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毕竟是读书人,他这番突然求人办事确实太过唐突,但为了简玉珏也只能豁出这张老脸,他与春梅丫头熟悉,想了想还是先和她提一提,看看有没有希望。
比起玉珏,他和东家当然是要熟悉一些,所以为了拉近距离,他就直接告诉春梅,简玉珏是他的外甥,所以求东家看在他的份上,能不能帮忙给求求情。
春梅听完,也拿不定主意,“李伯,你先回去,我试试和小姐提一提。”
“好,那就麻烦春梅姑娘了。”
春梅安排好旧书,回到小院的时候,脸上是一幅愁眉不展的样子。
苏宓笑道:“春梅,你怎么去门口收趟书,还能换一副心情。”
“小姐,其实方才李掌柜跟我说了一件事,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小姐说。”
春梅对自家小姐是知道的,苏宓虽然心善,但也不是逢人就帮,许多时候最懒得惹麻烦。可是一来李伯平日待她和善,二来她也实在觉得那个书生可怜,家里贫苦等了三年,这次遇到这种事再等三年,那就是白白浪费了六年啊!
苏宓对李掌柜算是熟悉,知晓他的为人,“李掌柜有事么?你先说说看。”
得了苏宓的准,春梅才道:“不是李掌柜,是他的外甥有事,喏,就是奴婢说过与小姐有几分相似的那个书生,李伯以前没说,其实他是掌柜的外甥。”
...
春梅简要地把事情说完,苏宓对会试这件事也有听闻,只是她不知道这么巧竟然就是她铺子里的那个书生。
“小姐,您说要不要和督主提下啊。”
苏宓想了想,“冯宝说督主今天回来的,我试一试。”
不过她也担心没什么用,毕竟督主最近又不知道生什么气,都不怎么理她,而且前几日还呆在东厂不回来了。
是夜,秦衍从东厂回来已是很晚,沐浴完回了内室,苏宓正窝在床角等他,不说求情的事,她也是真的想督主了。
见秦衍进了门,苏宓忙下床跑上前,“督主,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是不是东厂太忙了。”
“嗯。”
忙是算不上,但秦衍就是无端地不高兴,尤其知道周正是在苏宓的铺子的里把简玉珏带出来的之后,他更不高兴,苏宓心思多,未免她胡思乱想,他索性就没回来。
苏宓看了看秦衍的神色,小心道:“督主,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哪里又惹你生气了?”
她无措地看向秦衍,一双秀气玉足未着罗袜,光着踩在地上,虽说已是初夏,地板又是檀木不怎么冰,但还是让秦衍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打横将她抱起坐上了床沿,右手捻着她莹白细嫩的脚踝,“还想再生一次病么。”
苏宓闻到秦衍身上的清冷檀香,身子骨越发酥软地蹭在他的怀里,半带抱怨地嘟囔道:“不想,但更不想督主生我的气不回家。”
秦衍对苏宓这般的样子简直是无可奈何,他紧了紧怀里软软的人儿,“好了,没人生你的气。”
他确实没生气,只是有些不高兴而已。
苏宓在秦衍怀里依了一会儿,抬头道:“督主,你回来了,那会试那件案子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嗯。”
苏宓试探地询道:“我听说我铺子里的那个考生,被人替了答卷...”
秦衍闻言突然将苏宓抱正,对上她的视线,冷声道:“怎么,因为他长得与你相似,所以可怜他?。”
“督主,他长得真的和我很像么?”
春梅提过,现在督主都这么说,以前苏宓还不觉得,现在她是真的想见一见那个书生。
“是有些像,”秦衍哼了一声,“不过世间那么多人,只是长得相像有什么了不得。”
苏宓点了点头,“督主,他是掌柜的外甥,当初还过来帮忙修过书的,是个很好的人,我只是觉得可惜了,不能把会元还给他吗。”
“这是规制,除非皇上下旨赐他一个身份。”
“哦....”
也不知道为何,明明苏宓不认识这个书生,但却十分为他惋惜,所以听秦衍这么说,她莫名涌起的失落,让她觉得很是难过。
秦衍看着苏宓忽然低沉的情绪,没再说什么。
***
乾清殿里,朱景煜合上结案的奏折,看向坐在下首的秦衍。
“你为何要帮这个书生。”
“有人可怜他。”
朱景煜笑了笑,一下子就明白那人是谁,毕竟除了苏宓,也没谁能让秦衍明明是一脸的怒意,还得说着反话。
“她可怜他,你不是该更生气么。”
秦衍的手臂横在椅沿上,冷声道:“嗯。”
的确是生气,但,还是不想看她失落。或许连秦衍自己都未觉,他比以前,要更在乎苏宓的感受。
...
