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鸢是谢家的丫鬟,跟着谢菀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感情亲如姐妹,担心谢家,担心自家小姐受牵连,也是正常的。
宋菱坐在廊柱下的石板上,双膝弯曲着,抱着膝盖,侧着头,脑袋枕在手臂上,整个蜷缩成一团,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静静发呆。
她真的很想家,想爹爹想弟弟。她在这里孤独一人,没有人真的关心她。
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场雪,天气越来越冷了,也不知爹爹和弟弟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她这里有好多厚厚的棉被,好想带回去给他们。
……
宋菱在走廊上一坐就是大半天,紫鸢劝她回房也劝不动,只好进屋拿了披风,给宋菱披上。
快天黑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雪,雪来得有些猛,夹着寒风,没一会儿就将整片院子落了个雪白。
宋菱盯着外面大片大片的雪花,终于动了动,从廊柱下的石板上站起来。
她走到院子里,站在雪天里吹了会儿风。
冷风刮在脸上,头脑愈发清晰。
“娘娘,雪越下越大了!快回房吧,别冻凉了。”紫鸢跑上来,想将宋菱拉走。
宋菱将手抽出来,蹲在地上,“紫鸢,你堆过雪人吗?”
紫鸢:“娘娘——”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工夫,便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宋菱从地上捧起雪来,很仔细地捏成一个球,“以前在家乡,每年下雪的时候,我就会和阿溪在院子里堆雪人玩,人家说瑞雪兆丰年,所以我特别喜欢下雪天,因为那样就代表第二年能有好收成,能多卖些钱。我爹爹病着,阿溪又要上学,家里开销很大……”
宋菱一边说一边堆着蹲在地方安静地堆着雪人。
紫鸢在旁边听着,眼睛忽然有些发酸。
若不是为了她爹和弟弟,她也犯不着牺牲自己,把自己陷入这样一个危险的境地里。
“娘娘,太冷了,回房吧。”紫鸢忍不住劝,忽然有些心疼。
宋菱摇头,“你先进屋吧,我再玩一会儿。”
宋菱在院子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她像感觉不到冷似的,蹲在雪地里,手因为捏雪球,被冻得通红。
梁征进院子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茫茫白雪里那一抹粉色的身影,蹲在地上,面前堆着个初具雏形的雪人。
梁征眉头一皱,大步走过去,一言不发,直接将宋菱给打横抱起来。
宋菱吓一跳,下意识尖叫了声。
看见梁征,顿时愣了。
梁征沉着脸,伸手摸了下她的手,触手冰凉入骨,他眉心一拧,凶她,“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冷的天,嫌身体太好?”
宋菱咬了咬唇,不敢吭声。
梁征抱着她往屋里走。
屋里烧着火盆,他将她放在火盆旁的凳子上,抓着她手往火盆前探去。
抬头,看着宋菱冻得通红的脸,眉心狠狠地一跳,“你不知道冷吗?”
宋菱摇头,“我不冷。”
她双手被梁征握在手心里,放在火盆上烤。
手心渐渐温暖起来,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梁征,原本一片孤独的心,好像忽然被温暖了。
她看着梁征,忍不住开口,声音轻轻的,充满了感激,“王爷,谢谢你。”
梁征微怔了下,抬眸看她。
宋菱抿着唇,莫名有些害羞,低头看自己的手。
梁征看着她脸红红的模样,无奈叹了一声,揉揉她脑袋,“蠢不蠢?”
他站起来,转身往里间走,想帮宋菱拿一件厚的斗篷出来。
宋菱坐在凳子上烤火,道:“王爷,我有点想家了,我可不可以回去一趟?”
“再等几天吧,等我忙完这阵子。”梁征打开衣柜,翻找半天,最后拿了一件他的黑色狐裘大氅。
宋菱一听,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带紫鸢回去就可以了。”
她是想回去看爹爹和弟弟,哪能让梁征跟着啊。
隔着门帘,梁征看她一眼,“开什么玩笑?你第一次回门,本王岂有不跟着的道理。”
宋菱:“……”
梁征拿着他的狐裘大氅,正要出来,转身的时候,视线却忽然落在床头一本书上。
他微挑了下眉,伸手拿过来。
宋菱坐在外面,看梁征突然拿起本书,起初还愣了一下,随后想起什么,眼睛蓦地一瞪,吓得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
书,紫鸢给她的书,忘记收起来了!
