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过几日三个各自出去建府的儿子就都要回来一起过年,卫秀菀便很想拉着他们说,娘这辈子是没法自己再生女儿了,你们谁方便给娘认个干妹妹回来?
与此同时,薛府中,张子适和太傅大眼瞪小眼地对坐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老师……这不行吧?”
薛成叹息无话。张子适争道:“这也太累了。逢年过节,谁家孩子不好好松快几天?皇长孙就算担子再重,也不能这么天天绷着啊。太子妃全指望他,这学生知道,可凡事物极必反,您也不劝着些?”
薛成笑了一声:“你当我不懂这些,你当我不想让他好好过年?”
张子适锁着眉看他。
薛成一喟:“太子前阵子和个梅氏生出了些事端,你也听到风声了吧?”
张子适点头:“听说了。那个被太子看上但不肯就范的女官,是不是?投井之后,不是陛下叫人好好地办了丧,还厚葬了?”
薛成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头:“陛下压着,外人就只知道这么多了,可我告诉你,那可不是个普通的女官。”
张子适一怔。
“她比太子大好几岁,进宫的时候皇长子还在。陛下想把她指给皇长子,留在宫中先学规矩罢了。后来皇长子没了,她无心另嫁,就索性留在了宫里,跟着贵妃娘娘。”
“啊……”张子适哑然。
皇长子早逝,原要指给他的姑娘未能完婚这不稀奇。但未完婚却不肯另嫁,可见这姑娘已然见过皇长子,并且与他有几分感情了。
——哪怕退一万步说,这感情或许只是单方面的,或许只是她倾慕皇长子。但陛下准允她这样留下,便是认下了这份情。
换言之,可以说那位梅氏,是在皇长子守寡。
也就是说,太子色迷心窍,企图对亡兄的人行不轨之事,还闹得人家投井自尽了。
“陛下气得当即就要废他,旨都写好了,为了朝中免遭动荡,又生忍下了!”薛成说即此,气得直咬牙,“太子这是心知家国天下的重担落到了儿子身上,越发没有顾忌!你说,咱不赶紧把皇长孙立起来,能行吗?万一皇长孙也变得顽劣,你我就是要写进史册去的罪人!”
再说,就算皇长子不顽劣,类似这种的事再出一回,陛下直接废了太子,那皇长孙的才学不能服众,亲王府不得咬成一团?
薛成也是一想这个就糟心。他不敢指责陛下对皇后专情,可他也当真想说……您专情不要紧,您好歹多生几个孩子啊!
瞧瞧这太子,什么玩意儿!还想换人都没得换!
诚然皇子间互咬也是咬,可自古以来,坊间不成文的规矩都觉得皇子间的斗争是正常的,变成王府之间夺位,则显得十分令人不安。
不能闹到那一步,决计不能。皇位必须稳稳当当地传到皇长孙身上,一点意外也不能出。
“多辛苦一些吧。”薛成疲惫叹息,“过年时你我轮流进宫教他,可以比平常放松一些,但不能不去。”
第88章
除夕,是元晰能休息的唯一一天。
——一年里的唯一一天。
元晰不开心,因为元景都回家休息了,能休息到上元节之后,但他只有这一天。
这种情绪令他除夕过得闷闷不乐。虽然他也想好好地把这日玩过去,但他真的高兴不起来。
而且,这天他也并不是完全清闲,晚上还有宫宴呢。他还要给长辈们拜年,去拜皇爷爷他没有意见,可是想到要去见父亲,他就没精打采。
他不喜欢父亲,说不出原因。不过,他还是跟母亲讨价还价了一下:“能不能不去给父亲拜年……”
太子妃边给他换衣服边勉强笑道:“不行呢,他是你父亲,过年你要去磕个头才好。”
元晰低着头蔫了一会儿,提了一个自认为可以的交换条件:“我可以去给张大人磕头……”
张大人对他好,教他读书,而且总是对他笑,不像父亲。父亲总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而且,父亲也懒得理他。
太子妃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调整好情绪,再度笑起来:“你不能给张大人磕头。因为论起来,你是君,他是臣。不过明天张大人进来,你可以少读一刻的书,让他陪你玩一会儿,好不好?”
