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算什么?他的命又算什么?又有谁来护他周全,明明他才是她最亲的儿子啊!
三皇子鲜嫩的嘴角划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
“母妃,你可知道你已经嫁入了皇家,你有丈夫,你有儿子,你难道不是应该一心为着我和父皇思量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早已不是云家的人了,你想想你百年之后是谁为你披麻戴孝,又是入得哪一家的墓穴,你不该为了外家来伤害父皇和孩儿的。”
三皇子越哭越汹,到最后泪水已经模糊了面庞,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云端似的,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十三年来的生命就像是一场笑话似的,他不知道为谁而活,也不知道将要如何活下去。
而云西宫的窗檐下,小太监提一盏昏黄的油灯,墙壁上一株雪白的昙花正渐渐撑开了花瓣,淡淡的光晕照出了丝丝烟火的气息。
昭帝一身黑袍,双手紧紧揣在袖子里,听着西暖阁里面的动静,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泪水也跟着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
是谁说帝王无忧?你在他心里种一颗朱砂痣试试?
第154章 病秧子40
雨虽然停了下来,但是阴凉的雾气夹杂着森冷的风阵阵吹来, 小太监看着默默垂泪的昭帝不敢作声, 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走吧。”昭帝紧抿唇角, 声音打颤。
小太监擦擦额头上的汗, 他手中的灯笼还不知道究竟该往哪儿打?是回养心殿还是去太庙, 他记得圣上每次和贵妃娘娘闹不愉快的时候, 就会去太庙跪在历代先帝面前哭诉、怅悔。
他这么愣神的功夫, 昭帝的身子就已经率先转过了弯,出了云西宫, 朝东南角那处巍峨的宫殿行去,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方向应该是坤宁宫,也是皇后娘娘的宫殿, 只是为圣上会突然去看皇后娘娘, 今儿又不是十一或者十五?
他想不明白也不用想明白, 他只有努力跟上去把灯打好,不让魂不守舍的圣上出了意外就好。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然而这场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才停, 雨一停,就是个大晴天,阳光却像是透不过云层似的,空气潮湿而闷热, 抬头三尺之间的天空像是被罩了一个大蒸笼, 丝丝热气膨胀而不得消散, 就像人们心中积攒的那股气儿得不到释放,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等着下一场雨的到来。
京中的形势这几日也是诡异的平静,可是谁又能猜到它会不会同这诡异的天气一样,哪一日就突然变天了呢。
叶长青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朝服,大夏朝五品以上的官员穿的是绯袍, 这个颜色的朝服虽然很衬叶长青,但是毕竟是长袍,领子、腰带、帽子都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像今日这样的天气就已经将人闷出了一身的汗。
叶长青出了詹事府就往太子常待的那间书房看了看,门窗紧闭,依然没有人,他本来还一直等着太子履行他的诺言,请他去府上下棋的,可是听说这几日圣上身体抱恙,太子和三皇子是寸步不离的在宫中侍疾,是以他也终究没有等到机会将怀中的簪子送出去。
叶长青骑着高头大马,走到半路,刚说停下来买一碗琼浆解渴,眼尖的他居然发现了裕亲王的轿子,于是他赶忙狗腿的上前行礼,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个准女婿表现太差了,裕亲王一直对他没个好脸,弄得他想见微微一面都不行。
靛蓝色的锦缎华帘被两根白净的手指挑开,裕亲王出奇的没有摆脸色,而是露出了一个浅笑。
“你这是刚下朝?怎么热成这样,等下我让人给你送两件冰镇的荔枝。”
叶长青的一张面颊热的白里透红,两只葡萄似的眼睛打量着被自己撸起来的袖子,还有敞开的衣襟,心里就有点纳闷了,裕亲王今日心情不错,难道是因为喜欢他这副打扮?难道他以后每次去王府拜访都要照这样穿?
又或者是他去宫里看过圣上了,然而圣上并无大碍,才会如此好脾气?
“多谢王爷,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叶长青笑意盈盈。
只是裕亲王却不吃他这套,笑着摆了摆手就道:
“这倒不必,只不过两件荔枝也不值当什么,你留着好好吃吧,再者,我先前说的送你的大礼,估摸着这几日也要快到了,你心里也有个准备。”
叶长青再次震惊,这裕亲王今日吹的又是什么风?这态度好的他有点消受不起啊。
“多谢王爷,臣恭候。”
叶长青说完,裕亲王就放下了帘子,对着眼前的一幕深蓝,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当然叶长青没有看见,他刚回到府里,裕亲王府的荔枝就送来了,而裕亲王说的两件可不是两盘子那么简单了,而是满满两大框,想想现在都是秋末了,岭南的荔枝还能跨越千里送到京城来,裕亲王也是豪的没边了。
张氏管家也会做人,给老太太和二房那里一人送了些,剩下的就留着叶长青吃了。
叶长青选了一个颜色红个头大的剥出来,伸到张氏的嘴边道:
“娘,你看这王爷又是好心的给我们送荔枝来,又是说要给我备的大礼,这几天就要兑现了,我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呢。”
张氏接过叶长青剥开的荔枝,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
“怎么?吃撑了,别人对你好,你还不乐意了?”
