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晨这么一想,又觉得也成,就放哥哥们走了。
元显元晋元明元昕怕他反悔,赶紧开溜。跑出正院后,元昕吁着气一吐舌头:“元晨真好玩!”
“你以前也这么好玩。”元显斜眼一睃他,意思是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元昕绷着小脸扭头,“哼!”
入夜,喧闹的洛安城安静下来,暖黄的灯火映照在街巷间,夜色之下一派宁静祥和。
顺郡王府的书房中,嘶哑的哭喊声撕扯着安寂。
那声音初听像是女人在哭,细听又不是,倒更像稚气未脱的男孩子的声响。
外头守着的几个宦官连眼皮都不敢抬,只余心下一阵阵的战栗无法平复。
都说他们这些阉人爱磋磨人,可他们——至少他们几个,都不好这口。
里头那孩子今年才十一,虽然进了醉香楼就免不了走上这条路,可眼下到底年纪还小。殿下这么隔三差五地折腾他,真难为他的身子。
可几个宦官也都帮不了他。最多白天时能关照一二,给他送些药或者送些合口的吃食。可夜里头,顺郡王殿下在,他们还能怎样?
屋里的哭声又响了近两刻才慢慢停下,谢连坐起身,边穿衣服边扔了一块帕子给他:“别哭了,早点休息。”
男孩子动也不敢动,谢连每每一看他,他便禁不住地一阵战栗。
五月中,元晋的八岁生辰过后,叶蝉就带着孩子们一道去明德园避暑去了。她本来想让妾室们也都去,不过容萱私下跟她说府里更适合写稿子,叶蝉就由着她了。
待得他们走后,容萱就又去了一趟醉香楼。当然,虽然现下几乎阖府都去了明德园,可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绕路、换车一点都不敢少。
醉香楼里,因为容萱出手豪阔的缘故,卓宁近来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老鸨甚至允许他出门了,虽然会让小厮盯着他,而且只能在平康坊中走动,但也远比只能闷在楼里时要自在很多。
卓宁于是乐得时常出来走动,平康坊里虽然基本都是青楼,可商铺也还不少,他爱逛逛书铺,也爱在街边买点小吃。
可买个红糖软糍粑的工夫,让某位令他避之不及的宦官拍了肩头,这事就没那么开心了。
卓宁冷着张脸:“徐公公,有贵客包了我,这您知道。”
谢连身边的这大宦官叫徐成安,最近因为没办成卓宁这档事,没少挨谢连的训。他对卓宁自然没好脸色:“你现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无妨,可要想想来日那位贵客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卓宁眉心微跳,继而笑道:“公公说笑了,接客的事,岂会是由着我的性子来?”
数步之外,容萱从车帘缝隙中闲闲地望着窗外风景,忽而一滞:“停车。”
“吁——”李明海忙勒住马,小声询问,“侧妃,怎么了?”
容萱径自先定睛看了看,然后道:“你看那是不是卓宁?”
李明海四下一瞧,还真看见了卓宁。不仅如此,他还看出了正跟卓宁搭话的那个是个宦官。
先前有宦官想要卓宁的事他也听说了,当下前后这么一想,便道:“这怕是原先为难他的那个宦官。”
容萱心里暗暗一惊。
她原本没看出卓宁脸色不对,只想着既然在这儿碰上了,不如叫上他一起回醉香楼。当下李明海这么一说,她再看去,却发现了卓宁面色的不对劲,可见李明海的想法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她不能在这儿下车,更不能明着给卓宁撑腰。
容萱心里一琢磨,觉得那就照猫画虎好了——对方不是宦官想要小倌儿么?那她这边的宦官也可以想要小倌儿啊,反正卓宁犯不着自己把她捅出去,先解了围再说。
她便吩咐李明海道:“你去解个围,别提我,更不许说敏郡王府半个字,只说卓宁是你的人,把对方请走就行了。”
她想,如果李明海以“正主”的身份直接出了面,对方应该就不会纠缠了吧。都是醉香楼的客,天天这么争一个小倌儿也不好看。
李明海想想,觉得也是个办法。但未免暴露容萱,他便先将马车停进了旁边的巷子里,又嘱咐花佩好好盯着,这才跳下马车,走向卓宁和那面生的宦官。
“哎,你怎么回事?”李明海气势很足,上下一扫那人,“懂不懂规矩?我这前前后后都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银子了,你总来跟我抢人算怎么回事?”
徐成安一瞧,哟,同行是冤家啊——他以自己的名义办这差,没想到那边也是个宦官。
可他自然也会想对方会不会只是奉命办事,睇了李明海两眼,探问道:“怎么着,这是你自己包的人?”
