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翠花捂着心口窝,她闭了下眼。
她很想说,妮儿啊,你这么哭也差点儿给娘的心扯碎呼了,不过稍微松了口气。
苗翠花问那男男呢,现在咋样了?
苏玉芹抹着眼泪说没事儿了,说江男去找她爸买电脑去了,老两口心里松快儿了些,这要是家庭有矛盾,应该不能买那个什么脑脑。
苏老爷子说:“你跟那个秦家二丫头现在还联系不?”
苏玉芹指甲抠着掌心,说话一半真一半假试探道:“她不租我家房子了,我跟她现在没联系。”
苗翠花赶紧拍了下大腿:“没联系就对了!”
然后就从昨天晚上讲起,讲任子滔的出现,讲星火镇出了大名,县里人跟着吃挂唠都在骂秦雪莲,听的苏玉芹心里一揪一揪的,因为她看似听的很认真,而实际上一颗心早飞走了。
女儿,一定是女儿干的,又为她这个妈出头。
正想到这,苗翠花掏裤腰处塞的钱,那块她缝了个兜,边拆线边说:“趁着源达还没回来,你听我说,这钱我和你爹商量了,俺们不要,盖那仓房干啥?男男这,前两天还住院指定又花不少钱。”
苏玉芹听不下去了,说了句等会儿就赶紧回了主卧室。
她背靠着房门双手捂脸无声地哭,从没觉得自己很差劲,但今天她觉得自个儿真是自私透顶。
不就是丈夫对不起自己了吗?天天就琢磨江源达对她没感情,不甘于要是没有女儿,丈夫还会先跟她提出离婚,恨,忙着咬牙恨这个恨那个。
可最亲近的几个人是怎么做的?
女儿又帮她出头,雇的是谁,找谁干的,就在她眼皮底下,她居然还不清楚。
而父母是一把年纪了,听说了惦记不行坐大客车来了,从棉裤腰里往外掏钱,就怕她看江源达脸色生活。
她要是还要死要活……有什么脸?
苏玉芹扯过棉被擦脸,吸了吸鼻子,慌张地擦干净又哭过的痕迹后,打开了大衣柜门,拿出了黑兜子。
她像极了昨天江男给她献宝存折的样儿,连说的话都一样:“爹,娘,你们看这是啥?”
“艾妈!”老太太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些钱。
苏老爷子是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里是十二万八,我有钱,爹、娘,我一直没跟你们说实话,俺们家这些年做生意趁上百万。
这十几万是前几天我和源达商量好的,要给你们在这买房子,让天宇来这读书,就刚才任嫂子你们见着了吧?我是求她给天宇办学校办户口。
反正你们别觉得心里没底儿,这些年,我对你们照顾不够。”
老太太听的发懵,低头看自个儿手上这一万块,又看了眼兜子。
苏老爷子是摸兜掏烟,他盯着闺女的脸微皱眉头,刚要开口,有开门锁的声音传来。
江源达推开屋门意外的不行:“你们啥时候到的啊?”说完也顾不上别的了,指挥身后卖电脑的往屋里搬。
苏玉芹也趁空把黑兜子拉锁赶紧拉上。
这些通通都没逃过苏长生的眼,老头叹了口气:“我外孙女呢?”
江源达和苏玉芹异口同声问对方:“没跟你在一起?”
恰巧此时,电话响了。
此时任子滔正一手扑落着头发上的水珠儿,一手握着刚冲好电的手机,腰间还围个大浴巾,他现在人在洗浴中心:“嗯,江婶儿,男男呢?”
第七十三章 恶魔还是天使
张爱玲曾写道:苏青是个红泥小火炉,有它自己独立的火,看得见红焰焰的光,听得见哗栗剥落的爆炸,可是比较难伺候,添煤添柴,烟气呛人。
或许江男也是。
上一世无论生活还是职场经历,使她要么不恨谁,要是真恨上了会全方位无死角的折腾,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气腾腾挥霍不完的力气。
人生路上的其他选择就更是了,她要么不竞争些什么,但只要勾起她的欲望,更会不知疲倦地奔赴追逐欲望的路上,然后大大方方洋洋自得。
这样的姿态和不知疲倦的斗志,让她看起来太过凌厉逼人,很不讨人喜欢。
但是还好,江男的身上还有红焰焰的光,那光就是她从未熄灭过对生命和生活本身的热忱。
她爱憎分明,谁对她好,她恨不得百倍还上,譬如此刻……
只看在十四道街上的胖女孩儿,她已经有点儿要被冻僵了,脚边是各种营养品。
她搓着两手一会儿一眺望哑婆婆的身影,来回晃悠着身体以缓解被冻僵的四肢,冷成这样还在一根筋的等着。
而江男的对面站着位驼背老头,那老头脸上有道疤,他是一会儿看江男观察,一会儿也看向街头。
等待的时间里,俩人没有一句对话。
哑婆婆拎着军绿色的行李兜,她就是在这两个人的千盼万盼中,终于露了面儿,一看就是刚外出归来。
“奶奶”,江男先迎了上去。
哑婆婆微愣,她没想过让苏玉芹和江男来感谢她,尤其是来人并不是苏玉芹,而是个应该想事不周全的孩子。
她微探身看了眼江家后门的大锁头,又瞟了眼地上的营养品,哑婆婆伸出枯草般冰凉的手摸了摸江男的脸蛋,点了点头,又在开门时横了一眼站在一边要着急和她说话的老头。
大门打开,哑婆婆先是给江男让进了院儿,她还帮着拎起营养品,心里纳闷这孩子一个人咋拎来这些的,等那脸上带疤老头着急要进来嘴上叫着:“桂香?”
