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菁挠了挠头:“服务员,你管我们叫老舅,那管女士叫什么?”
“老舅妈啊。”
“那要不是一家子呢,只是同事和朋友,你这不是叫乱了吗?”
服务员爽朗大笑,一边用铲刀炒菜炖鱼,还往里面倒了点儿啤酒炖,一边笑着回道:“怕啥地,就那么一说,谁像你这么教条啊。”
得,常菁听乐了,合着连东北服务员都跟任子滔似的,就随便一说,反过来他成教条主义了。
接下来常菁的感受就是,坐在热屁股的炕上,周围的炕墙是用报纸糊的,面前大锅的鱼在咕嘟嘟冒香气,全是大盘子菜。
小鸡炖蘑菇、排骨炖豆角、酸菜汆血肠、黏糊糊的粘豆包蘸白糖,就连凉菜都用盆装,那菜量怎么瞧怎么吓人。
老板还送上一铁盘菜,说那叫狍子肉,自从这肉送上来,子滔带来的二哈就很不安,时不时得叫一嗓门,而且才喝了五六口老白干,吹唢呐和唱二人转的就推包厢门进来了。
可想而知,这屋里很热,又唱小曲狗又叫,再加上六十多度的小烧进了胃,常菁趴任子滔的耳边,脸喝通红喊道:“这才叫庆祝嘛!你未来岳父人真不错,这里真有气氛,我刚去卫生间,你知道卫生间叫什么吗?茅房,哈哈哈。”
任子滔用搪瓷缸子抿了口白酒,斜睨常菁,觉得这位技术哥要是再喝几口白酒,估计就得喝多了,瞧瞧这才哪到哪啊,就开始自娱自乐了。
刘柳坏笑着和任子滔使眼色,拽住常菁的胳膊:“考考你东北话?你猜对一个,我和子滔,看着这杯没?我俩一口半杯,猜错你就喝一口。”
“考!我还真知道不少,我知道嘎哈和磕碜是什么意思。”
“拨了盖儿,啥意思?”
常菁……
“哎呀妈呀,拨了盖儿卡秃噜皮了,联系上下文,请回答,啥意思。”
常菁双眸蚊香状。
刘柳继续问道:“那秃了反账呢?扬了二正,吭哧瘪肚,提溜算褂,埋了咕汰皮片儿魂画儿,毛楞三光,五马长枪,拥护啥……那打出溜滑,这个你总该能猜到吧?行,常哥,十二个词十二口白酒,给你凑二两半,干了吧。”
任子滔噗的一下,没憋住将酒吐在了地上,咳嗽着还不忘指刘柳笑弯了眼说道:“你小子太坏了。”
他被话题也搞的忽然很开心。
都说,能回去的才叫家乡,回不去的叫故乡。
而他现在不仅回来了,还能和上一世的两位挚友,盘腿坐在炕头一起喝酒,一起分享钱、分享快乐,在不懂得收敛的年纪,分享创业阶段最朴实的情绪。
任子滔端起搪瓷缸子,不同以往清隽的模样,咧着嘴露出半口大白牙笑道:
“你们是不知道,嗯……
每当夜晚,灯火辉煌,我总会恍惚地问自己,原来已离家千万里。
脚下虽有万水千山,但心中的世界,做梦仍然回家乡。
家乡啊家乡,无数次照亮我的梦乡,看见下雪,就惦记着远方的家是不是安然无恙。
来,六子,我们共同为大哈尔滨干杯,也正式欢迎一下江西人常菁。”
刘柳当子滔这番话是一时感慨,是醉话,他哈哈哈笑着说:“好湿好湿!”
常菁早已经喝得脸通红,举杯说的是:“我去,子滔,和你平时风格太不符了,太煽情,说的我都想我妈了。”
这面三个小伙子有吃有喝又笑又闹,再看医院里的江家人就没那么开心了,连饺子都吃不进去。
因为一方面是江爷爷还没醒,一方面是江源景又来了一趟。
没人问,江源景自己就汇报道:“李文慧早都醒了,还管我要了碗面条吃,爹咋还没醒呢。”
江源达当即就放下筷子,只吃了两个饺子就饱了。
“哥,浩浩呢。”
江源达装没听见,直接越过弟弟离开病房。
江源景尴尬地看向苏玉芹。
苏玉芹叹了口气:“海成带着浩浩他们,跟龚家人去饭店了。”
“啊,给我姐夫添麻烦了,”说完就看向江源芳:“姐,那你也去吧,你不在不好看,这边有我和哥。”
江源芳气哼哼的,想继续骂:“你还知道不好看呐!”
不过懒得说了,要是这么掰扯下去,没头。
到底是亲弟弟,江源芳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哥不问,她再不问,那能行吗?尤其是看到江源景找个旮旯坐在凳子上,瞧那副受气样:“她没死了,那醒了是咋说的?你俩想怎么地啊!”