叶长青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证明他的预感其实没有错。
裕亲王口口声声所说的大礼并不是什么钱财宝物,而是已经消失快一年多的大老爷,看着以前白白胖胖的大老爷,如今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子还撑着破旧的衣衫,被王府的侍卫给送了回来,眼神还有点飘忽,看着面前的妻儿和老母,竟然不敢认。
叶老太太已经心疼的不得了,一把就把他搂在了怀里,摸着他硬邦邦的骨头,悲痛大哭道:
“儿啊,你可终于回来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叶老太太哭得凄惨,大老爷也终于被她的声音唤醒,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了。
“娘啊,儿心里苦啊,他们不是人,他们把我关起来,打我,要我搬金子,却又不给吃的……”
大老爷越哭越凶,身体也跟着止不住的颤抖,叶长青的心里也不好受,眼睛也有点泛红,他侧目看了看张氏,她的面容也有戚色,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这么多年的夫妻,虽然做丈夫的年轻的时候糊涂过,辜负过她,如今年过半百,老夫老妻了,有些事大概也是看开了吧,也开始为他痛而痛了吧。
一番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大老爷缓过来之后,就和他们讲起了他在凉州的事情。
却原来是大老爷一行人才刚到凉州,连本家的药材铺子都没有找到,人生地不熟的在城外就被一伙强盗给抓了,直接被摁了指印签了不知所谓的卖身契,就被丢到了金矿里,昼夜不停的做苦力活搬金子,做的不好还要被打没有饭吃,直到一个月前他才被王府侍卫乘乱给救了出来。
叶长青眼睛眯了眯,一个月前正是程家出乱的那段时间,看来裕亲王那边是早有打算的,他竟然能大摇大摆的将大老爷从金矿里救出来,那么他对金矿的掌握应该已不在话下了。
张氏侍候着大老爷前去洗簌,叶长青就看了二老爷一眼道:
“凉州的事是不是快了?”
叶二老爷却是苦恼的摆了摆头道:“王爷先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云如深去了那边,情势突然就变了,恐怕不是想的那么容易了。”
叶长青也是一顿失望,他原以为凉州的事已经差不多了,到时候裕亲王的心情能好点,他和微微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要不要告诉太子?”叶长青突然道。
叶二老爷浑身就是一凛,撇过头来看着叶长青,皱着眉头道:
“你是这样打算的?”
叶长青不觉得自己说错了,本来这件事拖了那么久,一直都没有解决,太子殿下想必很愿意掺一脚,联合起来击垮了云家,到时候他也算是起到了借花献佛的作用,也会得太子高看一眼的,这是双赢的好事,叶长青不懂,叶二老爷的不愉从何而来?
“是,不能放过云家,不能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不然我们永远都只剩下一个输。”叶长青道。
叶二老爷却轻笑了一声:“太子殿下为何要急着出手?贵妃的病还能拖多久?你当圣上这病为何独独要了太子和三皇子两个人侍疾?”
叶长青简直是醍醐灌顶:“难道圣上是装病,为的是让太子和三皇子培养感情。”
“现在看出来了?”