哑婆婆使劲一推搡,哐当一声将大门合上。
江男坐在沙发上,她从进屋后就帮哑婆婆烧炉子、烧开水、擦灰尘,这才干完活坐下观察这屋里。
屋里的墙上,没有老人即使独居也会挂儿女全家福的照片。
江男握着茶杯,看哑婆婆在写字板上写字,那上面写着:
“我没有儿女,没结过婚。”
江男并没有意外:“奶奶,以后你有我啦,我把家里地址电话告诉你,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家里有什么活,有什么急事,你随时可以找我的,我叫江男,你以后就把我当孙女看。”
哑婆婆指了指隔壁。
江男知道她写字会着急,尽量自己主动坦白:
“那死女人被我削走了,跑大兴安岭去了。我妈还不清楚这些,奶奶,我那天揍着揍着她忽然被气抽了,我小时候有那病,反正一团乱麻,我妈只知道我住院了,我和我爸在合伙骗她,不过我爸把家里的钱都给我保管了……”
随着江男说,哑婆婆眼神闪烁了几下,低头抿了口热水,心里想着:傻孩子,你妈妈已经知道了,她不如你会打架,可她也用尽了全力。有妈真好,有你这样的女儿更是好,你们互相瞒着,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替对方着想。
“奶奶,我还是很自私的,您也知道,其实都到这一步了,就差我捅开那层窗户纸。
可我……
我不想让我爸妈离婚,我发现我妈挺喜欢我爸的,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儿吗?我是有点儿糊涂的,可我身边总有那种明明不是良配却忘不了的。
每当我琢磨这个,我总感觉得我猜不到结果,会觉得掌控不住结尾似的。
我更是害怕,怕搅合的给我爸扔下,我爸能不能再做啥傻事儿啊?那妈保住了,爸没啦?可不行。
还有,就算他比我妈心大,他可怜巴巴看我和我妈幸福?然后他骨瘦如柴?
我想想心里就难受,我都难受过一次了,但又觉得不告诉我妈这个真正的当事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帮她决定人生了,对不起她。
我好纠结啊,做人是真复杂,我宁可有十个八个比那娘们还有大仇的人出现,也不希望是这样。”
江男说到这低头。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罗里吧嗦说没说清楚心里想法,她觉得自己嘴上的功力,随着重生真是倒退了好多倍。
哑婆婆一把拽过江男的手握在手心,她心疼活的这么累的孩子。
江男又抬脸笑了笑,摆摆手装作轻松道:
“算了,今天来是向奶奶汇报最新进展的,总算让我心里松快了点儿。
嗯,对了,我家那房子先空着,其实卖了才好,看着不膈应。
不过奶奶,这一片快被扒了,就你这大房子是非常值钱的,您可别搬走,给它添钱买下来,不够和我说,再过五年更值钱,到时候您想去哪旅游啊什么的,这租金就够您一年的费用了。”
哑婆婆更实在,她在写字板上写道:“男男,奶奶不缺钱,倒是你,如果有不方便跟父母要钱的地方,跟我说。”
江男接过来一看,心里暖的透透的,她和这位奶奶到底是什么缘分?
