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家的小娘子——荔箫
时间:2018-06-14 10:07:15

  ——因为洛安城出了丧事,从入夏开始便一病不起的四王,去了。
  四王是今上的亲弟弟,位高权重,整个洛安城都为之震了一震。他们这些当小辈的都不免要忙碌,登门凭吊也好、在家斋戒几日以表哀思也罢,免不了费些心神。
  再加上谢迟又和谢逢熟悉,丧事一传出来,顾玉山就给他放了个长假。
  谢迟神色黯淡地回到府中,进了正院的卧房就坐到了罗汉床上,好半晌都没吭声。
  叶蝉也知他和谢逢的关心,一时心情也很复杂。她不知该怎么劝,便放下了手头的绣活过去陪他坐着,不多时,他伸手搂住了她。
  然后他叹了口气:“陛下病了。”
  “啊?!”叶蝉一惊,扭过头,看到谢迟的眼眶有点红:“四王的事,陛下悲痛难抑。听说消息刚传进宫,陛下就昏了过去。”
  叶蝉愣了愣,继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难过。
  他和谢逢关系是好,可是和谢逢的爹,也确实没什么交情。他会因为谢逢的缘故对四王的去世而伤心一二,可不太至于有方才那样长久的沉默。
  可如果是对陛下,那就很至于了。
  毫不夸张地说,谢迟这几年,当真是被陛下一分分点拨出来的。他父亲又去得早,去年围猎时他想着给陛下送汤那次,叶蝉就隐隐觉得,谢迟只怕对陛下很有些晚辈对自己长辈的感情。
  那陛下这样忽生大病,他自然担心;又赶上比陛下小几岁的四王离了世,他自然难免胡思乱想。
  只是因为陛下的身份放在那里,这些心思他又不能跟旁人说,想疏解都没地方疏解。
  叶蝉伸手攥了攥他的手:“陛下是真龙天子,又有太医守着,会没事的。”
  谢迟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像觉出了她的意有所指,又很意外她竟然知道他深藏在心底的想法。
  叶蝉抱住了他的胳膊:“你觉得不方便说,就什么都不必说。但你也不要太忧心,人人都会生病,你不要被四王的事搅得乱想。”
  过了好久,他才嗯了一声。
  而后他抱歉地亲了亲她:“回来就说这些,让你跟着难过了。”
  “没事。”叶蝉笑笑,神色轻松地叫来青釉,张口就说,“告诉陈进,在院子里备烤炉,晚上我们烤些东西吃,换换心情。”
  她是想起了去年去秋狩时他带她吃的烧烤,那吃法平日不太见,但其实做起来也不难,正好适合让他高兴高兴。
  结果谢迟拦了青釉,含歉向她道:“我和谢逢的关系在这儿,我想为四王斋戒七天。”
  “……哦。”叶蝉应了一声表示理解,想了想,却又跟青釉说,“让陈进备两只炉子,给他烤素菜,我带孩子们吃烤肉。”
  青釉直听得面色微白,迟疑着看向谢迟。谢迟扑地一笑,点头:“去吧。”
  她自然比青釉了解他,他这斋戒,真没想拖着她和孩子们一起。他们和四王府是远亲,四王离世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服丧,斋戒完全是因为他念着和谢逢的关系,想一表哀思。
  她和孩子们跟谢逢可不熟,非拖着他们一起斋戒那叫迂腐!
  谢迟把叶蝉搂在怀里抚着后背:“你真好,不过还是得委屈你几天……”
  “?”叶蝉抬起头不解地看他,他说:“晚上也得素一素。”
  她登时翻了一记白眼,瞥着他说:“那我可真谢谢你!”
  相较于晚上素一素,一夜荤好几回更让她怵得慌!上回那一晚上,害她足足趴了一天才歇过劲儿来!
  哎……等等?!
  叶蝉轻吸了口凉气,一扒他的肩头,趴到他耳边问了:“你不会素上七天之后……又来顿大荤吧?”
  “……你说呢?”谢迟眯眼,忽地在她腰间一掐。叶蝉被痒得一激灵,触电般猛地跳开,扭脸就往外跑:“我不干,我不干!头七过去你赶紧回去读书!不要惹我!!!”
  话没说完人影早不见了,不过飘进来的声音让他足以想象她落荒而逃的样子。谢迟笑倒在床上,心里的阴霾好了不少。
  于是,当日的晚膳吃得无比凄凉。元明还不能吃这些东西不要紧,人家在屋里根本没出来。院中,便只见叶蝉和元显元晋一起欢天喜地吃烤肉,谢迟孤单地坐在几步外吃各样烤素菜。
  ——他拒绝和他们坐在一起!
