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家的小娘子——荔箫
时间:2018-06-14 10:07:15

  她便吩咐厨房以后每天晌午给青釉上一盏汤,让她补补。
  宫里,一本奏章在午后从东宫送进了紫宸殿。太子递来的奏章,皇帝素来都是先看的,傅茂川知道这一点,便也不在意皇帝手头正读着一本,直接上前便道:“陛下,太子殿下有事禀。”
  皇帝果然开口就说:“拿来看看。”
  傅茂川就将奏章呈了上去。
  皇帝翻开一瞧,奏章里谈及的是前两日用膳时提及的提拔宗亲辅佐太子的事。太子当时神情不太自然,他还当他因为宗亲们近来的动静而不乐意,从奏章来看,倒是没那个意思。
  太子说,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由父皇定夺。
  然后又小议了一番用远亲近亲各自的利弊,道单论远近似乎哪样也不是绝好。但人与人各不相同,具体还要看所用之人的品行才学如何,多劳父皇甄选。
  这倒还像个太子的样子。
  皇帝不觉间有了点笑容。暗想若太子当真能想明白这些,那即便不能做一个明君,在盛世里做一个平庸仁君也够了。或者,哪怕这奏章实是出自太傅之手,他只誊抄了一遍,但誊抄间将这番道理看了进去,那也不错。
  要选人辅政,要紧的当然不是血脉远近,而是品行才学。目下的亲王府里,有好几个孩子都不错,他会慢慢地培养起来。
  但是,近来各亲王府太不安分,看他训斥了太子几回,竟就明里暗里推起了过继宗亲承继大统的传言。这也太过了,就算太子再不济,他也还没年老到立时三刻就要驾鹤西去,大可以把小皇孙好好教起来,何轮得到过继宗亲继位?
  是以皇帝打算先冷一冷各亲王府。但远亲里有出息的孩子,倒可以先挑两个用起来。
  不过远亲……
  皇帝不禁摇头,远亲里他所熟悉的,也实在不多。
  思来想去,头一个冒进脑海的竟然是广恩伯。论血脉这个广恩伯离皇家实在太远,本事如何他也不清楚,不过么……
  性子倒还纯善。
  以他的家世也掀不起什么过继的风浪。这么算来,内外都可说是白纸一张,拿来教着倒是省心。
  皇帝便开口道:“传广恩伯来。”
  傅茂川手底下的宦官赶来传召的时候,谢迟正在御前侍卫操练的校场滚得满身都是灰土呢。
  在去冬狩之前,他一直在练骑射,冬狩结束后便把擒拿刀剑一类的功夫都跟着练了起来。他现下的体力比刚当御前侍卫时好多了,练起来又如旧拼命,比他大几岁的谢信被他打翻在地,挣扎了半天都没能起来。地上的尘土在二人的搏斗间扬起一阵又一阵,负责操练的百户笑说“行了行了,谢迟你赢了”的时候,刚好赶到近前的宦官差点没晕过去。
  “什么事?”那百户扭脸随口问。
  宦官滞了滞:“陛下传……广恩伯谢迟觐见。”然后神情复杂地看向灰头土脸的谢迟。
  谢迟:“……”
  按规矩来说,这个样子面圣……大不敬。
  可是谢迟也没法找地方先洗个澡去,让皇帝久等同样大不敬。他只能尽量把身上掸干净点儿,又打水洗了把脸,便跟着那宦官赶去紫宸殿。
  进了殿,谢迟行过大礼,几尺外传来一声:“免了,赐坐。”
  咦?
  谢迟一愣。
  这是他第三回面圣,但是头一回捞了个座儿。
  眼看宦官把椅子添在了离御案不远的地方,他低着头过去坐下,接着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他飞速地琢磨着,最近自己犯什么错了吗?得罪太子了?干什么要让陛下亲自过问的大事了?
  好像都没有。
  然后听到皇帝问:“听闻你府里的长子前不久刚过周岁生辰?你才十七,长子都周岁了?”
  “……”谢迟怔了怔才将思绪从瞎琢磨里抽离出来,忙回道,“是过继的,原是恪郡王府的孩子。”
  皇帝哦了一声,不禁有些好奇:“好端端的,怎么过继孩子?”
  谢迟如实道:“忠王殿下牵的线。臣的父亲去的早,臣又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爷爷奶奶怕断了血脉,求宫里赐了婚。不过夫人……”他哑了哑,寻了个委婉的说法,“夫人太年轻了。所以忠王殿下牵了这个线,臣便应了下来。”
  皇帝点一点头,便不再多问此事。略作沉吟,又道:“平日在家,读不读书?”
