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亲家的小娘子——荔箫
时间:2018-06-14 10:07:15

  谢逢目送着他远去,在深秋阴寒的晚风里滞了好久才转身往回去,心下迟钝地想:对,谢迟说得有道理!
  他确实很悲痛,他确实想跪在灵前表哀思尽孝道。可他作为承继父王爵位的人,照顾好这阖府家眷,才是最大的孝道。
  就算他有的庶母已久不得宠,就算他有的兄弟姐妹并不起眼,父王在天之灵也一定不想他们因为他的离世而出什么意外。
  还有什么来着?还有,谢迟方才说,陛下为父王的事病倒了。陛下待父王一直很好,待他也不错,他应该进宫去看一看,可他根本没顾上。
  谢逢好像突然清醒了许多,在谢迟的提点下冲破悲痛的理智让他一下子明白该怎么做了。
  他脚下顿了顿,吩咐身边的宦官:“我明日一早去向母妃们问安。你先着人吩咐下去,府里不论是谁,有任何不妥,直接差人来灵堂回我就好,不必有什么顾虑。告诉他们,父王已逝,生者多加保重是最要紧的。”
  说罢他又提步继续往前走去,那宦官一看他去的方向,不禁追了两步:“殿下,您不回灵堂?”
  “回,我先写个折子向陛下告罪,顺便看看侧妃。”
  南宫氏有着孕,也是很要紧的。这个孩子不仅令他高兴,父王在世时也亲自过问过好几回。这两日他悲痛之下竟完全没去看过南宫氏,实在是他不好。其实就算抛开孩子不提,南宫氏现下肯定也在为他伤心难过。
  勤敏侯府。
  谢迟回来时都将近子时了,困顿不堪地进了卧房一看,叶蝉睡在床榻外侧,里面纵横交错地睡着元显元晋元明。
  ——元晋的腿搭在大哥肚子上,元明的手拍在二哥脸上。
  谢迟:“……”
  他转身出去,黑着张脸到堂屋问值夜的下人:“元显他们怎么睡这儿了?”
  白釉被他这副神色唬得心虚,低着头回说:“今儿个夫人带三位公子玩了一晚上,三位公子玩累了就直接睡了。夫人看您一直不回来,以为您要么是住在宫里,要么回来就直接睡书房,所以就……”
  “我才不睡书房!”谢迟脱口而出,说罢气哼哼地转回屋里。
  “……”白釉僵了僵,赶紧叫乳母们跟着他进屋。
  谢迟杵在床前瞧了瞧,探身先将最大的元显抱了起来,交给乳母。元显在转手间迷迷瞪瞪地醒了两息,叫了声“爹”就又昏睡过去,很乖。
  然后他又去抱最小的元明,这个更乖,压根儿没醒,到了乳母怀里张大嘴巴扯了个哈欠,就睡得更沉了。
  最后是方才被哥哥弟弟夹在中间的元晋。
  不知是不是他抱元显元明时让元晋有所察觉的缘故,元晋刚被抱起来就醒了。然后这小家伙下意识地一挣,谢迟一下没吃住劲儿,他咣叽就砸了下去。
  ——于是,只听叶蝉一声闷叫:“唔!”
  谢迟僵住,元晋趴在叶蝉身上也僵住。
  叶蝉大喘着气看看元晋又看向谢迟:“你干什么……”
  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在跟儿子们赌气的谢迟无比心虚,干笑卡在嘴边:“我就……我……想睡觉……”
  “……”叶蝉阴着张脸坐起身,叫白釉进来点亮了烛火,然后把元晋也交给乳母抱走。
  谢迟陪着笑坐到她身边,伸手揉揉她的肚子:“对不住啊,砸坏没有?”
  揉完肚子又往上挪了几寸要揉,被叶蝉一巴掌拍开:“讨厌!”
  谢迟悻悻地收手,看叶蝉一副明显在生起床气的样子,一时不敢招惹她。好在她起床气消得快,几息之后就自己靠进了他怀里:“给我揉揉。”
  “……”谢迟这会儿反倒理智了,“在为四王守孝,还是先不揉了吧。”不然万一忍不住怎么办?
  “哼!”叶蝉瞪瞪他,倒也没再继续,转而问他,“怎么样?去四王府凭吊过了吗?跟陛下提元显元晋的事没有?”
