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步兵队的队伍里走了出来,锦颐同其他的优秀学员们齐步上前,列作一排,等待秦非正为大家正式授衔。
第八期的学员主任孙海双手端着一个笔记本,跟在秦非正的身后,每念完一位优秀学员的成绩、应授军衔和担任军务之后,方才由秦非正为其亲手带上徽章。
整个仪式十分严肃,并无一人敢笑闹,甚至在所有人的心里,这都应当是极其神圣的。
纵然秦非正的那一番演讲里,有太多的空话,但总有一句他没有讲错——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他们才真正拥有了一个被称为“战士”的资格。
即便单调的生活已经磨平了他们心里太多的激情,但“救国”两个字,却始终是他们心里不变的信念。至少这一刻,是没有人能够忍受住心潮澎湃的!
终于,秦非正携着孙海和步兵队的总教官李孟辉一起来到了锦颐的面前。
始终捧着手里的笔记本,孙海向来温和的神情也难免严肃了几分,他高扬着嗓音念道:“谢锦颐,步兵队学员。年二十一,体能训练——优、射击训练——极优、实训演习——极优、政治思想——优、战术作业——极优。整体测评——极优,选定为步兵队优秀学员,授以中尉军衔,委命为民军第二十九军红七连连长。”
孙海话刚一落,便连锦颐自己都震惊了。
他说什么?中尉军衔?委命为连长?
锦颐初一听闻时,先是两眼茫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及至后来,她却又释然了——
举凡是国民军校出来的学员,清一色都是授以尉官军衔,从班排连做起。但那大都是授以准尉和少尉,委命为班长和排长。普通的学员授予准尉军衔,委命为班长、副排长,优秀学员授以少尉军衔,委命为排长、副连长。
其中,能够授以中尉军衔,委命为连长的,仅是优秀学员中的少数两三人。并且,那两三人必然是成绩极优,训练学习极其刻苦之人。
就拿那个在锦颐之前,同样被授予中尉军衔、委命为连长的炮兵学员来说吧,哪怕是锦颐那样,几乎是要将所有的时间用在了训练上的人,她也仍旧是听闻过他刻苦和优异的声名。
与之相比,她同样的刻苦,同样的优异,能够被授中尉军衔、委命为连长,似乎也就不是什么特别令人震惊的事情了。相反,那反倒是她应该得的。
一个人刻苦一天两天算不得什么,多数人心血来潮,总能做到。但要像锦颐那样三年如一日的坚持着,却不是什么容易事了。
人生不是小说,也不是电视剧,她的每一分努力,每一滴汗水,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真切见证过这一点的第八期的学员们,不论是不是步兵队的学员,没有一个,是认为锦颐没资格得到中尉军衔——
一个人的优秀和努力,是看得到的。她值得被所有人认同的。
秦非正从李孟辉的手里取过了早已准备好的徽章,替锦颐郑重的别在双肩上。
别完之后,他松开了手,对着锦颐说道:“从今天起,你是一个正式的军人,你的肩双上,不仅背负着这肩章,更背负着整个华夏民国!祖国的河山,就交给你了!”
无论是少尉还是中尉,一路走来,他对每一个优秀学员都这样说着。
显而易见的,他认不出锦颐。
或者,三年前,锦颐在他的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他是记不得他曾邀请过锦颐参加过自己的婚礼的。哪怕锦颐那一篇为马启鸿洗清罪名的文章,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她也仍旧只像是一只轻轻掠过的飞燕,没能在他的心里留下半点印记。
轻舒了一口气,锦颐对自己这一发现十分满意,她是不愿意那件事给秦非正留下印象的。那样的印象,必然是不好的,是会对她未来的规划产生负面影响的。
有力的伸出手掌,锦颐对秦非正敬礼道:“是,元帅!”
锦颐放下了手,紧跟在秦非正左侧的孙海忽然便缓和了略显肃穆的面容,对锦颐笑道:“恭喜你成功从步兵队毕业!”
孙海话里的含义,秦非正和李孟辉不懂,但锦颐却是十分清楚的——
她在报考国民军校的时候,为她填写信息的便是孙海。
他不信自己是真的要报步兵专业,但后来,自己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他不信自己能够成功通过步兵专业的入学测试,但后来,自己通过了。
他是个好老师,但纵然他希望每一期的学员里都能培养出许多优秀的将领,他却仍旧是不相信自己能够顺利从步兵专业毕业的——
一开始,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男生和女生的差距太大了,他知道她十分努力刻苦,所以他不强求,他在等着她坚持不住的那一天。甚至,他已经想着,在她撑不住的时候,便为她开个后门,不将她开除,他要给她调到女生队里去。
但现在,她实实在在的从步兵队毕业了,还成为了步兵队的优秀学员。
他没能等到她撑不住的时候,他不仅不遗憾,反倒十分为她感到骄傲。
孙海话已落下,李孟辉虽然并不清楚这句话里有什么含义,却也同样将眉眼柔和了稍许,在眼里透着欣赏和笑意,“恭喜你!你终于用你的实力告诉我,当初是我小瞧了你!”
