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农场主——屠静
时间:2018-06-14 10:22:45

        刘建军原本不打算写信,但是他看到从军队寄来的信件里就有首长写的信,里面先是问了他什么时候回程的事情,末尾又问了一句徐誉的近况。虽然只有寥寥一两句,字里行间流露出细微的关切确实是遮掩不住的。
  
        他干脆坐在邮局写完信,写了回程日期和调任时间,最后提了一句小屁孩:“.......在村里和隔壁家的孩子交朋友了。”想到首长拿到信以后的纠结。刘建军乐呵了一阵就把信寄出去了。
  
        他坐上拖拉机坐了一个多钟头,隔得老远就看到大屋刘的村口,自己提着东西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奇怪的是屋外没人,院子里也一个人都没见到。他推开篱笆,刚放下包就看到隔壁钟家几个女孩儿哭成一团。
  
        声音从远到近。
  
        刘建军心里猛地一跳,连忙放下年货。连忙抓着大妮就问了一通。又听徐誉说了一遍说是村里的卫生所治不了,人已经用驴车拉去城里了,他对徐誉吩咐道:“我现在就去省城找你三儿婶,你在家乖乖地。”
  
        徐誉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他慢慢的点了头。
  
        他一路跑来,连一口水也没喝,得到徐誉的保证以后,立马从床底下踹了一块手帕塞进兜里,扬起步子就往外赶。
  
        刘建军立刻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似的,关上门,就往大路跑了。
  
        他刚回来响声不小,村里来来往往看到他手里提着牛皮纸包的年货,嘴上不说,心里也羡慕的,等他放下东西又说去看钟家人,刘红霞站在家门口,“噗嗤”的吐了一口唾沫嘀咕:
  
        “什么人这么上赶着?又不是他爹。”说完,又配上一副大白眼,任村里谁看了,都知道刘红霞嘴里说的是啥。哎说闲话的几个妇女也站在田垄里嘀咕起来。农闲时候没什么活动,茶余饭后就是家长里短的话。
  
        村里已经鲜有这样的“大事”了,近几年天灾频发,生老病死已经是人之常情,同情之余,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都能往田垄的小路上唠嗑一天,像刘红霞这样,手里还捏着一把瓜子。说的就更起劲了。
  
        “你说,三儿大晚上去修房顶,怎么那么不小心?”
  
        刘红霞屁股一扭:“喝凉水都塞牙,老天爷看不惯呗.。谁让她自个儿发癫。”她说完这句,就看到吴二狗站在不远处晒太阳,心里更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他脑袋,颠颠冲过去骂道:“一天到晚不归家,你是野人啊!”
  
        吴二狗看到媳妇就跑。
  
        这门亲事还是吴老爹求来的。
  
        他们家根红苗正,就是摊上吴二狗这德行,也是村里村外不少人家求亲。他更是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能配上的。再说刘红霞,虽然她爹是队里的小队长,刘红霞长得也不错,可是这个性格嘛.....夫妻结婚结婚两年,新鲜劲儿过了,吴二狗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
  
        他手里提了一瓶高粱酒。还没往裤子口袋里塞,就被刘红霞瞧见了。
  
        她眼睛尖,冲上去就揪住了吴二狗骂道:“你作死啊,家里粮食多得没处花?你多少粮食换的?!给我换回来。”
  
        “你丢人不丢人!”吴二狗一边扯着嗓子喊疼:“哎哟....你还要翻天了?把手给我放开。”
  
        “你把酒拿来!”刘红霞气不打一处来“回去我就叫爹把橱柜给你锁上,我看你上哪儿找粮食!”说完,一把抢过酒瓶子,夫妻两个一路拉拉扯扯。引得旁边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妇直摇头:“这个飞天蜈蚣!”
  
