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两个亲卫用力地摇撼他:“快起来!快起来!罗郎君,打仗了!真的打仗了!”
  罗逾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但是被子被掀掉了,冷得一哆嗦,也很快清醒过来。
  “哪里打仗了?”他冷静地问。
  两个亲卫边穿裤子、套靴子,边说:“不知道,刚刚吹的号角。估计是北燕那些狗日的,没事就爱抢我们,都他妈是强盗土匪托生的!”
  罗逾不说话,默默地跟着穿衣服、套靴子,披上一件羊皮的斗篷,跟着到外头去。外头灯火通明,用木头搭建的简易壁垒边,看见有骑兵在飞驰,号角连营,声音嘈杂,但是,也不混乱。
  罗逾有参事的身份,看了看情况后自然先去王霭的军帐。王霭正在里头和其他几个参事说话:“……小股的队伍,不用害怕,估计是那里派的前锋或斥候,误闯到这里——靠这么近,还有个发现不了的?”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罗逾,安抚地对他笑了笑:“罗郎君,你不用怕,估计就是百来号人,成不了气候。”
  罗逾亦笑道:“我不怕。”解开斗篷,静静地站在军帐里,眼睛睃到军帐东侧放的一张大沙盘,里头红棋子、绿棋子摆了一盘。他默然不语,盯了一会儿就挪开了眼睛。
  果然不出他所料,天完全放亮时,外头静了一阵;太阳升起很高的时候,外头押解进来数十个人,一例被打得鼻青脸肿,但看得出这些人都是皮肤白皙的异族人。王蔼端坐在军帐的坐席上,表情肃穆,罗逾觉得他这张黑脸真是生对了,完全没有十六岁少年的青涩,反而有些杀气腾腾的。
  “你们是哪一城的?到我这里做什么?”王蔼冷冰冰的语调和此时的天气一样。
  这群俘虏里被打得最惨的一个,张口“叽里哇啦”说了一串话。
  王蔼回头对他信任的一个主簿低声说:“鲜卑语?”
  主簿点了点头,也低声道:“要到了两国边境的地方,才有能翻译的。”
  王蔼闭目想了想,说:“先关押起来,找到翻译之后再拷问。”
  他眼角余光看见罗逾脸色不大好,关心地问道:“罗郎君,身体不舒服吗?”
  罗逾摇摇头:“昨天睡得不大好。不过我觉得这样一支小小的队伍,没有多少人却又敢靠得那么近,只怕是来打探的。他们一定知道些军情,还是尽快找到会翻译的人,问出他们的来意。若是后头有大军压境,硬拼也没有意义。”
  王蔼盯了罗逾一会儿,笑道:“翻译当然要找,但是如今我们在行军的路上,诸多要务要尽先,如果遇到了北燕的大军,就打呗。你要怕,可以留在后帐,或者去管粮草。”
  他身边几个亲卫掩嘴葫芦偷笑,满眼都是对这个白面俊秀小郎君的轻蔑。
  罗逾低头不再说话。
  他听得懂。
  为首的那个俘虏十分嚣张地在说:后面有十万大军,踩死这里这支数千人的队伍如同踩死一窝蚂蚁。放了他们,他还能给求个情,免得南秦的孱弱汉人死得太难看。
  罗逾并不想给王蔼陪葬。这里的人抗击十万大军,那是以卵击石,真的是被踩死都不够。但是他既然自称是西凉人,那么西凉的官方语言是匈奴族的语言——他也特地学了不少的——如今若是立时号称自己还懂得鲜卑语,只怕猜忌转瞬即至。
  煎熬到王霭在军帐中把事情吩咐完,各位参事和主簿才散开,罗逾到了军帐外,这正是雪后阴冷的白日,太阳灰蒙蒙地隐在薄云之后,地上被踩得脏兮兮的雪凝结成薄薄的冰壳,一不小心就会打滑。罗逾远远地看见,新抓来的俘虏被捆在木栅栏后面,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他假作无意一般走过去,俘虏里几个气焰高的登时就骂了起来,还是叽里咕噜的鲜卑话。
  罗逾对一旁看守他们的南秦士兵说:“这地方四处透风,到了晚上只怕会把人活活冻死的。”
  士兵笑道:“冻死个把就冻死个把,还稀罕他们?养活了还费粮食!”
  罗逾点点头:“也是。不过杀鸡要能儆猴,王参领还要从他们的嘴巴里撬出敌军的秘密,若是白白冻死了,秘密就没有了。我看,今天为首说话的那个最刺儿头,我们西凉那里的刑罚:挑断他手腕上的血管,让血一滴滴地淌在雪地里,人不会立刻就死,但是血流得越多,浑身就会越冷,最后手指会一节节冻脱——这个人是没用了,倒可以给其他人瞧个怕惧。”
  他目光一扫四周,那些看守的士兵大概没想到这十几岁的少年说起折磨人的刑罚居然能如此淡定狠辣,皆俱愣在那里;栅栏里最刺儿头的那个北燕士兵,脸色煞白,俄而破口大骂起来。
  罗逾听他用鲜卑语里最恶毒的诅咒在咒骂自己,面无表情,仿佛听不懂一般。
  倒是看守的士兵陪着笑说:“参事大人,这些俘虏的处置,得咱们王参领说了才算。要不,你把主意跟王参领说说?”