会试一案了结,秦衍起身准备离开时,朱景煜突然低低地喊了一声,“阿衍。”
“我可不可以,不吃那些药了,都二十几年了,他们不会发现的。”
秦衍的脚下一滞,回头看向朱景煜。
朱景煜心里紧张,但想起张月儿的那句喜欢,他就能凭生出许多勇气,
“嗯,知道了。”
第八十八章
明殷朝景元二十二年,会试同名替考案被东厂查明后, 会元一位成了空缺。
然而皇上仁善, 特赐涉案的书生简玉珏贡士身份,允其若是过了复试, 便能有殿试资格。
复试毕, 简玉珏出乎众人预料地夺了魁首,礼部摘选贡士前三百, 定于五月参与殿试。
殿试只得一天, 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再由八个考官批审,最后则是皇上过目。
五月二十一那日,李掌柜站在皇宫宫城外的长街巷尾,从初露微曦到落日余晖,等了一整日,终于等到简玉珏, 远远看着,他的眉头微拢, 似有愁色。
简玉珏走近, 知道李掌柜在此处等他, 是以看到的时候并没有惊讶, “李叔, 我们回去吧。”
李掌柜估摸应该是发挥的不尽人意, 不是不信玉珏, 而是这阵子发生太多事,人非草木,怎么会丝毫不受影响呢。
他忖道:“玉珏,这次能进殿试也算是多了一份经验,了不得老头再陪你三年,你还年轻,不算什么大事。”
简玉珏闻言脸上忽尔舒展,指腹揉了揉眼尾,带着笑音道:“李叔,我只是饿了。”
李掌柜一拍脑袋,哭笑不得,“好,好,我们回去,猪肉馅儿的饺子都包好了,只等着下锅嘞。”
“嗯。”
...
因着替考一案,殿试比往年晚了月余,是以阅卷的时日便缩短至了五天。
到了皇榜张贴之时,应天府署门外,以鼓乐奏闻举子生员,并以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喜报。
简玉珏之前的替考一案已是满城听闻,加之他出色的容貌和新科状元的身份,立时令得全城沸沸扬扬,他的际遇,简直是比戏院里的戏文还要传奇啊,绝对值得人们津津乐道好一阵子。
永安街隔壁的菜市,是百姓民间的消息最灵通之地,这两日,说的最多的自然也是新科状元简玉珏,他的名声太盛,甚至叫人想不起一甲后两位的榜眼和探花是何许人。
“哎,你听说了没,这届的状元正是珽方斋修书的那个穷书生。”
“当然听说了,不就是之前替考差点进了东厂牢狱的那个。”
“他可不是替考,皇上都下旨说了他是被冤枉的!不然咋给他机会去殿试。”
卖大白菜的老妇在一旁听了,得意道:“你们只不过是听过,他可是到我这买过菜的,长得模样可俊了,比女娃子还俊!”
李掌柜买菜的时候经过,听到这些心里喜滋滋的,玉珏没来过菜市,自然是这个老妇胡乱说,但都是高兴事,李掌柜根本不会拆穿这个老妇,拎着买完的菜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旧书铺。
旧书铺门前站着好些慕名而来的人,把本就窄小的夕水巷子更是围堵的只留了一丝进去的缝隙。
倒是简玉珏依旧还是静坐在柜台后对账,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外头的喧嚣只隔了一道门槛,就好似不会入他的双耳。
“玉珏,我回来了。”
“嗯。”
李掌柜现在看什么都顺眼,哪怕门口挤了那么多人,不方便做生计,他也觉得高兴。
偏偏简玉珏的淡然模样,一点都不似个新状元,平日里说话习惯也完全未变,李掌柜觉得就跟做梦似的不真切。
“玉珏,你说,你真的是状元吧。”李掌柜咬牙傻问,归第那日,他去寺庙还愿恰巧不在京府,硬生生错过了那番场面。
简玉珏终于放下账册,抬头笑了笑,“李叔,我明日还要去宫里的恩荣宴,到时候拿到了冠带宝钞,你才能信我么。”
李掌柜哈哈大笑:“我就是太高兴了,胡乱说说。”
“那你恩荣宴能不能碰到东厂的厂督?”
