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非离随手捡起根枯枝向那小子扔了过去,笑骂道:“没念过书就别在我面前犯蠢,这名字取自‘云想衣裳花想容’是在夸他生得好看!”
她的态度比他们想象的平易近人得多,有那胆子大的就好奇的追问道:“将军,您之前是不是说你自己吓人?”
“是啊。”凤非离一甩衣袍下摆,大咧咧的盘腿坐到了地上,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弓起的脊背,能清楚的看到后背上凸起的蝴蝶骨和她腰带勾出的柔韧腰线。
“……那您都做了什么,让人那么害怕啊。”
凤非离抬起眼皮扫过一圈这群无知无畏的小子们,扯了扯嘴角:“这么想知道?”
她眼里一群无知的小豆丁们立刻点头如捣蒜。
“不后悔?”
“好吧,反正你们都签了状子,现在想走就是叛国罪。”凤非离慢条斯理地拾起一根树枝,一点点的用手指甲抠着上面的树皮:“有一种刑罚叫做‘过山龙’,是叫锡匠打一个弯曲的管子,扯直了要够二丈多长,把犯人衣服扒光,用管子浑身上下盘了起来,除掉心口及下部两处。锡管上边开个大口,下边开小口,用百沸的滚水,从这头灌进去,周流满身,从那头淌出去……这个开水却不间断。”
她吹了吹自己的指甲,瞧了一眼这群笑容僵在脸上的小子:“让两人在场,其中一人受刑,另外一人从头到尾必须看着,基本上看到一半什么都能说出来。”
……花容原本抓着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神情怔然的看着她平静的侧脸。
很陌生。
很不熟悉。
但是又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就是他找的凤非离。
……所以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有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将军……您这……手段太吓人了点吧?”
凤非离平静道:“吓人总比被人欺负强。”
其余人便都不说话了。
忽然有人抽了抽鼻子,嗓音沙哑的开口说道:“……我小时候,看着我娘和我爹被马贼煮着吃了,如果不是我娘把我藏在地窖里估计也活不到现在,我不觉得将军这法子哪里残忍。”
一时间没人再吱声,只有风沙吹过的沙沙声,和凤非离啪嗒啪嗒掰树枝的声音。
“我记得你是……潘家镇的人,离这儿不远。”她指了指之前说话的小子。对方神情振奋了一下,用力点头:“是的将军!”
“嗯。”凤非离点了点头,依然在专心致志的鼓捣着那根小树枝:“我这次带的人基本上都是这一代的兵,你们对这边熟悉,气候也能适应。”
有的人隐隐猜到了她要做什么,眼睛都忍不住亮了。
果然,凤非离抬起眼,露出个略显血腥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把这里的马贼清干净了再走。”
第15章 将军在上(7)
距离凤非离重回二十岁,已经过了三年。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足够朝内悄无声息的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掌权的早已不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而是那位后宫之中的明妃娘娘。
至于那位据说身体迅速衰败导致再也无法出战的凤家最后的小女儿凤三,却在平复边塞一代流寇叛乱后被封为护国将军,被命令从此驻守边疆,保卫国天下太平。
而皇帝日益偏爱明妃,随着明妃渐渐控制了朝中势力掌握了话语权,他便愈发不愿意打理朝政。
——但事实是不愿意,还是做不到,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卫国都城,有一行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来到了凤家。
老管家悄悄地把他们从后门放了进来,为首一人摘掉了自己的披风,搓了搓冰冷的双手。“老奴见过陛下,请恕我家主人身体孱弱不能出来迎接,还请陛下移驾小书房。”
皇帝不敢多言,慌乱的点点头后跟在老管家的背后一路来到了老将军所在的小书房。而他几乎是在见到那位枯瘦的老人的第一眼,这位年轻的皇帝立刻就毫无形象的扑跪到他的腿边,声泪俱下的喊着:“求将军救我,求将军救我!!!”
