的向沈氏的方向追去,只是看着老夫人的脸色,迈开的腿却怎么也走不动了。
“你这是要逼死为娘吗,三儿,算娘求求你了,你就体谅体谅你弟弟,又不是再不让你们相见,都在一个府里,他终归都是你的骨血不是,三儿,三儿……”
老夫人哭念着赵怀珺,旁边赵怀珏知道如果这时候不能让三哥松口,以后就没希望了,他狠狠地朝地面磕去,一声比一声响。
“三哥,求你了,求你了,三哥,我发誓,我和师妹一定把这孩子视如己出,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我们会倾尽一切的教导他,五房只会有这一个孩子,将来老师的资源我的资源也都会传承给这个孩子,他的前程一定比宣哥儿、宰哥儿都广大。”
这时候赵怀珏已经不抱什么理智了,他只想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为了这个,他什么都可以舍出去。
不要小看无子对一个男人的打击,尚不论讲究血脉传承的古代,就搁在日益文明的现代吧,不能生,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能让一个大好男儿一生颜面无光,多少家庭分崩离析,孩子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名词,他们是一个家庭的强力胶,能把每个人都牢牢地拴在一起。
逢年过节,第一遭是催婚,第二遭就必然是催生,这是中华民族传承千年始终坚持如一的节日项目。
现在,就算赵怀珏他能够位极人臣,名垂青史又怎样,他无后,生前那怕是翻云覆雨呢,死后也享不了宗族香火,过不了两代,就会成为家谱上无人问津的一个单薄的名字罢了。所以,他及其渴望能有一个孩子,这种渴望比在知道他不能生之前更强烈了百倍。
赵怀珺此时是真的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这个近乎自残的弟弟,自打他懂事以来,他一直是那么优秀,优秀的他都妒忌,现在,他一声一声的磕着自己,哭求着自己的儿子,自己真的能看着自己的弟弟磕死在面前吗,赵怀珺恨极了这种威胁,可他没有办法,他说不出口把儿子抱走,更说不出口把儿子留下,他无计可施,就这样茫然的站在堂上。
玉函院中,蒋氏已经等得很焦急了,自从婆婆把长子从自己身边夺走,她就无一日不在恨着,看着长子日渐疏远自己,那时不时流露出的不耐烦的眼神,她都心如刀绞,她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家世也不算上等,可终归是你们永安侯府八抬大轿娶回来的,自己当时不过是料理了两个妾侍,就被关进佛堂,要不是有身孕还不知道会怎么样,难道老夫人还要让那两个贱人生下长子吗,那自己的宰哥儿又处于何地。
后来自己疼了整整一天一夜生下了宰哥儿,可还没等自己看上几眼,就被抱进了宁寿堂,说是同宣哥儿同等教养,啊呸,还不如直说是给宣哥儿培养个长随,自己一心为宰哥儿打算,可那孩子满心眼里就只有他祖母和大哥,反过来还责怪自己这个做娘的,好不容易自己盼来了安哥儿,那个老巫婆要是再敢动自己的儿子,她就和她拼命。
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杂音,哜哜嘈嘈不知在说什么,马上丫鬟采月冲了进来,顾不得扶去身上的寒露,一嗓子喊了出来“老太太要把安哥儿过继五房!”
第6章 出继风波(三)
蒋氏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净,她的安哥儿,安哥儿啊……
“沈氏这个贱人,她自己不能生就来抢夺我的儿子,还有那老雯婆,夺走了宰哥儿还不够,又来抢夺我的安哥儿,我,我必与她不死不休。”,蒋氏愤怒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咬牙切齿,旁边的小丫鬟们纷纷低着头,假装没听过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这时候大丫鬟的素质就体现出来了,采薇往前一步,扶住蒋氏,细声道“奶奶,当务之急是把安哥儿带回来,三爷对小少爷什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必不会轻允的,就怕老太太拿孝道压制着,也怪奴婢,昨日里五房那么大动静,老太太都赶去了,奴婢却没在意,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您先消消火,大局为重啊!”
“没错,奶奶,采薇说的对,不过五房成婚这些年都过来了,却在这个档口急着过继安哥儿,还是老太太来的口,除非,除非”奶娘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荒谬了,可眼下也就这样才能把一切都解释的通。
蒋氏早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此时也不愿多想,粗声道“除非什么,奶娘你快说,我现在没工夫打哑谜。”
奶娘熟知自己小姐的性子,再说这是在玉函院,自己还是能说上几句的,当下凑到蒋氏耳边“除非不能生的不是沈氏。”“不是沈氏,那是……”蒋氏惊得差点跳起来,拍拍胸口,旁边采薇也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了。
奶娘思量了一会开口“要是真的,那五房势必要过继,长房只有一个嫡子,二房四房到底是隔着娘胎呢,以五爷夫妇的傲气恐怕也瞧不上那些庶子,这不就显出我们安哥儿了吗”。
采薇一听也急了,“那怎么办,难道真把小少爷过继五房?”