“那可不?要不然呢?你觉得我们娘娘能来这地方?”李明海风轻云淡道。
哦……那合着他是宫里人,伺候后宫妃嫔的。
徐成安一琢磨,那是只能给自己找乐子。后宫嫔妃出不了宫,闲杂人等也进不去。
卓宁则一言不发地看着李明海,心说您戏真足。
然后,便见徐成安的底气足了起来:“兄弟,那要我说,你可见好就收吧。”
李明海冷笑:“怎么的?你御前的啊?”
“那倒不是。”徐成安皮小肉不笑地跟李明海说,“兄弟,借一步说话?”
第130章
借一步说话。
李明海心里一乐,觉着他兴许有什么底细要说。那自己听一耳朵无妨,甭管有关系没关系,反正洛安城里的事儿,多知道一点儿总是好的。
二人于是走开了几步,李明海洗耳恭听。
徐成安张口便道:“我啊……我其实不是给自己寻的人。所以啊,兄弟你瞧,你是不是该让让?一来咱都是宦官,谁也甭难为谁,你自己享乐,平康坊里的小倌儿还多着呢;二来,这位主子……我瞧你也得罪不起。”
李明海点了点头:“哦……那敢问是哪位殿下啊?”
徐成安嘿地一笑,凭空拱了拱手:“我们家殿下,在目下的洛安城里,那是炙手可热!”
李明海带着一脸客气的笑,却没接他的茬,只等他自己说。
徐成安一时尴尬,转而又压低了声:“敏郡王殿下,你知道吧?”
嚯?!
李明海上下一睃他,心道你是敏郡王的人?那我是谁啊!
但当下这局就立时有点迷了起来。对方显然不会料到事情这么巧,偌大的长安城,自己碰上的就是真敏郡王府的人。可问题是,这到底是谁攀咬敏郡王?
李明海觉着这里头有事儿,不敢掉以轻心,可自己又想不明白。
他于是朝徐成安拱了拱手:“实不相瞒,我刚才骗了您,我也不是给自己找人。我们家主子就跟附近等着呢,您等我去回个话,但凡她肯让,这事儿就得了。”
徐成安还绕在他方才说自己是宫里人的思路里,一时讶然:“怎么宫里的娘娘也……”
李明海一听,合着还没反应过来?便接着顺杆儿爬道:“唉,宫阙九重,日子多苦啊。再说,今上你也知道,皇后娘娘没了之后,他还去过后宫吗?”
李明海把真话假话掺着说,听起来就愈发真了。徐成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由着李明海去,李明海便拐进了容萱马车所在的巷子里。
容萱听完,吓了一跳:“咱们府的?”
谢迟瞧着和叶蝉如胶似漆,其实是个……双?!
李明海点头:“他是这么说的,可下奴瞧着绝不是真话。您想啊,殿下若要办这种事,不得找个亲信来办?不是刘双领也得是刘双领信得过的徒弟。这人我瞧着面生,肯定不是府里有头脸的宦官。”
容萱点了点头,却又道:“那会不会是别人差来的?吴氏和闵氏她们……”
“那更不会。”李明海摇头,“那两位院子里的人,下奴都熟,不当差的时候常凑在一块儿喝酒,没这号人。”
那难道是叶蝉?
这个念头短暂一冒,就让容萱打消掉了。叶蝉一瞧就不是会找这种乐子的人,而且她现在有谢迟、有一串儿子,出府的时间非常少。把小倌儿寻回去,又太容易被撞破。
那这就很奇怪了,李明海推测说是有人想成心黑谢迟,看来这个想法能成立。可到底会是谁呢?
容萱干琢磨也琢磨不出来,想了想,又问李明海:“你跟他说我是宫里人,是吧?”
李明海在车外颔首:“是。”
“那我就用这身份会会他。你去把他请上,把卓宁也接上,咱去附近寻家馆子,开个雅间儿,好好探探这事。”
容萱心下拿了个分寸——但凡不暴露自己是敏郡王府的人,这事就没什么可怕的。
至于见面之后,徐成安相不相信她是宫里人,那都不要紧。洛安城里的王府侯府那么多,妻妾加起来得有好几百人,要猜着她是谁、是打哪儿来的,那概率还不跟买双色球差不多?
李明海心下也知道但凡他们不自己说,这事就不好猜。他便没多阻拦容萱,折回去请上了徐成安,又把卓宁请上了车。
卓宁虽有醉香楼的小厮跟着,可小厮都认得李明海,当然得放卓宁走。卓宁便坐进了马车之中,徐成安和李明海一道坐在车辕上,往平康坊北侧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去。
路上,容萱朝卓宁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而后压音道:“我们要做个戏,套那人的话,你一会儿少说话,不然容易露陷儿。”
卓宁点点头,就此紧闭了嘴巴,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到酒楼进了雅间,自是容萱坐主位。李明海跟小二安排好了菜肴,容萱便招呼他也坐——不然李明海站着徐成安坐着?那也太给徐成安脸了!