元晰就明白了,父亲那里是不得不去的。
他小小地叹了声气,顺从地点头:“好……”
好在这天,太子倒还像个样子。抱着元晰坐了一会儿,温和地问了些有的没的。
不过崔氏坐在旁边,虽然含着笑,却一句话都没说。刚发生的梅姑娘的那事,让她觉得恶心。
准确的说,她敬重梅姑娘,但实在恶心太子。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太子至少还是尊重亡兄的,可他却色迷心窍要动兄长的人。
他疯了么?崔氏不停地这么问自己。
东宫里已有这么多女眷,还不够他逍遥?他竟要去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
可怜梅姑娘守了十几年,却落了个这么不能外扬的死因。若她只是安然逝去,陛下追赐个名分,甚至以皇子妃礼葬都有可能。可叫太子一搅,这事硬生生被搅成了家丑,陛下厚葬梅姑娘也只能悄无声息的厚葬,在崔氏看来,这是对不住梅姑娘的心的。
如果投井的是太子就好了。
在太子陪着元晰玩的时候,崔氏一直在这么想。
另一边,勤敏侯府中,谢迟过了晌午便更衣停当,准备入宫参宴。
出门前他搂了搂叶蝉,有点遗憾:“新年总不能跟你一起过。”
“没事。”叶蝉踮起脚尖一亲他,衔笑道,“咱不差这一天,从年初一到元宵节我们都可以一起过。你去吧,我一会儿带孩子们去爷爷奶奶那儿!”
谢迟点点头:“让乳母们多费神,你别太操心。”
元显元晋现在都很闹,元明虽然还不会走,但一来对什么都好奇,二来很缠人。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要是亲自照顾这仨,非得累出个好歹来。
叶蝉诚恳地应下,表示自己心里有数,然后便把谢迟送到了府门口。
那匹皇帝去年赐的御马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见谢迟出来就上来要蹭它,谢迟把它推开,它就去蹭叶蝉。
“……哎你一股草料味儿。”叶蝉笑锁着眉头,扇了扇萦绕在面前的气味,然后摸了摸它的鬃毛,“晚上回来给你吃胡萝卜啊,新年大吉。”
她不知道马听没听懂,但总之马看起来很高兴。
待得谢迟绝尘而去,叶蝉折回府中现在前宅接上了元显元晋,又去正院带上元明,便朝爷爷奶奶那边去了。
——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妻妾们齐聚一堂的机会。
谢祷照例不好跟孙媳们待太久,在她们磕头拜年后就带着重孙们去厢房玩去了。叶蝉留在谢周氏面前,谢周氏拉着她坐下,她看看妾室们:“你们也坐。”
众人就其乐融融地都坐了下来,谢周氏想了想,笑叹:“谢迟可真是的,怎么把三个孩子都交给你带?你这还怀着一个,可别累坏了。”
叶蝉忙说没有没有,元显元晋其实是住在前宅的,只有元明还在正院。
她道:“谢迟想让他们兄弟亲近一些,早就接到前头住了,也就是偶尔过来用个膳。他在家时他亲自盯着,不在时靠奶娘照顾,还有先生教他们读书。”
谢周氏这才松气,点了点头,却还是说了容萱两句:“元显和你熟悉,你还是要照顾着些,让夫人省省心。”
这话叶蝉没意见,便噙着笑没阻拦。可她等了等吧……发现容萱没反应?
叶蝉转过头,看到容萱两眼放空,显然在走神。
“……容姨娘?”她小声叫了她一下,容萱没听见。
她尴尬地又叫了一次:“容萱?”
容萱依旧没反应,坐在旁边的吴氏及时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
容萱刹那回神,下意识地啊地一叫!
氛围一时很微妙,容萱局促而茫然地看向叶蝉:“怎么了?”
谢周氏眉头微锁,显然不满地又嘱咐了一遍:“我说,让你平日多照顾着些元显,别往前宅一扔就不管了。君侯总不在家,夫人又怀着孩子,让他们省省心!”
“……”容萱一噎,有点不情愿。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在想,这事很耽误写稿!
谢周氏的眉头便锁得又深了两分:“你怎么回事?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奶奶。”叶蝉不得不赶紧打圆场,“奶奶您放心吧,我们照顾得好孩子。容萱一直也是有出力的,您别着急。”
谢周氏颜色稍霁,蹙着眉又看看心不在焉的容萱,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气氛经此一道之后就变得有点冷了,原本想在谢周氏面前好好表现一二的吴氏和闵氏被弄得不敢贸然开口,踟蹰了好几番,最后只得带着不甘心和叶蝉一道告退。
出了二老的住处,几人就各自散了,到了晚上再去谢周氏那儿一道吃年夜饭。
叶蝉想着容萱确实有日子没见元显了,便邀她去了正院。结果这一路,叶蝉愈发地感觉到容萱的心不在焉。
元显确实跟她亲,路上一直绕着容萱蹦蹦跳跳,指东指西地跟她说话。可容萱时常反应不过来,有时同一句话元显要说三两次,她才能抽神应答他,摆明了不对劲。
于是回到正院,叶蝉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我怎么总看你魂不守舍的?是有心事还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看看?”