“不要看不要看!”她大叫,朝着梁征飞奔过去!
第29章
宋菱吓得半死, 飞奔过去, 伸手就要抢梁征手里的书。
梁征原本只是觉得这书的封皮有点古怪, 想看一眼,哪晓得宋菱竟然反应这么大,她越是不想让他看,他反倒来了兴趣,拿书的手往上一扬。
宋菱着急, 抓着梁征胳膊,跳起来去抢, “你给我!”梁征挑挑眉,“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宋菱一边喊一边跳起来去抢,“你还给我!”
梁征将手举得更高, 眼底全是笑意, “大字不识一个的丫头, 居然看书?怎么,在学习吗?”
“不要你管!你还给我!”梁征本能就很高,手一抬高, 宋菱压根就拽不住, 抓着梁征胳膊, 不停地往上跳。
她急得不行,满脸通红,偏偏梁征就是不肯给她。
宋菱紧张到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 让梁征看到这个书, 她还活不活了?!
宋菱整个人攀着梁征身上, 垫着脚去够那本书,然而压根连书的边角都摸不到。
梁征比她高太多,索性由着她在下面跳,将书举高在头顶,甚是悠闲翻开页面——
“啊!不要看不要看!”宋菱见梁征开始翻页了,吓得尖叫,然而梁征压根没搭理她,径自将书翻开。
翻开书的刹那,梁征看见里面的内容,顿时傻了眼。
宋菱也完全呆住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霎时间凝固了似的。
梁征看了宋菱一眼,又往后翻了两页,眼底忽然露出笑意,低眸,看着宋菱,“你——”
“啊!”宋菱尖叫一声,滚烫着一张脸,拔腿就朝着外面跑去。
她跑得极快,像只落荒而逃的兔子。
梁征想叫住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已经跑到了门口,身形一晃,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梁征眼角一挑,微顿了会儿。随后又低头,顺手翻了两页,最后无声笑了。啧,春宫图啊。
宋菱一辈子都没有如此丢人过,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梁征,从院子里一路奔跑出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等她跑累了停下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大街上了。
因为快要过年了,京城的夜晚十分热闹,街上行人很多,摩肩擦踵。热闹的长安街上到处都是吆喝叫卖的贩子,路边有卖花灯的,有卖糖葫芦的,有捏糖人的,有吆喝着卖豆腐脑的,有吆喝卖艺的……每个摊子前都围满了人。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京城几乎每晚都这么热闹。
宋菱来到京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上街。
京城不愧是京城,夜市比益州热闹多了。
宋菱被周围热闹的气氛感染,脑子里的事情暂时被抛在了脑后,跟在人群里,这里望一眼,那里看一眼。
“小姑娘,来串糖葫芦吗?”宋菱走到卖糖葫芦的大叔面前,糖葫芦红艳艳的,看着很有些诱人。
宋菱打小没吃过这些,不由有些馋,但最后还是摇摇头,笑着说:“谢谢大叔,我不买。”
她现在虽然是王妃了,但其实也没有钱,只是吃穿用度不愁了而已。
谢家倒是给了她许多压箱底的嫁妆,但她觉得那是给谢小姐的东西,自己没资格拿。
她在街上转悠着,东看看西望望,路过一家卖烧鹅的铺子,里面飘出一股肉香。
宋菱摸摸肚子,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在门口站了会儿,却又转头往其他地方去了。
宋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去面对梁征。
梁征刚刚看见了那本书,也不知道会怎么想她。
都怪紫鸢,好端端的干嘛给她那种东西看。
不对,也怪她自己不好,居然会忘记把东西收起来。
想着,又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暗暗骂自己蠢。
她垂着头,双手拢着衣袖,慢悠悠走着。
她出来得急,忘了穿斗篷,寒风簌簌,吹得她有些冷,下意识缩了下肩膀。
可转念一想,没来京城以前,她冬天穿很少很旧的衣裳也没觉得有多冷啊。
果然人一旦过了好日子,就有点娇气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前面围着一群人。
她有些好奇,也跟着上去凑热闹。
以为是耍把式这类的江湖卖艺,结果走近了,却听得一声大骂,“臭小子!竟然敢老子的钱,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着,一脚往脚下的少年踹去。
宋菱挤进人群,好奇问了句,“发生什么事情了?”