“……陛下。”老人眯了眯眼睛,还是弯下腰伸手把皇帝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心平气和的问道:“您这话说得重了点,救您,您要我拿什么救呀?凤家三代将帅,老臣为先帝戎马一生,折损了两个儿子,现在连最小的女儿也搭了进去,没什么还能继续扔的啦……您若是要找我们家的三儿,她现在远在边疆,我现在也就是个靠药吊着命的老头子,早早就没力气啦。”
皇帝的手指抓着老人的衣袖,脸上泛着一种病态的潮红,他神情激动呼吸粗重,像是陷入了某种诡异的癫狂之态:“您把凤非离叫回来!她是战神,她还年轻,那个女人喜欢她我看得出来……只要把她叫回来,我就没事儿了!”
老人砸了咂嘴,故作遗憾。
“您忘了为什么要把她撵走啦?”
皇帝瞳孔骤然一缩,像是收到了什么可怕的惊吓一般狠狠打了个哆嗦,但是某种更加深刻的恐惧促使他迅速摆脱了对凤非离的疑心,毫不犹豫的许下了一堆承诺。
“没事,没事,让她回来,朕给她封异姓王,朕让她当皇后!……她想做什么都成,遣散后宫还是继续做她的将军,朕都允她!”
啧啧啧,这位小皇帝,也不知道是看得清楚,还是不清楚。
老将军效忠的是先帝,先帝一倒,他的忠心也散了大半,加上后来为了这个年轻的皇帝已经丢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剩下一点也没剩多少了。
“您觉得,她会想要这些玩意吗?”
“可是……可是她不是喜欢朕吗!?”皇帝忽然露出了抓狂又崩溃的神色:“她喜欢朕!所以她去了那儿,所以她给朕解决了那么多的问题!!!”
老人意味深长的笑笑:“对呀,所以她回来的话,还是会很喜欢你的。”
散发着诱人血腥味,而且还无法逃跑的可怜猎物,有谁不喜欢呢?
皇帝缓缓松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某种可怕的寒意冻得他牙齿打颤。
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脾气暴烈性子直爽,但现在看起来,真相好像并不如此。
狡猾,阴冷,危险之极,像是盘卧于阴影中的骇人毒蛇,只需要一个对方哪怕只是一瞬失神的机会就能把致命的毒液注入到猎物的血管里。
老将军颤颤巍巍的坐到了椅子上,态度称得上是相当的温和慈爱:“老臣被先帝一手提拔至今,当年我们二人的情况和您现在也差不多,但是先帝不仅没有怀疑过我,还让我坐到了现在的位置……所以我想着,那就伪装一个他能放心的样子出来吧,结果一不小心,就装了一辈子。”
他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如果你能多忍忍,说不定她也有心情多装一会呢。”
“那么陛下,我现在要问您了……您现在是打算把您后院那只老虎继续长大呢,还是让被您撵走的这群已经长大的狼回来呢?”
“老虎还是狼王,您总得挑一个吧?”
“没、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皇帝战战兢兢的问。
“如果是三年前,我们家小三儿刚刚停了药那会你把她叫回来也就算了,但是您放养了她三年,那可就太久啦!我家的小孩我自个儿清楚,老三虽说是个姑娘家,但是狠起来比我这个老头子都可怕,那是个狼崽子,你若是把她当狗养,那也许还能在高兴的时候给你打个滚,摸摸肚皮,但你把这狼崽子放开了,让她尝到了猎物的血腥味……那就太糟糕啦。”
这狼啊,如果是从自己的牙缝里碰到了血,那可就完了。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脸色惨白的小皇帝,把自己还未来得及喝的参茶放在了他的手边。
“不过既然您求到老臣这儿来了,那我也就给您个法子。”
皇帝白着脸,抬头看他。
“您是想活下去,还是想继续当皇帝?”
……朕是皇帝。
朕就是皇帝!!!
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朕的东西!!!
