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案之河清海晏——凤久安
时间:2018-06-18 09:18:00

  沈情沉默许久,问道:“燕川在哪?”
  “临昭上游,离临昭不远。”小乔抬手指向北边,“这些赌船最后都会停靠在燕川码头,燕川不久后就会进入分赃期……分赃期是燕川一年中最乱的时候。赌资被盗,下头的人分赃不均起纷争械斗,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搞不好还会出命案。”
  沈情皱眉:“那我应该去燕川才对!”
  “别说傻话了。”小乔似是笑了一下,冷冷道,“沈大人最好祈祷这几日没有尸体从上游飘到临昭来吧。”
  “真要飘来,有案查办也算我的运气。”沈情道,“不然每日都是查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我都要闷死在临昭了。”
  “依沈大人的性子。”小乔微微挑着嘴角,笑道,“真要有尸体飘来,你会很难受。”
  “为何?”
  “因为,一旦查明尸体是从燕川飘来的,那这案子,临昭县衙不办。可尸体飘到了临昭,燕川又会将此案推给临昭,如此一来,两边无人断案,这案就不了了之了。”小乔颇为了解沈情,道,“可他们不办,今年来的沈大人沈司直是一定会办的,那么到时候两边推脱,沈大人要怎么办?”
  沈情哼笑一声:“我是京城大理寺司直,现虽住临昭,但我可奉命查办朔州地方县衙所有案卷。只要我说能办,我就一定可以查办!”
  小乔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笑意说:“所以,沈大人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既身为司直,就应该负起责任。”沈情指着自己,说道,“我这人,只认道理认案子,只要一日为官,我就要管到底,至于官场的那些门门道道,去他爹的吧!”
  “我没看错沈大人。”小乔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沈情美滋滋道:“多谢夸奖。”
  “沈大人,那这些金银船,你怎么打算?”
  “自会有办法。”沈情回答。
  如今,这些赌坊,应该归京兆府查封。
  沈情嘴上虽如此跟小乔逞强,可心里却忧愁不已。
  等她回京,还要着手查问柳心悦的案子,不管真相如何,可能都要得罪京兆府了,得罪完京兆府再上本奏折言说京兆府放任赌坊祸害百姓,严重失职,背后还要得罪沈非和两侯……
  哈,真是作大死。
  可是,她看到了罪恶,却不出力清除这些罪恶,良心一定会不安。
  为了良心,怎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情暗暗想到,还要慢慢寻找办法,一定会有办法……毕竟天行正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她一定要琢磨出好办法。
  沈情在临昭住了三日,大多时候都是在县衙里帮忙处理一些杂事,心里闷着一口气不畅快的沈情每日都会拐到东市,到卖鸡人那里一圈圈转悠。
  问了价格,更是不畅快。
  到第四日,柳心悦与她一起到东市,看到沈情眼巴巴又舍不得荷包的眼神,掩嘴笑了。
  “以前以为做官的人都很了不得。”柳心悦道,“见了沈大人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连只鸡都不舍得买的清贫官。”
  沈情道:“也不是……”
  要说,她钱不少,清贫二字可着实谈不上。宫宴回来后,太后小皇帝沈非以及圣恭侯都给她赏了许多钱财,一些官员见了,拜帖跟银票一起送到她的新宅子里去。
  要说她不应该如此抠门才对,可沈情就是觉得别扭,似乎那钱都不是她的,也永远不会属于她,因而也没带,只从大理寺支了些官饷来了临昭。
  “算了,我给沈大人买吧。”柳心悦问了价格,好笑道,“我以为多少,唉,不知道的以为沈大人看上了一只金鸡,才三十文……”
  沈情迭声说不用,柳心悦却付了钱,提上那只鸡,问沈情:“大人是要养着,还是今天炖了吃?是只公鸡。”
  “……我原先承诺小乔,给他做咱们崖州的春风笑。”沈情为难道,“可实际上……我不怎么会。”
  她虽不是世家小姐,却幸运的沾了太子的光,有了世家小姐的命,因而下厨这种事……沈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啊呀,我以为什么难事。”柳心悦道,“沈大人不会,我却是会的。”
  “你?”
  柳心悦道:“虽然跟着公公嬷嬷们天南地北的跑,但因我们歌坊都是家乡人,所以大家做的吃的也都是家乡菜,要是哪年银子多了,就会做春风笑大家一起吃。沈大人放心交给我吧,不说做的能有多好吃,但家乡味是一定有的。”
  沈情红着脸道了声谢,与她攀谈起来:“水灾那年,你多大?”
