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旅的官兵早在进驻在北大营的时候,便开始利用营区四周的围墙和地形,构筑了许多的掩体和散兵壕等,一旦发生战事,第七旅的士兵们即可立刻进入阵地,进行防备反攻。
锦颐同红七连的士兵们仅仅是刚来北大营六七天,又因为只是参与了平常的训练,所以对北大营营区里的所设阵地并不熟悉,只能是跟着六二零团的士兵们奔赴阵地。
他们不是锦颐,他们并不知道来袭的是日军,也不知道华夏的日子自今日过后便是水深火热。他们仅仅是民军里的新兵,这是他们第一次迎敌,不论是谁来袭,他们都只有一个想法——
击退他们!
在给手里的步枪和挂在身上的长条弹匣补满子弹以后,红七连的士兵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一种难以言状的豪情壮志,甚至韩越这个副连长也是。
“不要打——!不要打——!”
紧跟着六二零团士兵们的步伐刚刚踏入散兵壕,大家正架着枪,准备全心全意的投入到防备战里,便远远地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叫喊道。
六二零团里的中校团副朱光业从团里的院子一路追了上来。他停在散兵壕的边沿上,用手撑着双腿喘了口气,见六二零的团长拨开了士兵走上了前来,这才直起了身子——
“大家都别打了,刚刚旅司令部里来电话了,叫部队的人都不要动,把子弹统统卸了,把枪给还到枪药库里,士兵们都先回去睡觉!”
朱光业说了一长串的话,气总算是顺畅了些。他转了转身体,在众多的士兵里找到了锦颐,便又甩着腿走到了锦颐的面前,“谢连长,电话里还特意有说到,这次北大营受袭一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我们官长会出面交涉。当然,你们要是想,趁着现在攻势还不猛烈,你领着你们红七连的人离开北大营也是可以的。”
“那这袭击你们就光受着不管了?”
这是什么道理?她着急忙慌的从罗弘毅家赶了回来,为的就是赶上这场偷袭,他现在竟然叫她领着连队再离开?
还有北大营。北大营这七千好几的将士们,让他们不抵抗,难道就让他们光等着被打杀个干净吗?
那朱光业显然也是觉得这条命令,来得着实是十分荒唐,一时间便也被锦颐问的有些尴尬得接不上话。
倒是那六二零团的团长,他的脸上虽然十分的不赞同,却也还是没敢直接驳斥官长的命令。
他也不说要让六二零团的士兵们按着指令回去,只说了一句让他们先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便对着朱光业说道:“不抵抗是不行的,我去一趟旅司令部,听听上面究竟怎么说。”
听那团长这么一说,锦颐便也还真想去听听,这“不抵抗”的命令,那所谓的“官长”,究竟是怎么有脸下下来的。
不过,她是没有六二零团团长那么“听话”了。她原本即便是板着脸,却仍旧是有些温柔的面容上,第一次挂满了寒霜,冷冽至极。
她对着韩越和红七连的士兵们说道:“红七连的士兵们不要顾虑,看见敌人,就直接让他们尝尝你们子弹的‘味道’!我倒要去看看这所谓的‘不抵抗’究竟是怎样的不抵抗!”
说罢,她便跟着六二零团的团长和朱光业一起往旅司令部去了。
第七旅的旅司令部在北大营略微有些靠近中间的位置,三人里,有两人的心里都燃着一团火,脚下的步子迈得自然也就大了些,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推开木门,三人抵达旅司令部的时候,第七旅的营长和团长都已经聚齐了。
锦颐三人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他们牢牢地围在一张办公桌的四周,眼睛死死地盯着旅参谋长握着电话的手——
在办公桌的后面,在一声又一声交错着响起的枪炮声中,第七旅的旅参谋长正拼命的摇着电话机的把子。
无一例外,他们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想要亲自听一听下达“不抵抗”命令的东北边防军参谋长,他们的长官荣航,再给他们下一次命令。
或者说,他们想要荣航亲自给他们一个解释。
“嘟”地一声,电话通了。
整个司令部原本便十分焦灼的气氛,一瞬间愈发焦灼起来。
锦颐三人站在门口,顺应着气氛,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报告长官,北大营战况十分紧急,请求示下!”
旅参谋长稳着心思问完了这一句话之后,在十数双灼热眼睛的注视下,神色渐渐便怔松了下来。
围在他桌前的人约莫也是心态实在是有些绷不住了,也没怎么注意他不怎么好的神色,一见他挂上了电话,便连忙问道:“怎么样?荣参谋长怎么说?”