苏玉芹也支耳朵听,还假装在收拾盘子碗,又倒了杯热水晾上,给老爷子预备着醒了喝。
“她能说出个屁,除了管我要面条没说话,就直不愣腾瞅棚顶,我说要和她离婚,她也不吱声,都闹这样了,还继续过有啥意思。”
江源芳听的气不打一处来,往外轰弟弟:“走走走,我看你来气,我后悔问你了,我就应该像哥似的不搭理你。”
岂不知,李文慧从清醒后,只是不跟江源景对话,在江源景出去给情人打电话,安排吓傻了的情人先退房回大庆时,李文慧就已经拔掉点滴,整个人飘飘忽忽,靠扶着墙晃悠着去了医生办公室,管医生借电话叫娘家人来了。
所以,在院子里抽烟的江源达,万万也没有想到,他被弟弟气到躲出来了,却被李家人逮了个正着。
李家来的是李文慧的父母,还有李文慧的大姐、大姐夫,他们是包车来的。
李家老两口虽然没敢像以前似的,一见到江源达就无理的哭天抢地作起来,但是挡不住真情实感,女儿都喝敌敌畏了,错误又在江源景身上,老江家总得有个说法吧。
“他大哥,你就说这事儿咋办吧,你给个说法!”
江源达没什么表情:“该怎么办,你们得去问江源景,问你们女儿,跟我说不着。”
李老太太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死死拽住江源达的胳膊,不让转身不让走:“咋能跟你说不着?你不是他大哥,你弟弟对不起我闺女,我闺女命差点儿丢了,你要是这样,我就得问问你爹去。”
江源达被惹怒了,本不想说什么刻薄话,但是跟他来一套?
冷笑道:
“找我爹要说法?找我要说法?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你女儿是自己喝的敌敌畏,我们又没往她嘴里灌,这是一。
二,我弟弟无论婚内有没有错,最后能把他咋的?他又没抡菜刀要杀人,又没把你闺女怎么着,最后不就是离婚嘛,离婚多分几个钱儿。
三,你们闺女爱跟我弟弟过,就继续过,不过就拉倒,我弟弟也是,他要选择不跟你们闺女过了,我们也不稀得管,我们老江家,没人觉得少了你闺女多可惜。
至于孩子,江浩,你们也甭惦记拿我侄子说事,抚养权,你们要是能抢得过江源景,算你们有本事,那我们认,孩子也可以给你们,对不?你闺女带着江浩,她是亲妈,我们老江家没啥不放心的,月月给抚养费就得了呗。
少特么跟我整兴师问罪这一套,怎么着?还想让我们老江家集体给你们赔不是磕一个啊?我告诉你们,没门!”
就在这时,苏长生和苗翠花包的严严实实的,在医院大门口说话了,他们站拐角都听半天了:“是源达吗?”
江源达立刻神情一凛,赶紧看过去。
“爹,娘,你们咋来啦,这大冷天的,外头天黑不好走,坐啥车来的啊?冷不冷?”
苗翠花一边瞄着李家人,一边拽住江源达的胳膊,瞧那模样,老太太是想给江源达往远了拽走,因为怎么瞧,怎么像是李家人马上就要揍江源达似的。
“是小芹给玉福打电话,我听见了,听说你爹住院了,我们不放心过来瞅瞅。”
第四百八十章
苗翠花的第六感是正确的,李老头确实在听完那番话后,想冲过去揍死江源达。
没在第一时间动手,那是因为他一边盯着江源达,一边正在心里掂量着,这是省城,江源达的地盘。
想到这点,李老头就莫名的觉得底气不足。
要知道想再找几个儿子帮忙出头,像上一次似的动手,他们也没在啊,而跟来的是大女婿,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除了对大闺女好,没啥本事,也够呛能站出来拼命往上冲。
不过,心里再底气不足,父亲维护女儿的本能也占了上风。
想到女儿都喝敌敌畏了,如果抢救不及时,他现在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老江家欺人太甚,我削死你们一帮瘪犊子!”李老头扔下手上拎的皮包,很突然的就冲了过来。
李家大女婿懵懵的,似扯住了岳父又像是扯不住似的,由着李老头拼命挣脱身体冲江源达张牙舞爪。
李家老太太一瞧老伴上了,她也撸起棉袄袖子。
老太太本就是蛮不讲理的人,此时更是两手一掐腰,一副要用头撞过来的架势,嘴上还不忘骂着:“不给交代,我就死给你们看!死你们面前!”
李家大女儿一手拽住李老太的胳膊,一手指着江源达方向气愤道:“你会不会说人话?刚才说那话是放屁呢!”
只看这突然的混乱,似在眨眼间发生。
但无论发生的有多快,也挡不住苗翠花早有心理准备,早就觉得女婿离挨揍不远了,毕竟换做她,听了刚才那番话,也想给江源达挠成血葫芦。
所以在李老头刚怒喊出声时,苗翠花就扯住江源达往后拽了,嘴上还喊道:“她爹啊!”