  可不坐在一起不要紧,元显元晋又不懂斋戒是怎么回事,见爹那边没有肉吃,就捧着手里刚又添了两片烤肉的小碗过去要喂他。
  元显在左边夹起块烤牛舌,元晋在右边夹起片烤梅肉,谢迟痛苦地抱住头:“爹不吃,爹就爱吃素……”
  叶蝉大笑着把小哥俩哄走,他们重新坐回去时,陈进又给谢迟添了份新的烤香菇。
  各类绿色的蔬菜烤起来味道实在寡淡,口感也单一,跟肉搭着吃或许还不错,但单独吃来实在太痛苦了。
  相较而言,香菇的味道比绿叶菜要丰富,口感也独特,刷上一层酱之后,对现在的谢迟起来说堪称人间美味!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样不太叫得上名字的菌类,烤熟之后味道也好得很。陈进厨艺好又会琢磨,在烤炉上放了个特质的小铜盒,把这些菌子放在铜盒里烤,一来酱料不会流失,二来烤出来的汁水也可以留下,那种汁水十分鲜美,勉强抚慰了谢迟眼看着叶蝉吃肉而不能碰的忧伤……
  吃饱喝足,两个孩子便回了前宅。正好再过几天他们的先生就该来了,谢迟打算趁这几日先板一板他们的规矩,免得他们在先生面前没大没小,也免得一上来就被外人严厉教导他们会不适应。
  晚上,要“素”几天的谢迟就抱着叶蝉单纯地睡觉了。不过在叶蝉即将睡着时,他忽地想起来:“小蝉。”
  “嗯?”叶蝉醒过来,他沉了沉,道:“你让刘双领去顾府告诉我的太子妃的事……咱答应了吧。”
  叶蝉猛地坐起身,锁眉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她让刘双领去说,只是因为她觉得太子妃还有点别的意思,她怕自己听不明白会惹麻烦,可没想到他会答应。
  他拽着她的胳膊让她躺了回来:“你听我说。这事……一是太子妃已提了好几次,咱们一再拒绝,不是个事;二是太子妃既然说每隔三五天就能回家一次,咱们便让他们三天一回便好,又是满了四岁才送进去,比现在要强很多。”
  小孩子长得是很快的,四岁的孩子和三岁半不一样。这一点叶蝉认可,可她还是不太乐意:“必须送进去吗?虽说适龄的孩子不多,可我看太子妃也不是完全找不到人。”
  谢迟一喟:“太子妃不止是在给皇孙找伴读,更是在给他培养亲信。”
  叶蝉愕住:“这怎么说?”
  “来日皇孙承继大统,这几个进去伴读的孩子便是他的近臣。”谢迟轻轻叹息,“我不想拿孩子去换出路。可我怕咱们一再拒绝下去,太子妃会有所不快,来日得了势拿孩子算账。”
  他先前不担心这些,是因为他觉得太子妃贤名在外,不像那样的人。那天惊觉太子妃在谋划什么的时候,他忽的便体生寒。
  能这样谋划权势的人,胸怀能有多大,实在说不好。也许她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可是,在意权势或许会让她能海纳百川,也或许会让她信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心疼孩子,所以更不敢拿他们去赌。
  叶蝉蔫耷耷地缩回他怀里,呢喃说:“可他们还小呢……进了宫礼数那么多,他们的身份又比元晰元景都要低,我真的担心……”
  “我知道。”谢迟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抚慰她,“我都知道。”
  她所担心的,他都担心过,只是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再者,残忍点说,身份放在这里,总会有要向人低头的时候。
  他的爵位不能跟亲王府比,他的孩子就要矮谢遇一头,不论谢遇多么不济。皇孙就更不必提了,他的孩子、谢遇的孩子,都迟早会明白,自己和这个“同门”有君臣之别。
  谢迟一去设想那样的将来,替元显元晋委屈,可是他也改变不了什么。现实点说,他若能在而立之年挣个郡王的位子就不错了,而谢遇在那个时候,十有八九已经承继亲王位。
  公平么?
  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他下意识地将叶蝉又搂紧了些:“我会抽空进宫一趟,去看看陛下,也看看能不能在他跟前提一句元显元晋要进东宫伴读的事。”
  东宫那边,他实在没有能使劲的地方。想让两个孩子少受委屈,只有看陛下愿不愿关照一二了。
  这其实很难,宗亲之中陛下的晚辈那么多,陛下待他好归待他好,能不能移情到孩子身上可不一定。
  无奈除此之外,他没别人可求。诚然是因能把手伸进东宫的人本就不多,可一时之间,巨大的无力感还是缚住了谢迟。
  是他不够好。他如果能做得更好,或许就能更好地护着家人了。
 
 
第82章 
  谢迟于是第二天一早就进了宫。
  元显元晋的事倒没有那么急,来年开年再说都行,但他实在担心陛下的身体。
  陛下是年近六旬的人了,这两年本就时常生病。如今又突然经历丧弟之痛,谢迟真怕他承受不来。
  除此之外,谢迟自也对爷爷奶奶格外紧张了起来。离府之前把二老身边的下人叫来好生盘问了一番,得知他们确实吃得饱睡得香后,才安了些心。
  他踏进宫门时是卯时不到。平常这个时候正值早朝,不过现下陛下病着,早朝自是免了。谢迟由宦官领着,径直奔紫宸殿去,到紫宸殿门口时,太子谢远正巧从里面出来。
  “殿下万安。”谢迟长揖,太子没多言,点了点头,便在宫人的簇拥下往东宫那边去了。
  谢迟待他走远后才直起身,略作迟疑,问殿门口的宦官:“太子殿下来侍疾?”