容萱:“……”
她其实就是卡文了,剧情走不通就总在琢磨。不过这个原因她没法跟叶蝉说啊,她就笑了笑,敷衍着说没事。
叶蝉想了想,多劝了一句:“若真有什么事,你别瞎客气啊。说出来我没准儿能尽快帮你解决了。这么藏着掖着,万一真成了大麻烦,那不就是大家的麻烦?”
她觉得这话没什么不能公开说的。
她和容萱虽已同在一府好几年,但其实完全说不上熟。说她是发自肺腑的为容萱好,她自己都不信。她就是怕容萱有什么麻烦事藏在心底会留下隐患——这个说法想来对容萱来说都可信得多。
容萱也确实对这话没什么可怀疑的,叶蝉说得的确够简单粗暴。她于是想了想,便说:“这个……我是有点心事,不过和别人都不相干,也不会给府里添麻烦,夫人您放心吧。”
“……那你可也不能自己憋得病了哦。”叶蝉带着几分不信打量打量她,又说,“不过你若真不肯说我也就不问了,你自己掂量着便是。”
然后她就叫人上了点心。两个人不够熟悉,吃着点心说话能少些尴尬,而且孩子也喜欢。元显爬到容萱膝头吃得可开心了,还拿着块枣花酥要喂容萱。
——结果出现了让人有点伤心的一幕。
容萱又走了神,于是元显喂她没能得到回应。容萱一脸冷漠地坐在那儿,元显仰头看看她,脸上的笑容就褪了下去。
“……来,元显,喂给娘吃。”叶蝉走过去把元显举着的点心吃了,接着就势把他交给了乳母,还叫元晋也一道跟着先出去玩。
堂屋里静下来,叶蝉复又看看容萱:“真不能跟我说?要不咱进屋说去?”
她实在不懂容萱到底有什么心事,只是觉得,容萱平日都在府里,心事不是关于府里的就是关于娘家的呗。她又已然承诺了不会给府里惹麻烦,那就听着更像娘家的事情——娘家出了事还瞒着?不论是有人病了还是缺钱了,都应该告诉府里啊,这个府里能帮得上忙,而且也应该帮忙啊?
容萱哑了哑。她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让元显不高兴了,可她实在是一下子没控制住。
然后她看了看叶蝉,心下谨慎地思索了一下,觉得叶蝉应该不会因为她写小说找她的茬。她们平常已经很少见面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对谢迟也没兴趣,她们之间互不构成威胁。
是以容萱点了头:“那我们……进屋说?”
叶蝉便带她进了屋,把下人们都留在了外面。二人分坐到罗汉床的榻桌两旁,容萱组织了一下语言:“是这样,我需要一个事件。大概是甲乙丙三个人,身份嘛……都是后宅女眷。甲要害乙,然后嫁祸到丙身上,夫人您看有什么招比较合适?”
说完之后容萱一抬眼,发现叶蝉脸都白了。
叶蝉齿间颤抖着问她:“你要……干嘛?”
“我我我……我不害人啊!”容萱赶紧解释,“我就是在写故事……话本,话本您知道吧?一章一章讲故事的那种。这个剧情卡了好几天了,不写顺没办法继续往下走,今天魂不守舍都是因为这个。”
叶蝉:“……”
她自然不可能想到是这个原因,现下听完,也觉得无比离奇。可大概就是因为听起来太离奇了,又反倒让她觉得好像挺可信……
她呆滞了半晌,诚实道:“这我还……真帮不了你。”
这她哪儿懂?府里从来没出过这种事。
容萱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喃喃揶揄:“我就知道。咱府里一点宅斗素材都没有……”
叶蝉:“……”
她尽力思索无果后,说了个想法:“要不我帮你问问谢迟,看他有没有主意?”
容萱立刻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让他知道,可以吗?您就当不知道这个事,算我求您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让叶蝉知道这事还好,但让一个男人知道她在写言情小说,就莫名羞耻。
“……行吧。”叶蝉答应了下来,然而下一句话是,“你写的什么,回头让我看看呗?”
容萱:“……”
这好像更羞耻了!
是以对于“笔名是什么?”“写了什么?”“有印成书吗?”等一系列问题上,容萱守口如瓶,坚贞不屈宛如革命烈士,叶蝉到最后也没看到她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