但是恐惧和绝望扼住了他的喉咙,年轻的帝王只能发出了一阵诡异的颤音,然后哆哆嗦嗦的回答道:“……我想活。”
“哦。”老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就把老虎养大,然后把我们家的狼崽子叫回来,到时候让他们两个去撕咬就好了,反正我们家的小姑娘是懒得对一只走不动路的兔子下嘴的。”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皇帝额头的冷汗。
年轻的皇帝失魂落魄的走了。
凤家的老将军在书房坐了好一会,起身叮嘱管家去帮他沏杯新茶,然后转身从小柜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放到了手边。
……要去见见先帝爷啦。
自家小姑娘估计要捅个大窟窿出来,不提前和那个老小子道个歉可不成。
第16章 将军在上(8)
远在边塞之地的一户小院子里,凤非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在她院子里搬了个藤木躺椅晒太阳的花容。
“出去。”
她从上午看他在这儿待到了现在,终于在临近黄昏的时候毫不客气的抬起一脚踹上了那把铺着金丝绒的椅子,花容吓了一跳,立刻从上面跳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呀。”他一脸委屈:“我又没碍到你。”
“你太烦人了。”她冷冰冰的道:“还有,把你放在我房间里的那堆胭脂水粉带出去。”
“我偏不。”花容冲她得意的挑挑眉,他在这儿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好好穿衣服,今天也是披着一身水红色薄纱在院子里大大方方的来回晃悠,漂亮的肌肉线条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他生的玉面朱唇眉眼含情,当年那个男生女相的小少年早就长成了漂亮又惹眼的青年人,只可惜这不好好穿衣服的爱好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按理来说也没人给花容培养出这种瞎穿衣服的环境啊。
不过他的确是好看的,这么穿的话出去溜达一圈大概能被这地方的女人给活吞了。
这地方一贯民风彪悍,因为男郎都被抓去当兵,此地女人比男人要多很多,莫说花容这种本就相貌惹眼的青年,连凤非离都险些好几次被本地的女郎给生生拽回家——如果不是正好赶上季延在旁边把她从一群如饥似渴的母狼堆里拽出来,估计她的结局还真不好说。
“我不好看吗?”他托着下巴,像是条没骨头的蛇一样软绵绵的重新趴会了椅子上。
“好看。”凤非离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她腰杆笔直神情从容,安安静静的把撩起来的衣襟前摆轻轻搭回交叠的长腿上,任由花容把胸口的肌肉露出大半大咧咧的勾引,她自清心寡欲,巍然不动。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觉得我好看?”
她一本正经的道:“当然好看,好看得如果我是男的我都要硬了。”
花容被这句猝不及防的黄腔惊得一噎,等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咬牙切齿道:“你又是从哪里学的油嘴滑舌来哄我?我可不喜欢这个,你换一个来说。”
凤非离:“……”
低估了你的承受能力我的错。
女人幽幽叹了一声,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当年一时心慈手软,没让季延没把他成功吓跑现在还真是很可惜了。
“你自己就没个正事儿吗?堂堂西域圣教的少教主也真亏得他们能允许你到处乱跑。”
花容神情坦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现在是你的人了。”
“……我又没碰你。”
青年眼中深情款款:“可你给我取了名字啊~”
凤非离:这话说的客气,那季延从头到脚还都是我造的呢。
“我不可能让你一直呆在这,我迟早都要走,你也不可能跟我回去。”
花容闻言眉头一竖,原本缱绻缠绵的温柔嗓音也瞬间变得杀气腾腾:“你要去找谁!?是不是风芷月!?”
凤非离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风芷月是谁?”
花容:……忘了她现在还不认识,大意了。
青年正转着眼珠思考如何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就见季延从外面走了进来。
花容脸色立刻一黑。
他不喜欢这个家伙,从头到脚都不喜欢,本来他对季延也没那么多厌恶,偏偏小将军最是信任他,这就惹恼了花容。
……凭什么。
凭什么你总是要喜欢别人,就不愿意看看我呢?
可他满腔委屈落在凤非离的眼里,永远都只余下令人恼恨的无动于衷。
“你再这样,我就真的要不喜欢你啦。”他小小声的嘟哝着,凤非离闻言一抬眼,忽然就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花容的脸蓦地一红,下意识就望向了她的眼睛。
“你会这么说只能证明一件事。”
“说明什么?”
凤非离眼中含笑,随手揉乱了他的头发。“……你还是个小屁孩。”
“……你才是小孩!你不喜欢我又何必这么说我!”
花容大怒,可惜那冲天怒火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威胁的力度。
季延看着他气呼呼的披好外袍后从门口跑走了,这才转头看向自己的主人:“不去追吗?”
“我不觉得有那个必要。”
“您还真是无情啊,那小子可是锲而不舍的跟着你跑了三年,就这么随手扔下了?”
凤非离摇头:“花容年纪太小,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感情,对我的感觉是崇拜多过爱慕,加上那是个自我主义的性格,弄错是很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