旅参谋长语气有些沉重,“长官说,不准抵抗,不准动,把枪放到库房里,日军要什么大家就给他们什么。”
看来,那荣航已经知道攻来的是日本人了。可是,他还是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锦颐有些笑不出来,可她还是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要命也给吗?!如果日军要的是北大营全军战士的命,你们也要给他们吗?!”
旅参谋长听见锦颐的质问,眼里闪过几抹不敢确定的恍惚,他说道:“荣长官说,这是命令,如果不照办,出了问题,就全由我们负责。他还说,士兵们挺着死,大家舍身成仁,为国牺牲。”
“哈,真是可笑!”
锦颐扯着嘴皮,澎湃在心里的怒火几乎快要按压不住——
她说道:“舍身成仁?为国牺牲?光听这八个字,我还以为你们亲爱的荣长官,是要战士们奋力抗敌,是要战士们舍身卫国的豪言壮志呢!”
光那八个字,任谁听来都会以为像是锦颐所说的那样,可谁又会知道,这竟要让他们直直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土地被侵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胸膛被刺穿?!
锦颐话语里的嘲讽半点也不曾掩饰。
她知道,站在这司令部的这些营长团长们,他们都同她一样,是认为荣航的指令十分荒谬的。他们唯一与她不同的一点是,荣航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锦颐仅仅握住她挎在肩上的步枪背带,最后再瞧了一眼这些始终拿不定的人们,锦颐说道:“第七旅七千五百将士,人人都是你们训练好的精锐。为了抗敌,你们练就了他们一身的本事。现在敌人来了,你们却叫他们对敌人予取予求?真是好一个东北军!好一个参谋长!”
说完,锦颐怕自己再呆在这里,真就错过了西南阵地里日军闯进来的时间,冷笑着对司令部里的人发泄了一通,转过身便又重新向着阵地奔去。
她奔走的速度极快,几乎脚尖刚刚沾地,便又迅疾抬起。没一会儿便从旅司令部重新回到了阵地里去——
彼时,日军的士兵们已经有好些翻过西南方向的围墙闯了进来。
他们似乎攻进来有些时候了,也摸清楚了一些基本的概况,知道这堆士兵里只有百来人的民军士兵会反抗,便刻意躲开了他们,专门挺着手里的枪,和枪上的刺刀,只往这成片的六二零团士兵们的队伍里钻。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可是,那也不能真就站在这里等死啊!所以,他们其实也不是真就没有动作的。他们随手抓住身旁的泥沙和石头,“唰”地就向日本鬼子们砸去。
然而,那有能有什么用呢?纵然视力受损了,他们的子弹、他们的刺刀,照样会穿透那些泥沙和石头的空隙,刺穿六二零团战士们的胸膛。
等锦颐到的时候,六二零团的战士们已经足足倒了一半。
“唰”
锦颐走进了散兵壕里,眼前兀地又倒下了一个。
一瞬间,她急红了眼睛,迅速将别在背后的枪端在手里,对着那刺倒了士兵的日本鬼子,扣动了扳指,“砰”地一声,便由着枪里的子弹飞射出去——
那士兵在那日本鬼子的刺刀里倒下了,同样的,她也让那日本鬼子倒在了自己的枪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光棍节快乐23333
还有一个一直忘了说,就是历史会有些地方改变的,但是大方向不会变,不然就要被锁了...
☆、第三十七章
但是,这还不够。
她想, 她或者已经开始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了——
方才那士兵在她面前倒下的时候, 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溅到她手腕上的鲜血的温热。
她的心尖打着颤, 什么也管不了、什么顾不了了。
第一次, 锦颐像是要将心头的所有愤恨发泄出来一样,大声叫嚷道:“TM的,红七连的战士们,都给我撸起袖子,用你们手里的枪给我干死这帮日本鬼子!”
什么自持、什么涵养,在这一刻统统见鬼去吧!
端着枪,奔着那些穿插在六二零团士兵里的日军们, 锦颐率先冲了进去。她用着手里的枪, 用着刚刚装满的子弹, 一下又一下的打向那些日军们。她的脑子里真真正正的只有一个念头——
消灭他们。
听着锦颐和红七连的士兵们几乎嘶哑的喉咙,看着他们狠绝而又有力的反击动作,六二零团士兵们的心里,开始不可抑制的触动和动摇起来——
没有人是想死的。
至少, 没有人是想死在“不准动”这样一个画地为牢的指令里的。
锦颐到来之前, 没人敢轻易违背长官的命令,他们便硬着头皮执行“不准反抗”的指令。
而现在,锦颐来了。
人大多是有从众心理的,尤其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谁又真正能够毫无心理障碍的把命送到别人手上的?