笑了笑,锦颐面对着孙海和李孟辉沉声道:“多谢长官!”
“你不必叫我长官了。”李孟辉说道。
顿了顿,见锦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又补充道:“同是中尉,同是连长,我是你什么长官?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战友。”
说完,他也就没等锦颐再回话了,同孙海一起跟在秦非正的身后,去为下一位步兵队的优秀学员进行授衔。
整个授衔仪式用了四个小时方才结束。
得到了军衔,委任了军职,他们便不再是国民军校的在校学员了,他们便要收拾东西离开学校,前往所在部队接受任务了。
回到了寝室,寝室的室友们大多都沉浸在得到军衔和毕业的喜悦里。在她们看来,虽然不能同锦颐相比,但她们也算是一位真正的女兵了。
同以往的女生队一样,她们被编作政治连,又分为宣传队和救护队,隶属于军医处和政治部。与锦颐同在第二十九军,由叶怀生将军指导,随军开往前线。
锦颐共她们一道收拾好了行李,想了想,最终还是坐在了书桌前,准备给谢锦言和袁幼卿写一封信。
是的,袁幼卿。
两年前,在她思考了数月以后,她还是来信给了锦颐一个答案——
她说,她希望华夏繁荣昌盛,她希望华夏不再受制于人。所以,她愿意听从锦颐的建议,做些她真正容易完成的,真正对华夏有利的事情。
她决定从商了。
彼时捧着她的那一封来信,锦颐几乎欣喜若狂。
拿出信纸,锦颐将手中的钢笔汲满墨水。
实际上,她也没准备写其他的,不过就是嘱咐了一句“我已从国民军校毕业,勿再来信”和“勿念”。
作者有话要说: 嗯,毕业啦~~~~听宝宝们的,我就按自己的节奏走啦~~~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三十一章
红七连在民军的步兵连里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或者,换句话说, 整个二十九军一一四团, 在民军的部队里, 都是比较特殊的——
民军陆军共有步兵师一百八十三个, 独立步兵旅五十八个,独立步兵团四十三个。而锦颐被分到的红七连,便是被辖于少数的独立步兵团之一——民军第二十九集团军第一一四团。
所谓的“独立步兵团”,其意义无非便在于,整个步兵团可由团长亲自管辖,团长不受旅长、师长把控。甚至还可越过军长,直接下达军令。
独立旅旅长和独立团团长的自由度极高, 当然, 他们要具备的, 必定是能够与之匹配的能力。每一个独立旅的旅长和独立团的团长,单独拎出来,都是实力强悍的猛将。并且,他们所管辖的部下, 每一个兵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红七连是一一四团五十七营营下的一个新编连。连里的一百二十位士兵, 都是从训好的步兵新兵里挑出的精英。
锦颐能担上这样一个特殊连队的连长,除却她本身的能力以外,平心而论,多数也还是占了这些人同样没有上过战场的便宜。
但不论上没上过战场,能力过人的人,总是有权利提出质疑的。
搬到同样位于南京的一一四团五十七营的驻扎营地, 锦颐拎着行李住进了营里单独留出来的行李,稍微收拾了些衣物用品,便立即随着为她领路的士兵,去到训练的操场上,同红七连的临时教官进行交接。
同她一同前往的,还有与她一起被评为优秀学员的韩越。
——授衔的时候,他们的步兵队里一共选出了三个优秀学员,一个她、一个韩越、还有一个何勇。韩越跟着她一起来了红七连,成了红七连的副连长。何勇则同潘明飞一起,分别成了一个步兵排的排长和副排长。
远远地看见红七连的一百二十位士兵们列作一个方队,锦颐同韩越踏着一致的步伐,跟在领路的士兵身后,没两下就来到了队伍的一侧。
“红七连连长谢锦颐、副连长韩越,前来进行交接。”
站定在队伍一侧不动,锦颐同韩越一齐向着那临时教官敬了一下礼道。
那临时教官双手握拳,提放在腰侧,小跑了几步到锦颐和韩越的身前,转过身子,分别对锦颐和韩越敬了敬礼,回道:“民军第二十九军第一百一十四独立团五十七营红七连,共一百二十位士兵,现于一九三一年七月二十四日交接完毕!”