        刘红霞可不是飞天蜈蚣嚒,她提着酒壶走到半路,又对着一声不吭的吴二狗说:“你说说,钟家那个...听说人救上来都不行了,申卫生员还说,后面背骨头都摔烂了。”她一边细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吴二狗很不耐烦,他朝着水塘扔了一串石子:“死了就死了,还想咋的。”
  
        刘红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开他说:“你懂啥,他们家哪来的钱去省里找大夫?!钟家哪来的钱!”说完,她好像突然醍醐灌顶,感觉自己已经发现了真相。脸上多了几分得意,她脚步一转,往娘家走去了...
  
        。
  
        另一伙人此时已经到市里的中心医院,这里是附近一片唯一盖起来的高楼,白瓷砖贴着水泥墙,叫人望而生畏。村里几个大汉抬着床板上了驴车,在门口打转了好几圈。还是刘大夫有个熟人在医院,也姓刘。和刘大夫以前是同学。
  
        有了熟人就方便多了。
  
        三儿放到医院,直接转到了急救室,四五个钟头都没有消息。众人站在手术室外等消息。门口刷拉拉坐了一排人。钟老爹杵着扁担蹲在门口抽烟。
  
        刚看到一个人影,他料想看着眼熟,没想到那正是刘建军,他眼睛往后一看,喊了句老爹。又关切的问道:“嫂子怎么样了?”
  
        “做手术!”
  
        钟老爹没想到等来这么一个结果,他还以为至多开些药,没想到严重到这一步,现在才开始发愁起来。他蹲在那儿,远远看过去,就只有佝偻的一团缩着,刘建军心里发堵,他跨国台阶,才听到老人悠悠的叹道:“一百多块钱,卖了我这身子骨都不够。”
  
        钟老太还在盯着门内。她以前裹小脚,到后来才慢慢放了脚。于是很不乐意出远门走路。
  
        她站在门口焦急的走来走去,刀斧刻在脸上的皱纹都深深的陷入进去。她听到脚步声。看到刘建军高大身影,以及后面跟着的一串娃娃,眉心一跳,刚张嘴要骂,听到刘建军说。
  
        “婶子,这娃娃都是偷偷跟着我后面。跟了一路。”
  
    
  
    
  
    
第二十四章 抉择
 
  
        刘建军无奈的按了一下三妮儿的脑袋,她不敢上前,又只好揪着衣角站在墙根,很自觉地样子。村里还来了一个年级四十多的汉子,叫刘大山。也是他借的驴车,又帮忙把人抬着到医院。此刻居然劝起了钟老爹说:“钱也花了,想啥也没用,这人命关天。再说还有几个娃娃呢。”
  
        刘建军摸了摸口袋,听到里面有护士的声音:“谁是她的家属,过来这边签字。”
  
        其实整个流程都很快,省医院并没有什么人,他们站在楼道里面,能听到冰冷的金属在地上滚动的滚轴声。以及空气中的福尔马林味道。几个人心情比地上的水泥还要沉重。钟敬贤垂头丧气的走过去。问了一句,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大变,又急忙忙跑到了钟老太面前说。
  
        “三儿的脊椎说要搭个什么架子……我听不懂,总之还得有一场手术做。”
  
        他脸色煞白,连带着门口的钟老爹也受到了不少惊吓:“方才医生和我讲,说手术越快越好。晚了就影响到手术效果!”
  
        “你把单子给我看看。”
  
        “家里哪有这么多的钱。”钟老太一下慌了神,她好容易撑住了身体,又仿佛喃喃自语:“她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吴大山看到这幅样子,连忙闭上了嘴,这是别人家家事,他哪能插手。
  
        医生还带着口罩。是个年逾四十岁的矮个男人。他走过来问:“家属确定签字了吗?”那个话并没有催促的意思,毕竟这个年代的人都不大赋予,就算是城镇人口,一口气拿出两百多元都是天文数字。更何况眼前这些人。穿着粗布麻衣,并不像有能力支撑的人。
  