也怪他每日待在詹事府见不到太子的人影,更是没有资格上朝会,自然也没有机会看见昭帝了,又岂能想那么远。
“太子殿下确实非一般人能比,不管云贵妃在与否,他都已经赢了,确实再没必要再做无谓的事来引起圣上的猜忌了,长青惭愧。”叶长青确实自愧弗如,上任詹事府少詹事这么久以来,虽然他每日也是勤勤恳恳的工作,却根本就没有摸准太子的心意,还是叶二老爷提点才知道。
既然太子不会参与凉州的事,贵妃不死,裕亲王都不会捅到圣上的面前,那凉州的事该怎么办?得知云如深在那边,他甚至都想过去会一会他,然而他现在的官职根本都脱不开身,想到这里,他的脑海却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影。
长帅这小子是不是长高了?对上云如深又如何?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想不到,而是心思都放在男女之情上了吧?你有时间想着哄你那小媳妇,还不如想想如何帮助王爷排忧解难。”叶二老爷表面上是说教,其实是在给叶长青指了一条明路。
裕亲王再是对叶长青那个态度,他都要开始急了,毕竟叶家还是需要这样得力的亲家的。
似乎所有的事情冥冥之中都早有定数,心里的那份担忧最后总会转化成事实,大喜之后再是大喜,那之后呢?该是如何的大悲。
话说第一件大喜呢,是大老爷从凉州回来了,而接着第二件大喜呢,是叶长源也终于站稳了双脚从梅州回来了。
而大悲呢?那是针对叶长青来说的,因为陪着叶长源回来的不是别人,而是百里树,这个裕亲王口中的那个“有机会招到京中来,也让他和微微培养培养感情”的人。
百里树上京,哪里都没有去,直接就被裕亲王迎到了王府,以上宾的礼仪相待。
而我们的叶长青还在和叶长源两兄弟同卧而饮,哪里知道藏在暗处的情敌已经悄悄现了原形,正扛上了锄头,随时准备着挖墙脚呢。
第155章 病秧子41
对于叶长源的回归, 其实叶家人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他回来的突然, 一下子就把陈氏和老太太给惊到了,老太太没有抢过陈氏, 叶长源一把就被陈氏搂在了怀里,心肝肉肝的疼叫起来了。
“我的儿,好了, 好了, 娘多盼着这一天啊!”
母子两含泪相见,过了一会儿叶长源的身子晃了晃,才勉强从陈氏的怀抱中脱离出来, 红着眼睛给老太太见礼、给大老爷、二老爷见礼,最后才是给张氏和叶长青见礼。
叶长源那菱形的眼睛折射出一道弧度, 在张氏饱含热情的脸上扫了扫,最后才停留在了叶长青的身上, 似是而非的目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伯娘, 这是我托百里氏从海外买来的玫瑰膏子, 拿来护手最是稀罕, 此番回来仓促, 一点薄礼, 不成敬意。”叶长源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玫瑰色透明玻璃瓶子,里面盛了晶莹剔透的凝露, 看起来就绝非凡品。
张氏不理会对面陈氏频频投来的剜人的眼神, 而是上前一步就重重的握住了叶长源的手, 欣喜的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有心了,伯娘心里高兴啊!”
陈氏要和老太太张罗着叶长源的院子和席面,叶长源就不动声色的把手从张氏的手里抽了出来,转而对叶长青道:
“大哥,不如我们去后山的凉亭坐坐。”
“好啊。”叶长青极其乐意。
“天怎么就阴了下来。”出了屋子,叶长源就道。
“这天真是说变就变,明明早晨还是艳阳天的。”叶长青也跟着叹道。
叶长源就没有接话,而是专心注视着脚下的青石砖,他走的有点慢,每落一步都像是要深思熟虑似的,因为变天了,风儿也跟着凌弱起来,一阵有力的强风从背后吹来,他的衣摆被吹得老远,人也有踉跄着向倾倒。
叶长青一个激灵就扶住了他道:“当心。”
“无碍。”他的声音很低很弱,像是心中解不开的心结,说不出的心事。
叶长青收回了手,眼睛垂视,略含抱歉道:
“此次回来还走吗?”他想问的其实是他的腿只能治到这一步了吗?还用不用去梅州有更好的效果。
“不了,这里才是家。”
“百里树没有其它的交待吗?”
“此番我是和他一起上京的,我回来也是他的意思,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很满意了,其它的还是要我自己去修养。”叶长源露了个孱弱的笑容。
叶长青也笑了笑,没想到百里树居然来了京城,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怎么都不来见他。
霎那,天际突然就暗了下来,眼前乌云密集,天空清晰的像是刀刻的石画似的,所有那些平时看不透的天空,此时统统在眼前放大开来,不一会儿就是狂风大作,树叶草木在空中肆意凌乱。
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奏!
叶长源越走越不稳,却能故作轻松的和叶长青调笑两句:
“你看这天又变了,怎么就和人那样,有那么多幅的面孔。”
叶长青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只知道这雨马山就要落下来了,而他们距离凉亭还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如果他们还是这慢吞吞的速度,下一秒他们很可能就要淋雨了。
叶长源不是玻璃、不是瓷人,一摔就碎,身为顺天府曾经的案首、叶家最得意的子孙,小小的挫折不应使得他变得敏感、卑微,他应当勇敢的去面对并不完美的自己,接受命运残酷馈赠,他应当是阳光的。
一瞬间,叶长青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不应该把他区别对待,小心翼翼的怕碰到他的伤痕,这样反而会使得他更加的敏感。
他侧目看着叶长源额头的细汗,还有咬紧的牙关,一个闪身就将他背在了身上,大步朝前面的凉亭走去。
这辈子他的身体不如上辈子,所以背起叶长源来还是有点吃力的,步子有点蹒跚,而叶长源却很乖,安安静静的待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