  罗逾点点头,巡视了一圈,吃了简单的午饭,然后到军帐歇晌。他的两名亲兵钻进帐篷说:“总算参领开恩,因为下雪,今日、明日不开拔了,咱们可以休整两日再往雍州走——前段日子急行军,腿都要跑断掉。”
  罗逾说:“你们怕雪,北燕人可不怕。”
  亲兵笑道:“怕他囚攮的北燕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罗逾看他们俩解甲要睡,也笑道:“睡便睡吧,难得两天不用行军,你们不把那脏兮兮的被头洗一洗?臭得这样,怎么睡得下去?”
  两个人看看罗逾的铺上,虽然是打得地铺,是油布毡子上简单地铺褥子就算床了,但是被褥蓬松,枕头和被子都浆洗得雪白,散发着皂角的清香气味,就跟这个少年一样清爽洁净。
  他们“呵呵”笑笑:“罗郎君,咱们粗皮糙肉的,实在不讲究这些穿的用的,也不觉得脏和臭。有洗衣服被子的时间,还不如去偷偷摇两盘摴蒱,不定能挣几个零花。你要不要去试试?咱们军里不许赌大的,但因为陛下好这一口,所以略微玩一玩,不惹出事来,上官也不管。”
  罗逾摇摇头,笑着说:“那个东西我玩不来。我昨晚上没睡好,下午没啥事就补觉吧。”
  说罢,也卸了外头皮甲,解脱帽子,乌鸦鸦的青丝绾着髻,拿一根和田青玉簪子贯着。
  两个亲兵出去了,罗逾枕着头,静静地等待着。
  催吃晚饭的梆子还没有响起,外头就又哗然起来,取兵器的“当啷当啷”声一片混乱,不少人在大喊:“快!快!北燕人又来了!”“好多人!赶紧围好壁垒!放铁蒺藜!”……
  罗逾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大地像擂鼓一样,震动得惊人,沉闷的马蹄声夹杂着而来,没有十万,也有数万之众。
  
 
  ☆、第五十七章
 
  过了十一月中旬, 建邺也开始冷起来, 这年不知怎么,净是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偶尔雨里还夹着雪花,感觉上去,到处不仅冷, 还是一种带着潮气的冷, 阴丝丝地往骨头缝里钻。
  沈皇后的肚子已经挺了出来,因为天气总是下雨,怕滑跤, 也只好总闷在宫里。
  “唉!”她对过来陪她的杨盼叹着气,“闲是闲得来!感觉身上都要发霉!我和你阿父说,我是小户人家出身,天天做事忙惯了, 现在把我关在房门里头等饭等睡觉,一天三个饱一个倒,日子说多难过就有多难过!你们姊弟几个白天要读书, 你阿父白天要处理朝政,就多了个我, 无聊死了。”
  杨盼适时把两个弟弟的作业本递了过去:“阿母,你瞧瞧阿火和阿灿的窗课本子。”
  沈皇后翻了两页, 老老实实说:“其实,除了刘师傅画的杠子和圈圈,其他我也看不懂什么。读书做学问, 总归是好的,他们若有三分像你二舅,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谁知道呢!你看就你三个舅舅,也是各有各的性格,分开看都不像同样爹妈生养的。所以说,孩子的将来,也不是咱们做父母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她倒像看开了似的,摸了摸凸出来的肚子,叹口气说:“阿盼,你是做长姊的,你要先拿出一个懂事的模样,他们俩怕你怕得很,不定就乖巧了。”
  杨盼心里轰然:上辈子她不就起了个不懂事、不乖巧的坏榜样?年幼的时候猴天猴地,仗着自己得宠公主的身份,不知道干了多少不靠谱的事。及至大一点要嫁人了,又是作天作地,非罗逾不嫁,出嫁时一路豪奢,散掉了国库多少钱财——她阿父为君风评极好,大概唯有不讲原则地宠爱女儿这点让后人诟病了。
  想来,两个弟弟也看在眼里,不肯跟着父亲出去打仗历练,只在宫里争着比着日子豪奢。可惜他们和公主不一样,太子的地位远远高于临安王,不管什么都要高一头——不患寡而患不均,临安王杨灿心里不高兴,周围又有几个凑趣的弄臣奸宦,撺掇着临安王说什么“都是陛下和皇后的骨肉,谁又不如谁”之类的话,终于酿出事情来了。
  她还在那里愣怔,沈皇后说:“这阵子怎么总发呆?你弟弟们的窗课本子,你拿去请你二舅指点指点,他说谁好,就一定是对的。”
  又说:“对了,这次进贡到宫里的物件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下个月准备过年,宫里又是忙的,给你外公外婆、二舅三舅,还有几个舅舅家的表哥、表弟、表妹们的礼物,我可就交给你分发了。”
  这两件活计杨盼都喜欢,点点头说:“好嘞,我这就去找二舅,他被阿父留在建邺这么久,估计也想家了。我要趁年前,叫他多教我点东西。”
  她蹦蹦跳跳去二舅沈岭常呆的那座满是藏书的宫殿。
  殿外围着皇帝的亲信侍卫与宦官,都一脸肃穆,离门窗老远地站着,杨盼一看就知道这郎舅俩又有要事商量,她百无聊赖地在外头等着,瞧见一只猫正攀在墙头,是肉呼呼毛绒绒的喜人模样,不由绕到墙下,嘬着嘴唇逗引那只猫。
  猫“咪呜咪呜”叫两声,顺着墙檐轻悄无声地走,杨盼在下头跟着走,不觉走到了藏书宫殿的后院。后院也有人把守,只不过认得这位宠冠天下的公主,见她在墙根那里嬉戏,也只笑笑不拦阻。
  突然,宫殿的后窗推开一扇,里头的话清清楚楚飘了出来:“……遇到这样的情景,还能如此镇定,也是个人才。倒是北燕那位皇帝并不是傻瓜,这一次戏弄,接下来就要谨防着他——”
  窗口顺便泼出半杯残水,以及露出国舅沈岭的半张脸,他目光敏锐,一下子看见了杨盼,半句话顿时咽下去了。
  好一会儿,他才叫道:“阿盼,你怎么在这里?”