  那宦官是打从谢迟当御前侍卫时便结实的人,听言便嘿地一笑,压着音道:“君侯您是头一天认识太子么?他哪有心侍疾,也就是过来磕个头,候了半个时辰便走了。三位公主倒在轮着侍疾。”
  换言之,太子就是走个过场。
  这过场叫外人看了,倒也够表孝心了。毕竟皇帝也好、太子也罢,都是身份尊贵的人,病榻前也没什么事真需要太子着手去办。太子肯天不亮就过来磕头,而且等了半个时辰,也算是尽了心意。
  可谢迟有点说不清的懊恼。他想若是他有资格在陛下面前侍疾,他一定会守着。那样他就能知道陛下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不必胡思乱想地空担忧。
  不过他也就是这么想想。
  谢迟无声一喟,进了殿门。陛下病着,过来磕头问安的宗亲不少,宫人们便索性直接在内殿门口设了几个蒲团,方便宗亲们行礼。茶水同样备着,若磕头之后想再等一等表表心意,那就喝着茶坐着。
  谢迟进去便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华贵少妇坐在那儿,他不知是谁,也不好跟女眷多搭话,二人视线相触互相点了点头便算见了礼。谢迟继续向前走去,跪到蒲团上正冲内殿的正门叩头,旁边的一扇偏门开了。
  坐在外头的少妇便站起了身,迎上前去:“大姐。”
  大姐?!
  谢迟抬头,见门内又走出来一位女子,比外面这位要年长几岁。那位也瞧见他,但没多在意,就和自家妹妹说起了话:“你守着,我去侧殿睡一会儿。三妹妹说午后进宫,不过她还有着孕呢,到时还是尽快劝她回去。不然她若有个什么闪失,父皇又要操心一场。”
  “我知道。”年轻些的那位点点头就要进殿,谢迟心下稍作踌躇,旋即慌忙起了身:“殿下!”
  二人同时看过来,谢迟匆匆站稳,一揖:“淑静公主安,德静公主安。”他紧张得喉咙里有点噎,顿了顿才又说下去,“殿下,臣能不能……进去看看陛下?”
  两位公主不约而同地打量了他一番,年长的淑静公主秀眉微锁:“你是哪位?本宫没见过你。”
  谢迟低着头回说:“臣勤敏侯,谢迟。”
  “……去年的除夕宫宴上,父皇加封的勤敏侯?”德静公主隐约记得这么一档子事儿,谢迟忙应:“正是。”
  姐妹两个相视一望,淑静公主沉吟道:“你再等一会儿,我同他进去。”
  谢迟大喜过望,正要当谢上前,淑静公主先一步走到了他面前。他只感无形中一股威仪突然迫来,不禁一怔,淑静公主淡声道:“你听着,变着法地在父皇跟前表忠心的人,本宫见得多了。本宫也不喜欢那样的人。你今日来,父皇不会知道。”
  说罢她美眸微垂,踅身走向偏门:“跟本宫来吧。”
  谢迟大气都不敢出,无声地向德静公主又施了一礼,就忙跟着淑静公主进去了。
  穿过内殿再往里才是寝殿,寝殿中一片寂静,只有昏睡中的皇帝发出的轻微鼾声。
  淑静公主要径直领他去床榻前,谢迟小心地拦了她一下,轻问:“陛下从昨日……就一直没醒?”
  他这怕吵着人的细心举动令淑静公主的神色缓和了些,她侧首看了看他,温言道:“不必太担心。昨晚、夜里都醒过,只是精神不济,就又继续睡了。”
  谢迟顿时松气:“那就好……”
  年轻的男音虽然压得极低,但还是在安寂无声的寝殿里飘散了开来。榻上安睡的人下意识地开口:“阿远?”
  淑静公主一惊,递了个眼色示意谢迟稍候,径自行至榻边道:“父皇,二弟没在。方才来问安来着,儿臣怕他耽误功课,把他劝回去了。”
  说话间,皇帝又醒了几分神,撑身要坐起来。
  淑静公主连忙扶他,又端起榻边小案上的温水服侍他喝。皇帝一边饮着,一边透过明黄的纱帐打量几丈外的身影。光线昏暗实在看不清,他终是问了句:“谁在那儿?”
  “……”谢迟想着淑静公主方才的话,没敢作答,无声地一揖,道了声“臣告退”便想溜之大吉,琢磨着淑静公主乐意说他是宫人还是太医都随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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