  “可能五岁吧。”
  “诶?那你我二人应该是同岁!”
  “也有可能是四岁,我只记得自己春天生的。”柳心悦道,“上面有个哥哥,下头应该还有个小妹妹。”
  “你还记得自己名字?”
  柳心悦摇了摇头,苦笑道:“怎么会,我只记得爹娘叫我馨儿,也不知道怎么写。”
  沈情高兴道:“你跟我真的一样呢!我爹娘叫我晴儿,也不知道哪个字。我上头有个姐姐,有个哥哥,我是第三个孩子,现在还剩一点印象,我娘……”
  那年夏天,娘还大着肚子,她印象中,水坝决堤前的那晚,爹爹还跪在地上,将耳朵小心贴在娘的肚皮上,她去看,爹还玩笑说,晴儿,养不起了哟,爹和娘把晴儿扔掉好了。
  “哼,才不,把你们扔掉!”她跺脚回答。
  沈情吸了口气,平静下来,摇了摇头,对柳心悦笑道:“我若不是昭懿太子救上岸的,如今可能跟你一样。”
  那年水灾过后,好多崖州人沿岸捡孩子,岁数小,不记事,头脸齐整的男孩女孩,捡了或是卖进歌舞坊,或是收进自家的小作坊。
  “沈大人运气真好。”柳心悦语气自然,随后又道,“我运气也不错,我是长大后才知道,养大我的嬷嬷也是我们村的,她不舍得卖我,为了给我口饭吃,带着我跟了乐坊的老板,他们对我很好,我八岁那年认了他们做干爹干娘,跟了嬷嬷的姓,老板还说,我笑起来好看,所以在我的名字后添了个悦字。”
  沈情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来的,你原先姓什么?”
  “……可能是方吧。”柳心悦摇了摇头,“实在是不孝,父母姓都记不起了。沈大人,虽然有时怨恨老天,可与别人比,心悦已经很知足了。”
  “……等回京。”沈情轻声道,“回京后,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夫君,查明此案真相!”
  “嗯,我信沈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昨天,有个评论,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是看出来了此案的真相,很含蓄。【是的,真相在白宗羽和沈情的对话中。】
细节埋的差不多了,这案子,要一点点揭开真相了。
 
  ☆、上游飘来的浮尸
 
  京兆尹秋利归家后, 先到后堂给亡妻上了香,口中念叨着:“近日气候多变, 你也注意保暖, 又写了两首诗, 等会儿烧给你, 你可别笑话我……老了, 每日晨起打拳,渐渐有些吃力了, 再不是少年郎了……”
  “爹。”秋池回来后,径直到后堂寻他, 果然见他在与母亲说话。
  秋利戴上帽子, 抚了抚衣袖, 问道:“人找到了吗?”
  秋池摇头,又点头道:“东城边的驿站回话了, 似有见到她坐上离京的马车朝南边去了, 马车的车夫正在找, 等找到车夫,不难问出她去了哪。”
  秋利叹了口气:“安铭呢?”
  “昨日来信, 说他已到了燕川。”
  “这孩子……”秋利头疼不已,双手揉着太阳穴, 好半晌才说, “既然不让人跟着,那就多给他些银票,别委屈了他, 你把人家的户籍都销了,想必往后的日子也过得艰难。”
  “大哥有他自己的想法,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秋池说,“我们商量好了,等他出了朔州,安置住,就把书信也断了。”
  秋利满脸疲惫:“快要圣娘娘节了,到处都乱糟糟的,你赶紧把心悦找回来吧。秋池,带她好些,要是她仍然看不上你……你也别为难她。”
  秋池表情复杂,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哎。”秋池脸色难看,说道,“我已告了假,陪爹吃完饭就出发找她。”
  临昭又迎来新的一天,夜里下了雨,整个临昭港湿淋淋的,让沈情心中莫名不愉。小乔一到下雨天就浑身疼,躲在屋里,裹得严严实实,沈情去看他,他缩在床榻上,披着被子,只露着一双眼睛看着她,眼神还有些委屈。
  沈情见后厨有些不要的柴,扔到火盆里,推给了小乔。
  背包颤动了一下,好久之后,从背包里慢悠悠伸出一双白净的手,火光映着手,至少看起来是暖和了许多。
  沈情蹲在地上盯着他那双手看,手指真的很长,右手被折断的指头僵硬着,要靠左手握在上面暖它们。
  沈情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前些日子跟县衙的大人们说起圣娘娘节,神女教竟然也分新旧。”
  “嗯。”
  “十五年前,那还是旧的神女教吧。”
  “……嗯。”
  “抓你去献祭的,也是吗?”