  杨盼说:“我……我来找阿舅有事。”
  皇帝的脸也在窗口闪了一下,言语感觉有些不耐烦:“我和你阿舅有事,你先离开吧。”大约是因为他自己没交代清楚,不好责怪外头的侍卫和宦官,所以只是横眉看了那群人一眼。
  那些人自然也是人精,赶紧上来劝杨盼:“公主,陛下有事,您先到殿外的暖和屋子里等一等,等陛下的话说完出来了,臣再来请公主。”
  沈岭泼茶时的那半句话,杨盼本来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但当她到殿外的裙房里,坐在火炉边喝茶吃栗子的时候,突然觉察出不对劲来:
  阿舅开窗泼茶动作自然寻常,说的话应该是不用避忌外头侍卫宦官们的,既然这样,见到她杨盼为什么就把半句话咽下去了?
  莫非和她有关?可她又不认识北燕的什么皇帝!
  再想想,与她有关、而且她不宜听到的,难道和罗逾有关?
  杨盼的心顿时“怦怦”地跳起来,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顿时变化了,变得特别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盼在心慌意乱中胡乱猜测着,也不知等了多久,外面有个小宦官头一伸,笑融融道:“公主,陛下已经和国舅谈好了,问公主还过不过去?”
  杨盼起身说:“我要去。”
  她手里还攥着两个弟弟的窗课本子,进入温暖的大殿,这时候,父亲和舅舅的脸色都已经放松下来,两个人正跷着腿,喝着茶,在聊秣陵过年的老习俗,皇帝笑着说:“我那丈人爹还是不肯到建邺来过年么?你去劝劝他们老两口,我这里对他们没有任何规矩,权当到女儿女婿家玩,岂不好?阿圆又有了孩子,也特别想念他们老两口呢!”
  他转眸看见杨盼,招招手说:“阿盼,刚刚有事找你二舅么?”
  杨盼把弟弟的窗课本子递给沈岭:“我弟弟们写的窗课,想请阿舅指点指点。”
  “原来是这事。”沈岭笑道,伸手接过了杨盼手里的本子。看了一会儿评价道:“若论用词和音韵,太子和临安王还都算是聪明有天分的孩子,只是靡靡之感甚强,故作闲愁,无病呻_吟。”
  皇帝接过本子看了看,皱着眉问:“为何会如此?”
  沈岭说:“长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和宦官之手,平日不见疾苦,不辨菽麦,自然是这样。”
  皇帝敲敲自己的头:“失败!失败!一直忙于征讨,无暇教好自己的孩子。”表情落寞,还顺势瞟了瞟杨盼。
  上辈子,我也是失败的哎!杨盼心里想,突然觉得能重来一世真好。她撒娇一样坐到父亲身边,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
  “阿父,”她软绵绵说,“我也不要做无知无能的人,你信不信我?”
  皇帝先还轻轻地抚着她的辫子,听了这一句突然侧身问:“阿盼,你明白地说,你又想干嘛了?”
  杨盼不由骨嘟了嘴:“阿父,我就这么叫你不相信?”
  沈岭不由笑了:“陛下,刚刚是我疏忽了,多了一句话飘到公主的耳朵里。公主是不是想问罗逾?”
  杨盼一下子被他猜中心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好奇……”
  皇帝脸色不大好,揉了揉鼻子说:“想用反间之计的,没有成功。这小子深藏不露,胆子也大。要逼出他的真面目,太不容易了。”
  “阿父既然这么不信任他,为何不——”杨盼说了半句,皇帝和沈岭也能够听懂。
  拷问的手段千千万万,若真想逼出一个结果而已,刑狱里那些行刑的老手多得是吓煞人的手段,罗逾不过十五岁的少年,皮娇肉嫩,当真坚强到什么折磨都抗得过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