  谢迟微愣,继而点头:“读。”
  皇帝:“是请了先生教你,还是自己读?”
  “……”谢迟愈发奇怪皇帝叫他来到底是要问什么了,不过还是先照实回话说,“早几年是请了先生,后来父亲故去,家里多有些拮据。臣又大了,自己读也能明白六七分,便不再请先生了。”
  皇帝忖度了会儿,话题又一转:“你在御前侍卫,几天一轮值?当不当晚值?”
  谢迟心下已经快被皇帝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问法吓哭了,强撑着继续回道:“每五天歇一天,暂还不当晚值。”
  “好,那你从明日开始,连着歇上三天。”皇帝说着,从案头拿了本册子递给他,“这是太子去年写的一篇文章,你拿去看一看,写写自己的见解,三天后呈过来。”
  谢迟简直窒息了。
  陛下什么意思?!
  让他品评太子的文章?他最近是不是真的无意中犯了什么错?!
  可他哪儿敢问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把册子接了过来,然后施礼告退。
  退出殿外的刹那,小风一吹,身上一冷,谢迟才发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的汗。
  这事……
  他看看手里的册子,欲哭无泪。这事怎么办啊?
  待得回到府里,他就更欲哭无泪了——整篇文章里,他没个字都认识。可文章到底写的什么,完全看不懂啊!
  谢迟被逼得想撞墙,连用晚膳的事都彻底给忘了,自也没顾上让人去正院传话说自己有事。
  于是,叶蝉闹不清状况便寻了过来,刚到书房外头,就听里面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真的看不懂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她诧异地问门外候着的小厮,小厮无辜地摇头:“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听爵爷干嚎半天了。”
  叶蝉驻足想了想,还是提步进了门。谢迟正伏在桌上痛不欲生呢,旁边传来一句软软的:“你怎么啦?”
  “……”他吸着凉气抬起头,有点窘迫,“你怎么来了?”
  叶蝉心说我饿了啊,我在等你一起用膳啊!
  接着注意到他桌上那本明显与他字迹不同的册子,猜想这大概是令他崩溃的难题所在,就善解人意了起来:“怎么了?什么看不懂?我能帮上忙不?”
 
 
第32章 
  ……你帮不上。
  谢迟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把事情同叶蝉说了,而后继续叫苦连天。
  叶蝉就劝他说:“急什么,不是还有三天吗?你慢慢读,今天先吃饭。”
  可谢迟没心思,他觉得这篇文章给他一个月他也读不明白。真没想到,太子虽然风评不好,可做文章竟然还挺厉害?!
  叶蝉扯扯嘴角,心道不吃饭怎么行?就朝旁边的刘双领递了个眼色,然后两个人一起到了书房的外间。
  她跟刘双领说:“劳烦公公差个人去正院,有道豆腐羹不错,端到书房来。再叫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馒头花卷,面饼也行,装一碟子端过来。”
  刘双领记下来,应了声就出去了,知道夫人这是在为爵爷安排,他便也没再交待旁人,亲自跑了一趟。
  他脚力快,不过片刻就折了回来。食盒上层放着面食,馒头花卷各有两个,花卷上还有黑芝麻。底下一层,盛着叶蝉说的那道羹。
  这羹,叫金汤鲜虾豆腐羹。
  顾名思义,里面的主料是鲜虾和嫩豆腐,除此之外,能看得出的配料只有两三种菌菇。不过实际上,这“金汤”很独特,是加了咸蛋黄调的。咸蛋黄入汤前还要先翻炒,把鲜香气尽数炒出来再调到汤里,味道可想而知好得很。
  汤中另有葱花、香菜、胡椒粉调味,勾芡之后浓稠诱人。细嫩的豆腐、劲道的鲜虾则各自保留几分原有的鲜美,而且还有荤有素,拿来拌饭是最合适的了。
  不过夫人没让拿米饭,而是让端了馒头和花卷。刘双领刚开始没明白,心说要说吃着方便……单吃馒头花卷是方便,可搭上这羹,馒头花卷不就和米饭没两样了吗?都得动手舀菜,还不如吃米饭呢。
  但等叶蝉把豆腐羹和馒头花卷都端到书桌边搁下,他就明白了。
  ——这样喂着方便!
  如果是米饭,拌上汤羹就只能用勺吃,夫人从侧旁一喂,万一手一哆嗦或者跟哪儿一碰,就免不了要掉东西下来——掉到太子的文章上可不合适。
  但眼下是馒头。刘双领便见夫人撕了两小块下来,蘸了蘸汤汁,又夹了个虾仁进去,喂到了爵爷嘴边。
  “……”谢迟怔怔地吃了之后,唰然间面色通红!