        钟敬贤听了这话,手里的笔抖了抖。好像怎么样也下不了笔,他哆嗦了一下。又茫然的望了一眼被大妮抱在怀里的儿子。
  
        。
  
        钟芬芳扛着锄头跑回家,她听了一耳朵大屋刘的事情,知晓娘家出事了。没等一口水喝完的功夫,就跑上了陈家沟。同村的红花拦住了她:“你屋里两个娃娃不要人带?我去看弟妹。”
  
        钟芬芳犹豫了一会儿,她听说三儿好像快不行了,因此颇为诧异的说:“妈说她怕是还要做手术,里外要人照顾,我难不成还不问一句。”她说完这句,又觉得钟红花多管闲事,因此放下锄头就没管她了。
  
        钟芬芳是大姐,她嫁人还有几年却不代表心里已经忘记娘家了。她知道这回去多少肯定要那点钱出来,可是这个年头家家户户哪里有什么钱?
  
        而钟红花就不一样了。汪海家是三代贫农,他自己是庄稼老手,尤其是公爹还是木匠,一年到头挣得并不比下地挣得少。所以每年分的公分和粮食,不知道比钟家多了多少。再者说,大屋陈比大屋刘富裕好多。
  
        她把这话放到了心里,又悄悄的摸了一把藏在床底的钱。就听见婆婆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见你跟娘说?咱们家虽然日子紧巴巴,可是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家,这样,娘这里攒了十三个鸡蛋,你赶紧拿去吧。”
  
        汪海他娘就这么笑眯眯的盯着钟红花。叫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总算是叫婆婆满意了。她提着蓝子,又想到床底下的钱,心里纠结起来。刚才婆婆的话很明显,家里最多给她几个鸡蛋,别的东西,那真没有了。
  
        不过出嫁的女人还往家里拿钱,的确不大好。尤其是她还没生儿子的情况下。
  
        她心里这么想着,渐渐的平复下来。倒是不那么着急的赶着去了。换了一双鞋,又吩咐女儿娟子去剥扁豆,自己手里提着篮子就往县城走了.....
  
        钟老爹正说要去找队里借钱,就被钟老太拦住了。她说道:“队里未必能借钱,别弄个三五毛钱,倒是惹人嫌了。”
  
        刘建军杵在一旁,听了钟老太的话,也点头,不知从哪里掏出快手绢递给钟老爹说:“叔,我部队里也有吃喝,每个月除了给爹寄钱,也剩下不少。你......”话没说完,钟老爹和钟敬贤脸色都变了。前者连忙推开他的手,沉着脸说:“叔能要你的钱?把钱拿回去。”
  
        说完连忙推拒。被刘大夫拦了下来,他端详了老朋友的脸。说道:“老弟这么见外,是把我们当外人了。”
  
        钟老爹听了,连忙好声好气的劝道:“知道大哥心地好,咱们家哪能要这个钱,吃饭都吃不饱了,哪里有余钱还你们家?要了建军的钱,岂不是坑了他。”
  
        背在背上的小五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大哭起来。他激起了四妮儿的愤怒。她粉白的拳头紧紧的捏在一起。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又在几个姐妹的脸上看出了迷茫和麻木。一股无力的愤怒扼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紧紧的揪了起来。
  
        其实无论三儿对于她而言,是否是一个好的母亲,但是作为生育了五个孩子的女人而言,她的命运实在是悲苦。
  
        钟老爹不肯为她背上债务,可以理解,又不能理解。
  
        在四妮儿看来,哪怕治不好的癌症,依旧有人在坚持者化疗,更何况三儿的病只是需要花钱就能救治,比那些不治之症要好多了。钱还能挣,粮食也能挣。但是人死了,那可是一条命!
  
        可是她也忘了。前几年的饥荒,到如今,也只是年景稍稍好了一些而已。两百块钱,对于一个一年收入也只有十几块钱的钟家来说,是十年,亦或者二十年的负担。全家老小指望和赖以生存的根本,钟老爹本能的将天平挪到了必须活着的那一部分里去了。家里五个孩子得活着,儿子也得活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