  谢迟点头:“凭吊过了,元显元晋的事也提了。”说着不由一叹,“不过陛下……没说什么。”
  而且可能因为他不小心说错了什么的缘故,陛下看上去不太高兴——这一点谢迟没敢跟叶蝉提,只道:“反正还有小半年,来日若有机会,我再提一提。”
  叶蝉缩在他怀里闷闷不乐,却又说不出埋怨的话。她心疼孩子,他也一样,没能办成绝不是因为他不尽心,只是他也有他的无奈。
  唉……
  叶蝉的心情很复杂。她记得早两年的时候,他所无奈的是出不了头、家里拮据,一刻也不敢放松,就怕自己混不出名堂。如今,他是真混出名堂了,拮据两个字早已跟家里没有关系,出头出到儿子能给皇长孙当伴读,可新的无奈又因此来了。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吧,没有哪个时刻十全十美,总会有不同的烦恼。
  叶蝉心里愁愁的,但同时又清楚,其实他们大概已是无比幸运的一家子。
  谢迟便忽地听到她叹气说:“你已经很好了。”
  他浅浅一愣,低头看她,她歪在他怀里喃喃道:“你别太为难自己。我们不是神佛,不遂己愿的事总会有的。能解决我们便解决,不能解决的,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她时常会很担心他,觉得他把自己逼得太紧,对自己太苛刻。这两三年,家里过得越来越好了,好多提心吊胆劳心伤神的苦,却是他自己在吃。
  “还有我呢,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应付这些事。如果他们必须进宫,又真的弄得不开心,我们一起开解他们,都会好起来的!”她的语气在认真之下变得很有力。像是一束破晓的明亮,刺破愁绪堆积的阴霾,让他重重地吁了口郁气。
  然后她又笑笑:“早点睡吧。这阵子我们多陪一陪元显元晋,自己也得吃好睡好。总不能在他们面前愁眉苦脸的,对吧?”
  谢迟点了点头。
  这其实与他方才劝谢逢的是同一套道理,只不过到了自己身上,就还需要别人说一遍。
  多亏有她来说。他拍了拍她:“那我去盥洗,你先睡。”
  等到谢迟盥洗回来,叶蝉已经又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黑暗中端详了她一会儿,把她揣进怀里。
  他不知道她清不清楚她对他有多重要,或许她只是简单地想安慰他一下而已,但她方才的那句“还有我呢”的时候,他心里一下就平静了。
  是的,不管出了怎样的事,他还有她呢。就像不论她遇到什么,他都会陪着她一样。
  谢迟亲了亲她,然后好好地睡了一觉。
  接下来的几日里,谢迟挺清闲,和忠王下棋的事宫里也没人再提。他一度有些忐忑,不过三个公主府都突然和他们走动了起来——三位驸马挨个请他喝茶。
  这只能是陛下的意思,谢迟便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跟驸马们熟络了几天,这天刚回府,又突然被四王府砸了个消息。
  ——刘双领说,谢逢的一位兄长急匆匆地过来,说有些事,请谢迟赶紧去一趟。
  “什么事?”谢迟不解,刘双领说:“没细说,只说家丑原不想外扬,但四世子来了倔脾气,他们几个当哥哥的都劝不住他,想着他和您关系近,便只好请您去劝劝。”
  到底怎么了啊?
  谢迟不敢瞎耽搁,让人备了马就独自往四王府去。
  他一路上都在猜到底会是什么事——按理说什么事都不该有啊?四王头七刚过尸骨未寒,谢逢现下除了守孝以外,闹什么都不合适啊?
  可谢逢虽则时常缺根筋,却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谢迟想不出眉目,索性不再想了,专心策马疾驰至四王府门口,上前叩门。
 
 
第84章 
  谢迟进了王府,很快便有位二十出头的男子迎了出来。谢迟没见过他,但看衣着也知不是下人,多半是谢逢的哪个哥哥。
  那便也是宗室子弟了。谢迟客客气气地一揖:“兄长。”
  “君侯。”对方回了一礼,便将谢迟往里请。二人一道走了一段,谢迟见周围也没别人,忍不住问了句:“这位兄长,请问谢逢究竟……”
  对方苦恼地摆手:“我都不知怎么跟君侯开这个口。”说着一喟,“我是他三哥,去请君侯的是二哥,他们都在厅里呢,君侯过去直接问他们吧。”
  谢迟只好应下,这位三公子又领着他继续往里去。离正厅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谢迟便听见有人在争吵。
  一个男音斥道:“你别任性!父王尸骨未寒,皇伯也还没下旨让你承袭爵位,你现在闹出这样的事,这亲王你还当不当了!”
  然后就听到谢逢嚷说:“亲王你们谁爱当谁当!这折子我非上不可,你们别管我!”
  先前那人又斥:“小点声!父王刚去,你再把嫡母妃气出个好歹来!”
  谢逢辩道:“就是为了父王在天之灵能安、为了家宅和睦,这事我才非办不可!”
  三公子在这时推开了门,里头唰然一静。
  谢逢看到谢迟,面色微僵:“你怎么来了。”
  厅中的另一人睃着谢逢,朝谢迟一揖:“君侯。”
  谢迟还礼时直接叫了声哥,接着就走进了厅中,笑问谢逢:“怎么了,世子殿下?”