  然后他就不肯让叶蝉接着喂了,局促地将册子一合,收进抽屉里,拿起一个馒头便自己吃了起来。
  可叶蝉喂他并不是有意想激他自己吃,见他这样反倒一时没回过神。待得回神,她舒气嗤笑:“对嘛,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正事啊!饿坏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谢迟也确实饿了。原本只是被难题缠得无心去体味这饿,但吃了两口鲜虾豆腐羹,饿感就被勾勒起来,风卷残云般地吃掉了两个馒头。
  叶蝉则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个花卷,吃饱后说:“你慢慢读,我先回去睡了。一会儿让小厨房端点宵夜过来,你夜里饿了就吃。”
  谢迟仰在椅子上想了想,却说:“……算了。”
  还是明天再读吧。他现在脑子太乱,不止是读不懂,而是根本读不下去。
  他便与她一道回了正院,盥洗之后,为了放空一下脑子,他反倒早早地就躺上了床。彼时元晋精力正旺,爬来爬去爬到床边看到了爹,小手一伸蹬蹬腿就要上床找他玩。
  叶蝉洗完脸正好看见这一幕,正想拦住元晋让他别烦谢迟,谢迟坐起身把元晋抱了上去。
  元晋被他架在两手之间,声音很愉快:“椰!”
  ——他喊爹总喊不准,最近都管谢迟叫“椰”。
  谢迟盯着他念叨:“你说……陛下到底什么意思呢?”
  元晋:“椰!”
  “他今天还问到你哥哥生辰的事了,不过又似乎只是随便问问。”谢迟继续念叨着,叶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天压力好像着实特别大。
  她平常从不过问他当差时的事情,今天在书房听完经过,见也是和当差有关——而且竟然是和陛下有关,便又不再问了。可眼下看他负担这么重,她思来想去,又觉得再问问为好,主要是她没能理解他为什么紧张成这样?
  于是两个人一起躺上床后,叶蝉就主动聊起了这事,她问谢迟:“不就是让你看个文章写个见解?你怎么这么……不对劲?”
  她想就算看不懂也没关系吧?他一个侍卫,又不是六部官员,能不能看得懂文章,都不耽误他护驾啊?
  谢迟一声重叹:“我主要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意思。没头没尾,突然让我看一篇太子写的文章,还得品评,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蝉懵了懵,说:“我觉得当然是好事啊?”
  谢迟看向她,她道:“不管怎么样,都是陛下知道你了。而且……而且多半是你有什么地方让陛下觉得你有才能,所以才让你看文章。”
  不然他怎么不找别人看?不管是宗亲、朝臣还是御前侍卫,都有那么多,再不成还有成千上万的读书人可以和他论学问,怎么就独独让你看呢?
  谢迟听罢没说话,良久之后,又叹了口气。
  其实叶蝉说的这些有道理。不仅是有道理,而且他自己也都想过一遍了。可是,他作为正亲历这件事的人,心里就是怵得慌。那毕竟是九五之尊啊,手握生杀大权,常言还总说“伴君如伴虎”,在不清楚君心到底什么意思的情况下,想要把显然有些反常的事不当回事,谈何容易?
  他没把这些心思说出来,但叶蝉在被子里握了握他的手,翻了个身趴到他胸口上,就又径自劝了下去:“你说,这会是很大的事吗?我觉得不会。”她顿了顿,“你的差事,和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陛下还能因为你看不懂他递过来的文章就治你的罪不成?充其量……充其量也就是不让你当这个御前侍卫了,那也不要紧啊,你才十七岁嘛,总还有别的机会的。”
  她的声音轻软好听,说起道理的时候又总是抑扬顿挫的,莫名的让人舒心。
  不过对谢迟而言,还是那话——道理他都明白,但自己正亲历着、正面对着九五之尊,想平复忐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不禁苦笑,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她刚洗干净的头发软软滑滑的,嗅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
  接着他说:“你说得对。”
  叶蝉心里有点小得意,在他胸口处拱了拱,最后索性整个人都摞到了他身上。
  她双手一叠,下巴搁在手背上,认真道:“别担心啦,三天时间,你且慢慢读着。读不懂就直说读不懂,也不丢人!”
  虽然在她的印象里,他但凡有空就总在读书吧。可天下文章那么多,他毕竟才十七岁,有读不懂的东西实在太正常了。
  这个道理她懂,她不信一国之君会不懂!
  “嗯……”谢迟轻轻地应着,心跳微乱地发觉,自己身上,不太对劲……
  娇柔的少女在他身上趴着,带着些许清香,还时不时地蹭蹭。
  ……他想忍住,可某些反应哪是由他说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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