要说过继,不提三爷夫妇就是玉函院中的下人都是不愿意的,自从有了小少爷,奶奶的脾气和软了好多,主子们之间的关系也越发好了,再不似以前那样说不上两句就要吵上一架,三爷常宿在院中,正院的人走出去身板都挺直了三分,人那,要是没过过好日子就罢了,可既然有了这样的好日子再想想以前天天谨小慎微的日子真真是想都不愿想……
蒋氏越听越恐慌,她的安哥儿,昨儿还在自己怀里喝奶,这孩子就爱缠着自己,不喝奶也爱在自己怀里拱着躺着,别人要抱就是奶娘他都哭,瞧着那张笑脸儿自己就满心欢喜,心里头啊就数着日子盼他长大,又想他可以在自己身边多待再多待一段时间,将来长大了不要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呢,我的儿子在哪,在哪?
蒋氏腾地站起,向着宁寿堂的方向冲去,身后丫鬟奶娘的呼喊她都顾不了了,她要去把儿子带回家,谁拦她她就和谁拼命。
宁寿堂里,赵怀珺心怀焦铁,两面煎熬,堂堂七尺男儿亦是泪湿满襟,他扶着桌角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稳着自己,刚要开口,外面响起了一阵骚乱。
“三少奶奶,三少奶奶,今天老夫人不舒服,您的孝心收到了,就先回去吧,明儿再来。”
“让开,我要进去,我儿子在里面,把我儿子还给我。”
“你们这些狗奴才都给我让开!!!”
赵怀珺急步迈到院外,就看到蒋氏正疯了似的要往里冲,院中的下人拉扯着她,纠缠间蒋氏的服饰发髻都乱了,整个人都像一个疯婆子,可她一点也没有在意,只是一心想要往里冲。
“都给我住手,你们给我放开她!”
三爷吼完这一声,院里的下人也不敢再动作,任由蒋氏冲到门前,三爷伸手拦着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在呢,在呢……”
蒋氏紧紧的勒着三爷,恳切的问着“安哥儿呢,我儿子呢,你把我们的儿子抱到哪去了,我们的儿子哪去了。”
三爷不知道怎么回答,低着头轻轻地吻着蒋氏的发髻,他现在才真正了解道这个孩子对蒋氏,对他们俩的意义,长子让母亲养着,自己不是感觉不到他对自己夫妇的疏远的,或许在宰哥儿眼里,威严持重的大伯,才华横溢的五叔甚至沉默寡言的二叔都比自己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父亲强,过去自己自欺欺人他总归是自己的儿子,可自从有了安哥,自己才算是第一次完整的有了做父亲的感觉,被自己的孩子全身心依赖的感觉,感觉自己无时无刻都在被需要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可是,自己真的能拒绝母亲,拒绝弟弟吗,三爷说不出口 ,平日里虽然他会嫉妒弟弟的受宠,埋怨母亲的偏爱,可他们到底都是自己的血脉至亲啊,要拒绝,太难,可是自己的儿子呢,我的儿啊……
“你们都在胡闹什么,成何体统!”
老侯爷卸职以后就搬到了远离正院的华厦修养,没事就栽培些花草怡养性情,不再过问世事,这次实在是闹的太过分了,世子又还在上朝,国事都忙不过来,哪还顾得上家事,大夫人带着小姐出门做客了,老二家的一项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一句话不肯多说,老四家的不挑事就不错了。
老妻也是,一牵扯到幼子,脑子就转不过弯来,没办法,下人们只得来通知他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是不容挑衅的,老爷子发话了,几个人也只能消停下来,各自收拾好跪在正堂。
“说说吧,怎么回事?”老爷子话音刚落,蒋氏就忍不住了,“父亲,儿媳来不为别的,就想把安哥儿接回去,求父亲了,就让儿媳把儿子带回去吧,他是儿媳唯一的指望了,求您了。”
“老三,关好你媳妇,堂下议事,妇人家的插什么话,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是,父亲”
三爷望了望弟弟,又望了望蒋氏,低下头,慢慢挤了出来“母亲想把安哥儿过继到五弟名下。”声音随着话语慢慢变轻,最后几乎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