  领他来的三公子回身关上门,谢逢的二哥指着谢逢摇头:“父王头七刚过,他这儿闹着要休妻,君侯给评评理,可有这么办事的?”
  “休妻?!”谢迟吓了一跳,赶紧追问谢逢,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谢逢脸色铁青,对哥哥们背着他搬救兵的做法颇为不满,坐在那儿一个字都不说。
  两个当哥哥的看了一眼,索性一道向外走去,逼着他自己跟谢迟解释。
  他们是都没见过谢迟,不过这位勤敏侯近两年在洛安名声大噪,谁都清楚。能入得了陛下的眼的人,一定比他们这个任性的弟弟强!
  厅门关上,谢逢复又瞅了瞅谢迟,又问了一次:“怎么回事?”
  谢逢牙关紧咬地沉默着谢迟等了会儿,却见他忽地抬手抹了把眼泪。
  然后他拽着谢迟往外去:“走,我带你看看南宫氏,你再劝我。”
  “?!”谢迟连忙顿住脚,“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去见南宫氏像话吗?!”
  他来王府见世子的女眷算怎么回事啊!
  谢逢拽不动他,咬了咬牙,又负着气坐回去:“南宫氏的孩子,没了。”
  “啊?!”谢迟愕然,旋即明白过来,“是你的正妃……”
  谢逢点点头,竭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可眼泪还是一直在流:“昨天你走后,我便到各处都看了看,便发现南宫氏在和旁人一样吃斋守孝。我问了问,听说是胥氏要她守……不过好在也就刚吃了几天,我就赶紧让厨房重新备了膳给她,跟她说孩子要紧,父王会体谅的。结果……”
  他脸上的恨意蓦地猛了一阵:“我和胥氏说好,让她在灵前让我盯两个时辰,我稍微睡一睡再去换她。谁知她竟趁机让南宫氏去盯着……南宫氏跪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昏过去了,灵堂里一地的血。”
  孩子没了,南宫氏伤了身子,事情又出在灵前惊扰了父王,谢逢真是忍无可忍!
  谢迟滞了良久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谢逢红着眼睛看向他:“若这事出在嫂子身上,你能忍吗?”
  谢迟眉心微跳。
  谢逢又继续道:“我也并非因为偏宠南宫氏才这样冲动。我虽不喜欢胥氏,可我一直是体谅她的,她不喜欢南宫氏我也理解。可她怎么能下这样的手!父王没亏待过她,未出世的孩子没招惹过她,就连南宫氏都对她没有过不敬,她怎么能做这种事!”
  “……谢逢。”谢迟想劝,一时却又不知该怎么劝。
  平心而论,他也觉得这位正妃太恶毒了。府中妻妾相争的事不少,可会算计到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的终究有限,她却不止是害了南宫氏腹中的孩子,还直接让事情出在了四王灵前。
  谢迟很想附和着他骂上两句,然而不行。
  他只能说:“别闹,便是民间百姓要休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又是世子,休妻得经陛下准允,这折子上去小心给自己惹事。”
  “可等我承继了亲王位,要废王妃只会更麻烦!”谢逢争道。
  都说家丑不外扬,可陛下的旨意废王妃的旨意下来,不外扬怎么可能?到时伤及的是天家颜面,朝中乃至民间都会当笑话看,陛下轻易不会准这样的事的。
  谢迟喟叹着摇了摇头:“可你这折子上去,要么陛下不准,要么就是准了你休妻却也生你的气。你要想好,你的亲王位还没承下来、你的兄弟们更是等着陛下另册爵位,几位翁主郡主的婚事也还要陛下做主。你此时此刻较这个劲,若牵连了他们,你心里可过意得去么?”
  “我……”谢逢喉中梗住。
  有那么一刹,他真希望自己和兄弟姐妹关系不好,若是那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顾忌他们了。可无奈事实却是他们虽非一母所处,却都亲厚得很,谢迟这么一说真让他虚的慌。
  他愤恼不已地又道:“你别在这儿说冠冕堂皇的话,我只问你,若这是出在嫂子身上,你怎么办?”
  “不会。”谢迟道。
  谢逢一时不明,锁着眉看他,他说:“我不会让你嫂子出这种事,哪怕她是妾室。”
  妻妾身份重要么?或许重要,或许意味着许多不同。可更重要的是,她是他珍而重之的人。
  她和容萱的家世并没有差那么多,当时宫里赐婚时,二人的身份要对调一下也完全可能。但他相信她就算是妾,他们也还是会情投意合,那难道他能因为她是妾就由着她受这种伤害吗?他决不允许。
  谢迟拍了拍谢逢的肩头:“胥氏是恶毒,这一点上我绝不跟你和稀泥。可是你说,你自己就没责任么?你那么喜欢南宫氏,为什么不保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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