队伍交接的仪式并不复杂,那临时教官仅将红七连的人数简单对锦颐汇报了一下,便算是交接完毕了。
锦颐瞧着那临时教官同领路的士兵一道离开,同韩越一起行至列队的正前方,望着队伍里一个个挺拔的身姿,打量了好一会儿,方才对着士兵们敬礼介绍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咱们红七连的连长。我身边的这个叫做韩越的,则是你们的副连长。”
锦颐甫一对士兵们介绍完韩越,韩越便也立即对他们敬了一个礼。
心里估摸着他们对自己和韩越应该都有了个映像了,锦颐张张嘴,正准备进行下一个流程,让他们一个一个的介绍一下自己。却哪知道她话都还未说出口,便叫人给打断了——
“报告连长。”
队伍里第一排的一个士兵忽然对着锦颐打了一声报告。
他也不说自己是谁,也不等锦颐应声,径自便问道:“连长是凭借什么本事成为咱们红七连的连长的?”
一个连统共有三个排,出声的这位士兵便是红七连一排的排长孙连仲。
孙连仲是这个新兵连的一个排长,可是,他却已经不是一个新兵了。甚至于,他还是因为立了些军功,才从原本的班长升任为排长的。
他同锦颐和韩越一样,同样是从国民军校毕业的。按理说,他是不该对国民军校产生怀疑,不该对锦颐产生质疑的。
可是,国民军校的毕业生,一开始能当上少尉、从排长做起,便已经十分厉害了。什么时候,一个女人都可以随随便便的成为中尉、成为连长了?
尤其,这还是一个被独立步兵团管辖的红七连。
纵使孙连仲想要自己不要想太多,可这事实,却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我是不是该庆幸你至少还记得军规军纪?”
站在方队里的一百二十个人,他们料想了这位新连长会有的许多种反应,譬如暴跳如雷、譬如恼羞成怒,可他们着实没有想到,她竟然轻轻松松的说出了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语。
孙连仲的话刚一说出口,便连韩越都有些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喜好抑制自己脾气的人,往日在学校的时候便与锦颐交好,说得上是亲眼见证了锦颐走到今天的历程。此时见旁人轻而易举的否定锦颐,当下便要开口驳斥——
“住嘴!你知道——”
“好了,韩越。”
同韩越待得久了,他一张口,她便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虽然知道他是在维护自己,可她还是叫住了他——
这些人,怎么可能没听过自己在学校里的事迹?
国民军校毕业生的去向,从来便不是由国民军校的教员领导自己决定的,而是要由各集团军军长亲自确认,同意接纳的。这其中所耗费的时日并不在少数,纵使部队里始终没有透露出消息,各队伍的临时长官也都是会提前通知的。
且优秀学员本就不同于旁的学员,国民军校每一期的学员中,所出的每一个优秀学员,教员们难免是要拿出去炫耀宣扬一番的。
这也就说明,这些人不仅是知道她这个新连长是个女人,同时,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优秀学员里极其优秀的那一个。
然而,即便他们知道,他们不也还是对她提出了质疑吗?况且,质疑着她的人似乎还不止一两个。就算是韩越将自己的努力和成绩从头到尾夸了个遍,仍旧也只会是徒劳。
锦颐的目光,在方队里每一个士兵的面庞上一一扫过,最后才定格在孙连仲的脸上。
沉默半晌,锦颐迎着他毫不退缩的目光,下达着指令道:“你,出列。”
原本还以为她是要回答自己问题的孙连仲霎时愣了愣。
怎么?她这是被自己戳住了痛处,想要用惩罚让自己闭嘴?
孙连仲没想过其他更好的解释。
当然,正如锦颐所料的那样,早在国民军校举行授衔仪式的时候,他们便已经知道他们的新连长会是个女人,知道她是个毕业成绩十分漂亮的优秀学员了。
可是,南京政府和民党民军内部风气不正的案例不在少数,类似于虚报士兵人数骗粮、熟人之间打开方便之门的事件层出不穷。
虽然理智和感情上都告诉他应当相信自己的母校,虽然从未听过哪个女人走后门是要走到如此艰辛的步兵连的,但若是未曾亲眼看见过,他始终是无法想象那些教员和长官们口中的“优秀女学员”是什么模样的。
孙连仲看锦颐,从一开始便带了不信任的色彩,此刻对着锦颐所下的命令,自然而然的便成了恶意的揣度。
“是,连长。”
他这一声连长喊得极不服气,却到底顾及着军队里严苛的纪律,抬腿从队列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