苏长生一马当先,大高个的老爷子反应迅速,立刻挡在了江源达的面前。
以至于李老太太撞的那一脑袋,撞苏姥爷身上了,还给苏姥爷撞的一趔趄。
江源达不干了,敢打他老丈人?
要不是怕狠甩胳膊得给丈母娘甩个跟头,他恨不得上去一脚给李老太太踢飞。
苗翠花在趁乱的空挡仰头喝道:“源达,有你爹呢,你能不能听点儿话!”
果不其然,事实也证明苏老爷子确实行。
他在被李老太太撞了一个趔趄后,还能一把攥住李老头挥过的拳头,紧接着就给李老头一甩,差点儿让人家李老头当即一屁股坐地上。
苏长生看到人来人往都在看他们,虽然在医院门口,但是那也丢不起人呐,这算什么事。
得吱声,不能吃哑巴亏,不能让看热闹的瞎猜,争取得到群众的力量。
苏长生喝道:“干啥?你们想倚老卖老啊,挺大岁数往这年轻人身上硬撞,欺负他不能还手是不是?怎么着,撞坏了再耍一套粘包赖?躺医院里赖钱?!来,往我这来,往我这撞,咱岁数相当,我不怕,你们一个个白活的东西!”
“你骂谁白活呢,我看你是不要脸,你算哪头大瓣蒜,老J不灯!”李老太太扯高声喊道。
这一嗓门,还是被妇女同志骂,给苏长生瞬间骂的无所适从,太粗俗了,脸涨红道:“你?你?”
苗翠花一听,老伴被骂老灯?老伴从年轻到现在,从没被这样对待过,这给她气的啊。
还得一心八下扯,怕姑爷惹事,老太太揪心极了,只能用瘦小的身体横在江源达身前,拍手跳高喊道:
“就骂你呢,你们家才是不要脸,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家,说不到一起去就动手!
大家伙啊,我求你们了,麻烦都站下给评评理啊,拜托了,听我说完。
我这身后站的是我家姑爷,他们的姑爷是我姑爷的弟弟。
他们闺女受委屈了,是不是得找她姑爷去啊?扯我家女婿就要开骂开揍,他们凭啥要打我家的啊?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们女儿女婿爱过不过,爱离不离,他们去揍你们女婿去,俺们不稀得管。
可他们非要扯着这当大伯哥的让低头认错,非让我家姑爷给说出个子丑寅卯,得给他们下个保证,这?”
苗翠花有点儿给自己说懵了,只能重新拍手捋道:
“大家伙,听明白没?我身后的这是我家的,不是他们家的,他们让我女婿也说不着啊?
我家姑爷倒霉不就是倒霉有那么个弟弟吗?他们这就不依不饶了,俺们孩子又没咋的他们姑娘,是不是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真有群众参与进来了,看看这面,看看那面,两面都有岁数挺大的老人。
有人听懂了,但没吱声,只斜睨李家一家,上下扫几眼。
而热心肠的男同志是说:“这是医院,闹什么闹,看一会儿保卫过来了。”
中年围观女同志是看着苗翠花说:“什么女婿姑爷的,挺大岁数了,你们干架吵架身体受不住,过后还是儿女跟你们操心遭罪,快散了吧散了吧。”
也有人在路过时,小声嘀咕句:“一个个吃饱了撑的。”
苗翠花忽然感觉很委屈,扭头看江源达问道:“我说的不清楚吗?”
江源达望着这样的老丈人、丈母娘,一时心头感慨万千,热乎乎的,想哄丈母娘说:“娘,你说的可明白了,口才好,”但眼下情况还不允许。
不过就在他要冲李家人呵斥赶紧给他滚犊子时,弟弟江源景终于下来了,李家人呼的一下就奔江源景去了。
江源达说:“走,爹、娘。”
苏长生看了眼江源景那个圈儿,只几下,江源景西服都被扯开了,那李老太太直往江源景脸上抓,有点儿不放心道:“你不管管吗?再咋地也是你亲弟弟,再说一会儿医院不得来保卫抓他们啊,唉!”
“没见过这样的弟弟,让您二老也跟着受气,谁沾上谁憋气,咱从那面上楼,离他们远点儿,有能耐就给他打死,我去给他收尸。”
第四百八十一章
苏长生在等电梯的时候,看到电梯面照着江源达的身影,心里复杂极了。
坦白讲,别说李家人听了那番话想揍江源达,就是他,听了心里也并不舒服。
对错先不论,他也不清楚具体咋回事儿,但是听听江源达那番厉害话,里面有几句说的或许是心底大实话,那就是:
确实,要真想不过了,二心了,离呗,还能整死谁是咋的,谁离开谁地球还能不转了,对不对错不错又能怎么着,最终结果就是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