“格老子的!老子今儿就打死你们这帮王八羔子!”
极度的压抑之下,六二零团一排的排长忽然便怒吼了一声, 一脚踹开了已经打到眼前的日本士兵,端起了自己枪上的刺刀,高高举起,狠狠地刺下,刹那便叫那日寇断绝了呼吸。
反击这种事,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
在一排排长的带动之下,六二零团残余的士兵们也开始全力反抗,使得原本一面倒的形式立刻发生了转变,两边的情况开始胶着了起来——
关东军的士兵们很厉害,这一点,锦颐必须承认。
即便他们红七连和六二零团的士兵们枪法极其精准,可那些日本士兵的枪法却也并不比他们差到哪里。最终,他们击杀了所有的自西南方向的围墙闯进来的日军,竟然还是依仗了他们人数上的优势——
是的,人数上的优势。
自西南方而来的日军士兵们,竟只有区区不过两三百人。可就是这两三百人的数量,竟差点叫六二零团的一千多位战士们全体被灭。
干掉了散兵壕里最后一个日本鬼子,红七连和六二零团的士兵们正想松一口气,却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大家都已经停了枪了,仍旧是有枪声在不断响起?
那枪声离大家的所在位置很近,以至于给了大家一种,枪声仍旧是从散兵壕里发出的错觉。
“连长,枪声是从西面的营房里传来的。”
红七连连里的一个士兵,跟在锦颐的身边,竖着耳朵认真的听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指着散兵壕一旁,由六二一团和六一九团共同居住的西面营房大声喊道。
锦颐一听,往西面走了走,立马凝神去听,果然便听见不断从西面营房里传来的叫喊声。
“快,咱们快过去瞧瞧!”
再也不顾不得休息一会儿了,锦颐对着大家说了一声,便领着大家一齐快步向西面的营房移动过去。
众人一路快行,好不容易在几分钟里接近了西面营房。谁知,他们都还没接近营房院子前的大门,便瞧见有两个团里的士兵们,开始叫喊着逃窜出来了。
他们这个打着赤膊,那个光着双脚,或大声嚷着“日本鬼子打进来啦!”,或骂骂咧咧的骂喊着“妈个巴子!”,狼狈不堪,根本叫人一点也分辨不出,这就是东北军的王牌七旅。
锦颐透过那院子的大门仔细望去,并不难发现,在他们身后的营房里,不断有日本士兵们在各个营房里穿梭着,开枪着。
“谢连长,你咋还在这儿?你快带着大家伙儿往东边逃去吧!”
刚刚从营房里逃窜出来的李二狗,惶然张望间看见了锦颐一行人,便立马窜到了锦颐的面前,对锦颐急道。
明明他们离这西南方向更近,为什么他们却始终不曾起身集合?
锦颐没有问。因为那答案,必然是他们早就得到上头的指令了。
锦颐望望身前的李二狗,又望望同他一起逃出来的、极为稀少的士兵,她完全可以断定,这些士兵们,绝大多数都是在睡梦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死去的!
“哎呀!谢连长,你听俺一句!走,快走!”李二狗见锦颐似是还想领着众人往营房里窜去,连忙死拽着锦颐,一面拖着锦颐离开,一面对着锦颐身后的众士兵们大声叫嚷着。
于是,锦颐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日本的士兵们放他们离开,也不追上来,反而是各自从兵器库的库房里抱了一大把枪支器械,便又翻墙出去了。
“轰隆!”
就在那些日本士兵们跳下围墙的瞬间,自西面围墙之外,突如其来的一颗小型炮弹,在西面营房里瞬间炸裂开来。火光刹那间便席卷了西面营房所有的房屋。
这是要一一绝了第七旅的后路,这是不给北大营重建的机会!
蓦地,锦颐愣住了,便也不再挣扎,由得李二狗生生将她给拖走。
在往北大营东面溃逃的路上,锦颐再一次看见了迎面而来的六二零团的团长。
他又来做什么?他们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听从指令”的吗?锦颐回过神来。
那团长停在了众战士们的面前,连忙道:“日军现下采取炮攻之势,旅里各营各团损伤惨重,大家不能再往东面逃去,只能是往冲到北大营外面去,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实际上,他并没有一开始就随着锦颐去到阵地作战,并不是说他真就要放弃抵抗了,而是他要说服其他的营长和团长,同他一起去抵抗!
虽然,现在看来,这已经是有些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