她在哑婆婆面前说话轻松,这是从重生以来最不藏着掖着的一次,而这位上一世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奶奶,对她也是一心赤诚。
她笑的很调皮:“我不止会打架,我还会赚钱。那娘们现在走了,等我再收拾收拾她就收尾,完了我就一边挣钱一边好好读书,两不耽误,到时候给奶奶零花钱,您别不信。”
老太太翘了翘大拇指,觉得不足够表达自己的心情,又着急比划:男男真棒,奶奶信。
江男更开心了,她现在跟别人说、唔,就比如那任子滔吧,拿她当开玩笑,可下有人觉得她不是吹牛了。
“对了,奶奶,那娘们现在身败名裂了。”然后江男就详细讲述了大字报,又凑到哑婆婆跟前儿小声了几句连任子滔都不知道的。
哑婆婆立刻瞪大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有些不赞同,低头赶紧写了一大堆类似父母好好的,你要健健康康,好好读书,往前看。
江男没等她写完,就平静地说出完全不符合她现在年纪的话。
她微弯腰手肘放在膝盖上,两手握拳放在唇边低声道:
“我什么都懂,真的。
人这一生,别让自己将来后悔曾经没有好好善待自己的身体,别让自己后悔在年轻时没有好好读书,努力不够导致一事无成。
别让自己后悔选错职业,对子女教育不当、没有珍惜自己的伴侣,等等等等,我都清楚。
可是奶奶,这口恶气不出的透透的,我那些啥啥都干不了。
可以这样说,我妈的命,她幸福健康,才是是我这一生排在最首位的事儿,然后是爸爸、亲人,随后才是我自己。”
……
江男离开了,她留下了电话号和地址,当她发现身后有人跟踪时,回头不是好脸色训斥那带疤老头:
“我奶奶不欢迎你,我告诉你哈,别纠缠她,下次再让我发现揍你!”
很多年前就丧妻的老头,他现在是从外地跑来要追求哑婆婆,最近五年每年都来,他看到江男这样倒笑了:桂香,这孙女我也认了。
江男掏出新手机,坐上出租车就开始打电话:
“梨伟,那娘们快到站了吧?
嗯,你让别人跟,记得,你千万别露面儿,因为后面你才有用处。
大字报没收到呢?没事儿,那都不着急啊,那是小打小闹,你先让人跟她确定住哪。
对了,我让你打听艾滋病的中老年男人有信儿没?他长的咋样?那指定很穷啊,呵呵,钱都治病了吧,不过没钱不要紧,我们能给他包装啊。”
黎伟挂了电话,心里抖了抖。
最开始他以为是小孩子报复的小把戏,可自从江男买了手机跟他最近通了两次话后,他现在只觉得十几岁孩子已经恶魔成这样了吗?比他剁人手指还吓人。
黎伟站在出站口,看到从哈尔滨发往加格达奇的列车已经进站的提示,挥了下手:“老土,八斤,你俩跟她。”
第七十四章 小兔子乖乖,把门打开
加格达奇火车站出站口,人声鼎沸。
当秦雪莲挎着黑皮包,又甩了下随意松散的披肩发出现那一瞬,一直紧盯的老八认出来了,冲守在另一面儿的老土扬了下下巴。
俩人同时撵灭烟头,跟了上去。
而这头出租车里,司机当听到“艾滋病”仨字时,从车视镜里看了眼江男。
这一眼发现后座的姑娘脸色不红不白,正一脸轻松看向窗外,就像是那仨字刚才不是她说的一样,就像是那病,理应该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说的一样。
司机将广播的音量调大,为缓解自个儿的尴尬,里面正放着歌曲:
白天和黑夜只交替没交换,无法想象对方的世界
我们仍坚持各自等在原地,把彼此站成两个世界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像永恒燃烧的太阳,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不懂那星星为何会坠跌……
一直看向窗外江男,唇角忽然弯了弯:秦雪莲,我让你夹着尾巴跑还敢恶心我一回,我让你喜欢有钱男人。你的贪,终会要了你的命,我更会让你拿钱走,就当提前给你买棺材了。
想到这,江男觉得她真得感谢任子滔的启发。
从重生以来,她确实一直用尽全力在蛮干,也如任子滔所说,太过直来直往、草莽气。
先是用嘴刀子捅完父亲,又是亲自上场动手暴打,伤的自己脖子手腕小伤无数,还假装不屑一顾。
把自己陷在挣扎、妥协、纠结中,把自己弄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连揍人都是在和故意伤害罪打着擦边球。
何必呢?有些人的本性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只需要推她一把就好,这叫借刀杀人。
“师傅,多少钱?”
“二十一。”
江男把钱递过去:“谢谢啊”,甩上了车门,关上了那英的唱的最后一句:就好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她站在路边打给启发她灵感的任子滔,其实她刚买完手机卡就拨打来着,但是对方一直是不通的状态。
在江男眼里,别看现在管任子滔叫哥哥,那位确实也是哥哥,上辈子这辈子都是,但她这不是心理年龄有优越感?
目前任子滔在她眼中还是个半大孩子,这种感觉很奇妙,尤其是给孩子撒出去干活,不放心不是?
“喂?子滔哥。”
接电话的人说:“您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