旁边一大娘跟她解释,“这小伙子,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偷东西,再说,偷谁的不好,竟然偷张三爷的。”
“可不是,这张三爷可是出了名的狠毒,这小伙子今晚怕是要把命葬送在这里了。”
衣衫褴褛的少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个下人打扮的人还在不停对着他拳打脚踢。
少年声音沙哑,声音很小地辩解,“我没有……没有偷钱……”
宋菱隔得近,正好听见了。她皱了皱眉,看向那个穿深蓝色的锦服的男人,“诶,他说他没有偷钱。”
“放屁!老子的钱袋不见了,这小子当时离老子最近,不是他是谁!”那男人大冬天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在胸前一扇一扇的,凶神恶煞地怒骂。
一边说一边朝着宋菱看过来,目光打量了她几眼,“小丫头,别多管闲事啊。”
“可是你们快把他打死了,就算他真的偷了钱,你们也可以把他送到官府去啊。”
“官府?哈哈,知道本少爷的姑父是谁吗?”
宋菱还想说,有人悄悄拉了她一下,小声提醒,“姑娘,你别多管闲事了,这位可是兵部侍郎的侄子,惹不得啊。”
趴在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宋溪,迷迷糊糊仿佛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他很艰难地抬起头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许是姐弟间的心灵感应,在宋溪抬头的瞬间,宋菱也下意识朝他看去。
四目相对,宋菱看着满脸血迹的宋溪,心脏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她惊慌失措,大喊,“阿溪!”
“姐——”
宋菱眼睛一红,朝着宋溪跑过去,蹲在地上,将他扶起来,“阿溪,阿溪你怎么来了?”
宋溪到京城已经有两天了,去了宋菱之前说她做工的绣坊找她,可对方却说没有这个人。他在京城漫无目的地找姐姐,身上的盘缠用光了,又冷又饿,刚刚在路上走着,却突然被几个抓住,说他偷了他们的钱袋。
他们要搜身,宋溪是个硬骨头,觉得搜他身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不让,于是就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没一会儿,浑身都挂了彩。
这会儿见了姐姐,激动得连痛都忘记了,“姐!你到底在哪里啊!我找了你好多天,你急死我了!”
宋菱扶着他站起来,压着声音道:“不是让你在家照顾爹爹吗?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宋溪道:“爹爹已经好多了,就是爹爹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让我来找你的。”
他上下看了宋菱一眼,见她一身绫罗绸缎,不由惊奇,“姐,你怎么变这样了?我之前去你说的那个绣坊找你,没找到,你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啊?”
街头人多事多,宋菱又身份敏感,不好在街上说什么,压低声音叮嘱宋溪,“我一会儿再跟你说,先离开这里。”
说着,扶着宋溪就要走。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宋菱皱了皱,回头,那穿蓝袍的男子吊儿郎当地走上来,“小姑娘,你不会就想这么把人带走吧?”
宋菱迎上她的目光,“他说了,他没有偷你的东西。”
“他说没偷就没偷吗!”
“他不会撒谎!他说没偷,就是没偷!”
那男人哈哈大笑,“听你这口气,还真想把人就这么带走?”
宋菱紧紧皱眉,“你想做什么?”
那男人上下打量宋菱一会儿,脸上突然露出猥琐的笑意,“这样吧,你回去给本少爷做个小妾,本少爷可以考虑放过他。”
“你放屁!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种垃圾,给我姐提鞋都不配!”宋溪最是护着她姐姐,也不顾自己的伤,立刻把宋菱护到身后,眼睛死死瞪着张三。
张三被宋溪碎了一口,抹了把脸,气急败坏,“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的人,是你。”人群中,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光是声音都透着一股强势的压迫感。
宋菱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身体猛地一僵。
梁征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身黑衣,身后跟着四名带刀的青衣侍卫。
他身形笔挺,浑身散发着高高在上的气场。
张三的姑父是兵部侍郎,梁征的下属,是以得见过梁征。这会儿见了人,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王……王爷……”
梁征在外面站了很久,从宋菱冲出去,到那少年喊宋菱姐姐,全部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没有弄错,谢知府就只有一个千金,没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