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甜了,花蜜呢。”小乔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沈情,你怎么了?今天连心思都不在饭上面了。”
“安国侯病了,案子暂歇了。”沈情说完,拍着自己的胸脯,又怨又气道,“元村那火,现在就烧到我的心里头,烧得我坐立不安,别说饭了,我要是不问出来个一二三,今晚睡觉我都合不上眼!”
小乔轻飘飘答:“那就去问。”
“不让问……”
“不能把他拉到这里问,但没说不让你去安国侯府问吧?”小乔道,“吃了饭,你试试递个牌子进去,看安国侯会不会开门让你进去。”
沈情:“诶?有道理!”
吃过饭,沈情理了衣裳,就要亲自拜访安国侯府,没想到小乔也跟着来了。
沈情奇怪道:“你跟着来做什么?”
“我就跟着你。”小乔说,“我也想听听他怎么说。”
沈情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想到了程启的那句话。
我不能动他。
与此同时,她还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白宗羽时,白宗羽提起昭懿太子时说的话。
“皇宫如笼,现在的他,挣脱金笼束缚也好。”
“你现在就在报恩,程启也知道。”
沈情一个激灵,手不受控地抖动了起来。
原来他那么早就暗示过她!
这么说来,程启不能动白宗羽的原因,是因为白宗羽知道昭懿太子没死?
沈情抓住小乔的手,急切道:“你还是不要跟去了……”
小乔笑道:“不放心你,你不带仵作去,那还怎么问他?”
安国侯府前有兵士把守,沈情递了牌子,和门童说了来意,出乎意料的是,门童直接引她和小乔进了府。
白宗羽躺在摇椅上,额头上覆着一方湿手帕,气色尚好,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不像个病人。
“来了?”白宗羽说,“坐吧,乔仵作也坐。”
府中只有一个老仆,为他们倒上了茶水。
白宗羽道:“沈情,我女儿要有你一半聪慧,我就能安心了。”
沈情直入主题:“我这次来,是想问你,元村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白宗羽说道,“是想知道案子,还是想知道故事?”
“元村村民,是否死于侯府府兵刀下?”
“你若想知道案子,我这里没有。”白宗羽却自顾自地说着话。
“你命府兵屠村后,又推到了祭火台,烧了元村。”沈情问,“为什么这么做?”
白宗羽勾唇一笑,没有说话。
“和您夫人……有关吗?”
白宗羽突然出声,却仍是给了沈情刚刚的选择:“沈大人想听案子,还是听故事?”
“有何不同?”
“听案子,我现在就能告诉你。”白宗羽道,“听故事……今日,就请先回,我得好好想想,从何给你讲起。”
沈情沉默许久后,沉声问道:“白宗羽,你夫人,找到了吧?你现在拖延时间,是在等她被安全送出京城安置妥当的消息吗?”
白宗羽拿开手帕,缓缓坐起身,眼神冷冷扫来,忽而一笑,看向小乔:“乔仵作每次见我,都不说话。”
小乔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默不作声地喝着茶。
白宗羽忽然转向小乔,沈情的手猛地握紧,指甲扣进掌心,额上沁了层冷汗。
他在威胁她。
白宗羽轻声道:“我想,应该没人敢去拦那艘船吧,就算程启知道,他也不会插手。沈大人,你呢?你知道原因吗?”
汗从沈情的额角滑落,沈情紧绷着身子,似要僵直成一堵墙,成为小乔的城防。
“我有我在乎的,你们有你们在乎的。”白宗羽说,“沈司直,想要拿那艘离港的船威胁我,就先思量好,问问你自己,敢不敢与我谈。”
沈情闭眼,好久才喘气。
白宗羽目光似冰霜,低声说道:“我白宗羽能坐到安国侯这个位置,靠的可不是运气。沈知恩,我要你清楚,现在,是我在与你说话,而不是你来审我。若不是我自愿,你以为凭你们,能动我分毫?”
他站起来,走到沈情面前,黑影压来,他开口,慢声道:“这是我的选择,我的结局,我自己决定,凭你们,也配审我?你只是聪明,但不是聪明人。你一无所有,且有软肋在身,凭傲骨,走不了多远。沈情,我惜才,故而给你三分薄面,你可不能会错了意。”
沈情抬头,说道:“我选故事。”
白宗羽笑了一下。
他轻声道:“好,我也想好开头了。”
他俯下身,眯起眼说道:“我不杀人。”
这四个字,就是白宗羽故事的开头。
作者有话要说: 平心而论,白宗羽是我理想型。
这一案,其实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等我们慢慢揭开,把问题抛出来,也留给你们思考(不能我一人纠结)
☆、世外桃源的罪恶
程启下了船, 在观景亭待了一会儿,目光收回, 停在一旁的诗句上。
归燕识故巢, 旧人看新历。
他恍惚了会儿, 思绪似回到了以前, 年纪尚轻的先帝春风满面, 笑着招手:“贤弟你来,看看朕今日得了什么!”