  “嗯,是。”小乔的嗓音更沙哑了,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来了阵风,他缩回手,把衣服向上拉了拉,又重新裹了被子,但不管怎样整理,只要他伸出手烤火,被子就会露出一条缝隙,湿润的风就会趁机钻进去。
  沈情见状,坐过去,帮他捏住了被缝,说道:“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大家似乎都有一段苦痛往事,只有我,行了大运,安然无恙的长大。可来京城前,我竟然还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中的一个……”
  “沈大人很惨了。”小乔评价道,“灾祸一夜之间毁了家,后面再怎么走大运,那也是先倒了大霉。”
  “哦,这倒是。”沈情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小乔歪了脑袋,问她:“你为何叹气?”
  “看你现在这样,我觉得心疼。”
  小乔吃吃笑了起来,声音像松鼠的爪子在树皮上挠,虽然不好听,但挺可爱的,笑的让沈情不好意思再矫情下去。
  小乔说:“应该是沈大人年纪小,又是个姑娘,所以啊……知道心疼人。”
  沈情看着他,又无奈又有些期待地回答:“我心疼你。”
  “换做别人,沈大人也会说心疼的。”小乔犹自点头,“我懂的,沈大人不用解释。”
  说来也是,沈情默默点头。
  她这种性子,其实最容易同情心疼别人,哪怕是陌生人,知道了背后的故事,他的遭遇,也会为他们掉一掉眼泪,揪心一阵。
  前几天跟县衙的官员聊起圣娘娘节时,临昭的官员就说,这些年还算好,十几年前,连皇上都对神女教深信不疑,朔州百姓见皇帝如此,更是信的卖力,那时候的圣娘娘节,是真的会上街寻找八字合适的孩童,凑成三阴一阳,献给神女。
  “还有些公然买卖孩子……”某官员说,“还都是亲的,能卖很贵,五十两一个,有些父母就跟疯了一样,找街边算命的串通好,卖给神女教的教徒们。”
  沈情皱眉道:“竟有如此父母?”
  “人为了财,什么做不出?”官员敲着桌案,说道,“多少案子都是为了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诚不欺我。那时候听说孩子能卖,村头巷尾,尤其是咱临昭这种地方,卖孩子成风。好在人家神女教也不是只看八字,拿来献祭的,还得看好不好看,不然教徒们也不用啊。”
  “献祭……”沈情问,“到底是怎么个献法?”
  “那谁知道……听说是分食。”
  沈情倒抽一口冷气:“当真?”
  “可能吧,我也只是听说。”
  另一个官员点头道:“是真的。先得下药池,把神女下界时带来的仙草药草什么的灌个把月,然后教徒们饮血分食。八年前我姑姥姥就是教徒,回家跟我说的。”
  沈情有些不能理解:“可献祭的是……是人啊!再者,神女教是云州兴起的,可我看云州也没吃过人啊!”
  “疯起来的时候,谁在乎本源如何举行仪式?整个朔州当时已经疯了,皇帝都信,那百姓自然也信,而且是奉天子旨意信神女。”那官员摇头,“又听说能延年益寿,自然是要分一口的。再残忍,放当时,大伙儿也没觉得有什么错。”
  沈情:“说句大不敬的,先帝最后在位那些年,就是个昏君。”
  此言一出,县衙里安安静静,没人再敢接沈情的话。
  小乔指头戳了一下沈情:“你在发呆。”
  沈情回过神,勉强给他笑道:“其实,仔细想想,你运气没坏到底。”
  “我吗?”小乔道,“你是说神女教的事?”
  沈情轻轻点了点头:“嗯,虽然受苦了,可……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我忘了。”小乔道,“不过听胡大娘说,好像是差一点就赶不上救我了,把我爹吓的差点当场归天。”
  虽然这是个很悲伤的故事,沈情听到小乔的描述,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胡大娘说的。”小乔也笑,“她说话总是如此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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