简玉珏想起秦衍对着他的冷眸,“不知,不过,他似乎很讨厌我。”
“怎么会,这次皇上能给你贡士的身份,我看啊就是督主的功劳,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李掌柜当初求苏宓时没报什么希望,谁知最后竟是真的多了一次机会,他没什么好东西报答,只得更认真地对待铺子。不过此事,他生怕玉珏生气就并未告诉他。
所以简玉珏只以为是秦衍查明了真相,与皇上禀报之后,皇上施恩才给了他贡士的身份。
“嗯,好。”
***
新晋进士举行的恩荣宴办于殿试揭榜次翌日,由皇帝亲赐旗匾银两以彰显皇恩。
宴席前一日,依旧是储秀宫西晒的那个小院子里,朱景煜坐在木头矮凳上,正僵硬地替蛋心洗澡,大概是手不得法,惹得胖猫很是不高兴,一直扭着身子想溜出去,但奈何皇上的手劲大,它钻了几次不成功,守在门外的吕德海和双福看了,好几次都差点笑出声来。
“皇上,你不能这么抓着蛋心,它会不舒服的。”
张月儿看着朱景煜修长的手指无处安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然地伸手抱过蛋心,
“皇上,你要这么抱着它,再松开一只手掬水去洗它.....”
张月儿边说,手边搭在橘狸的背上,顺着黄毛挠了挠,蛋心舒服的瞄叫了一声,再看向朱景煜的时候,仿佛带着一脸的嫌弃。
木盆就那么大,张月儿很轻易地就能触碰到朱景煜,但她似乎没觉察一般,低着头自顾摸着蛋心,时不时地就不经意地碰一下朱景煜的手指。
“你.....”朱景煜感受到指尖偶尔触碰到的柔软,犹豫着开口。
他还未习惯触碰,哪怕她在他心里是与旁人不同的,可他还是觉得这感觉生疏,然而又奇异的让人起贪恋,就像那日她死命抱着他的时候,那一种被人渴望和喜欢的感受,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到。
他想推开她,却又本能地不舍得,话到嘴边,还是没能将‘不要碰到我’这四个字说出来,其实他最怕的是,她真的不愿再碰他。
张月儿低着头佯装不知觉,其实脸早已微红,她的心里忐忑,生怕朱景煜推开她,好在他没有说下去。
为了分散情绪,张月儿随口找话题道,“皇上,听吕公公说,明天有新进士的恩荣宴?”
“嗯?”朱景煜还在心底交战,推开还是不推开,一时没听清。
“臣妾是说,恩荣宴。”张月儿抬头看着朱景煜楞住的神色,狐疑地重复了一遍。
朱景煜没留心,便以为是张月儿也想去,“嗯,除了新进士和主考,还有几个近臣,只是普通的宴席而已。”
“你要是想去,也可以。”
“好啊!”张月儿双眼笑成了月牙状,语气都是带着欣喜。
“只是普通的宴席,你怎么也这般高兴。”宴席最是无聊,按着规制千篇一律,朱景煜只是想想都觉得无趣。
张月儿笑得明媚,“因为可以和皇上在一起。”
她的声音不低,吕德海在外听了捂嘴偷笑,朱景煜耳后粉红,立刻背过身去,声音却发狠道:“朕不想替蛋心洗了,它也不喜欢朕,你洗吧。”
“噢。”张月儿没看到朱景煜的神情,还以为他真的被蛋心气到了,顺从地接过胖狸,继续洗起来。
“皇上,明日督主会去么。”
“嗯。”
“那苏姐姐也会来啊,我都好久没见苏姐姐了。”
“应该会吧。”
***
皇宫的恩荣宴设在戌时,亦是与家宴一般设在了东华殿。
督主府的马车上,苏宓姿容明艳,穿着绣金线的碧霞罗衣,袍尾逶迤,大概是担心袍长碍着秦衍,便自发与他对坐着。
秦衍正在看手中的书册,苏宓百无聊赖只好撑着下巴看着他。她膻口微张,媚眼如丝,和秦衍有了男女之实之后,风情更甚,此时虽只是平常地视线,但对于强忍了许久没有碰苏宓的秦衍而言,显然太过勾人。
秦衍一直未翻过那一页,终于扣下书册,将书推向苏宓,“看书。”
“嗯?”苏宓放下手坐直身子疑惑地看向秦衍和他推过来的这本名叫竹书纪年的书简,一看便是史书,可是为何要她看呢。
“督主,我要看这本么?”
“嗯。”
苏宓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了书册,认真地翻到了第一页。
秦衍这才向后靠坐着,左手臂横在软垫靠沿,视线正好落在‘认真’看书的苏宓身上。
他忍了这么久,已是快至极限,若是苏宓再像方才那般多看着他一会儿,他怕是能在这马车里就要了她。
“督主,为什么我要看这本书啊。”
“为了你好。”
为了她好?苏宓不懂秦衍的意思,反正也只能继续看下去,可内容于她实在是枯燥,她虽未抬头,还是寻着了其他的话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