待得菜上齐,小二不再进屋,几人就开始了交谈。
徐成安果然咬定自己是敏郡王身边的人,而且,他还真能说出一些敏郡王府近来的事——比如谢迟什么时候带了孩子进宫、哪天哪天入朝听政一类。如果容萱自己不是敏郡王府的人,听完这些,她肯定就信了。
然后她没接茬,李明海反应很快地接过了话题,边给徐成安斟酒便道:“哥哥啊,不是兄弟信不过您。是您这话……兄弟真不敢信!敏郡王那是什么人物?眼下宗亲们夺储,他在其中已然数一数二了啊,您说他好这口儿我真没法儿信。我说啊,您就实在点儿,不就为了个小倌儿么?咱相互托个底,别把那不相干的大人物搅进去,反倒给自己惹麻烦,是不是?”
徐成安见他不信,却也没显得意外,凡是打量了容萱两眼,嘿地一笑:“我说的是实话,我真是敏郡王府的人。你若不信,改天上我们府上坐坐,我请你喝好茶。倒是这位夫人……”他朝容萱拱手道,“您别怪我冒犯,我只是觉着……陛下已近二十年没遴选过嫔妃,您这个年纪……”
容萱一眼瞧过去就是最多二十出头的年纪。若按着遴选嫔妃的年数推断,她进宫那年刚一两岁。
容萱平静地一哂,没说真话也没编假话,只说:“我是……大概九年前采选进的宫,在尚仪局当过一年的宫女。”
当过宫女,那就有可能被陛下看上。陛下是对皇后娘娘专情,可会不会有情不自禁的时候?那可难说。
她编陛下的瞎话是大不敬?那没有,她说的那句是实实在在的个人履历,有典籍可查的。徐成安听完怎么想那是他自己的事。
容萱便见徐成安的神色果然变得很矛盾,估计是在纠结她说的是真是假。
她恍然发觉,这雅间里的构成,很像一盘狼人杀!
除却卓宁是个亮明身份人畜无害的高级村民之外,其余的人都在一边遮掩自己的身份,一边探对方的底细。
徐成安属于狼人假跳预言家1,把平民(谢迟)说成狼,但他没想到真预言家正在场上。
只不过,这盘狼人杀的局实在大了点。雅间之外,整个洛安与谢迟有过恩怨的宗亲,都可能在这个局里。容萱现下只能给自己府里的人发一圈金水2,确定他们都和徐成安没关系。可徐成安背后没跳的狼队友是谁?她没有半分头绪。
这顿饭就这么在打太极中从头吃到了尾。最后吃完时,容萱自然依旧不相信徐成安是敏郡王府的人,不过这只是因为她恰巧出自敏郡王府而已,换个人应该至少会半信半疑。
如此反推一下,徐成安对她这个宫中身份应该会是半信半疑的态度。
而后几人便回了醉香楼。容萱还想再思考一下这事,就把李明海留在了房里。卓宁给他们沏了茶,落座后道:“我觉得……”
他打量着容萱的神色,有点迟疑。容萱点点头:“你说。”
“我觉得徐公公从提起敏郡王开始,目的就不是要把我争走了。”
容萱和李明海一道看向他,他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如果他真不是敏郡王的人,那这么做就是为了栽赃敏郡王。他想通过您这里把这件事传出去,坏敏郡王的名声。”
卓宁不懂容萱为什么始终不信对方是敏郡王的人。但假若容萱是对的,他便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没错。
可李明海摇了摇头:“其实吧……宗亲们对这种事好奇的,也不少。若只是图个新鲜,传出去……也未必能闹到多大。”
卓宁点点头:“是,龙阳之好传出去,未必能闹到多大。可如果是娈童呢?”
“娈童?!”容萱愕然。
她心下清楚,自己把卓宁看做小孩,是因为她脑子里装着“十八岁以下都是未成年”这个设定。可在古代,十六岁已经不算小孩了,娶妻纳妾的大有人在,卓宁会被逼着接客也是因此。
那卓宁说的“娈童”是……
便见卓宁垂下了眼眸,神色复杂难掩:“那位徐公公……前阵子从醉香楼买走了两个刚卖进来的男孩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如果按醉香楼的规矩,他们得先学艺打杂,慢慢的开始卖艺。到了十六再……再卖身。不过徐公公把他们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