纸展开, 是楼皇后的字迹: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
“这是她写给朕的, 你说, 这诗应该怎么接?”先帝说完, 似是根本不在乎他要不要接话,又叹道, “明明闻悦才离开了三日, 朕却觉得似已相隔了三生……”
这段突然涌进心头的回忆, 带着春的气息,然而, 凡人终是留春不住。
三年之后,楼皇后香消玉殒。
程启想到自己去探望重病的先帝时, 隔着垂帘, 他看到先帝如同被抽去了生命力,迅速憔悴,喃喃着:“天人五衰……朕留她不住……”
山风吹来, 程启从回忆中惊醒,打了个冷战。
大理寺的官员在旁边说道:“洞窟是昨日发现的,现在已经发现了八处,都藏在山根下,被树叶石头盖着,我们是在村里清理倒塌的村舍时,看到的通道,发现后让人下去看了,通道通向后山坡,出来就能看到后山挖的几个地下洞穴,我们下去看了,像个关牲口的牢房,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血……村人都死了,我们找不来人问,就让官兵沿着山找了,没想到……竟然搜查到了这么多洞窟,每个洞窟里头的情况相似,像是在里头杀过人一样,头发血迹无处不在,有些墙上还有血手印,惨不忍睹……”
程启问:“里面都是空的?”
“空了,没人。”官员说,“但这事诡异,发现后我立刻就上报了……少卿大人,下官……不敢细想啊!这万一是放出了什么东西来……”
程启脸色铁青,他紧紧抿着唇,站在高地看向夷为平地的元村,好半晌才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带我去看看。”
进村之前,程启回过头,像沈情一样,回望了高坡上的观景亭。
他望了许久,说道:“我姐姐曾说过这里很美。”
有一年,楼皇后出宫南游,途径此处,远远见三山之交有一处小小的村庄,静谧安详,炊烟袅袅,燕子低飞,耕农扛锄回。
官员听得一愣,说此处景美的,不是圣太后吗?难道孝贤皇后也曾夸过此处景好?
“少卿大人?”
程启回神,眼中只剩悲伤。
“美……就像火,诱人追随。”程启轻轻说道,“但离近了,就会被它无情烧身……”
朔州进入暮春后,阴雨连绵。
白宗羽给沈情续了杯茶,问道:“沈司直,不信神女教吧?”
沈情皱眉:“我追求真相,不信虚假做作的东西。”
“有些东西,你不曾参与过,也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它有多美,人会为了它有多疯狂。”白宗羽说,“沈情,当初昭懿太子给你取名为情,你可知先帝是很欢喜的?”
白宗羽说话玄之又玄,且思维跳脱,沈情不知道他说的这些与案子有什么关联,但既然选了听故事,她只能听下去。
“先帝信的,从来就不是神女教。”白宗羽似是看了小乔一眼,又似乎只是无意向那边瞟了一下,他悠悠喝了口茶,接着说道,“民间的教徒把沈非和圣恭侯当作结缘神,你可知是为什么?”
沈情耐下性子回道:“感情好。”
“不错,是感情好。你可知,他二人是谁的影子?”
沈情心烦的要死,她知道,白宗羽是在拖延时间,他会东拉西扯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只字不提案子。
小乔突然开口:“惠帝和楼皇后。”
沈情愣了一下,想起惠帝指的就是先帝。
白宗羽笑了起来:“嗯?你说话了?我以为你今天会一直不开口说话。”
“沈非和圣恭侯,效仿的就是惠帝和楼皇后。”小乔仿佛在讲前朝旧事,语气平静道,“夫妻情深,仕途通畅。惠帝和楼皇后,喜欢情深之人。自然,这么做的不仅是他们。当年的御前侍卫秋利与他的夫人,朔阳侯傅瑶与大理寺少卿程启,以及安国侯你与左史冯歌赋,不都是如此?”
有一瞬间,沈情似乎要想明白什么,但很快,她就再次陷入迷茫。
她不仅听不懂白宗羽的话,连小乔的话,她都听不大明白了。
“小乔你……”
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莫非自己偷偷减半的莫忘,有了效果?
白宗羽神色不变,依然噙着笑,说道:“在你眼里,这些情,是真还是假?”
“真真假假,局外人本就看不真切,只有局中人知道用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小乔说,“所以我只能问问安国侯,你与冯大人,是真还是假?”
白宗羽没了笑容。
他放下茶杯,闭上眼睛歇神,好一会儿,才听他说:“乔仵作,情这个东西,只有真的,没有假的。或许有人用情谋私利,可这不代表他们的情就是假的。”
沈情听得一头雾水,觉得句句都有深意,又句句都是没用的虚话。
清河镇在元村下游,清河镇一家卖酒的老板此时此刻在回答程启的问话。
“圣娘娘节前,安国侯府的府兵,可在你店里买过酒?”
“买了,都记账了,十坛杏花酒,我亲自看着装的船。”
“可说用途了吗?”
“不曾细说。”
“杏花酒……”程启喃喃道,“清河镇有名的烈酒。”
“是的大人。”老板说,“我们清河镇最有名的就是杏花红,又叫杏花酒。”
“元村的人,你可有认识的?”
“元村?”老板嗨呀一声,说道,“那是个蛮子村啊,以前县衙来人给蛮子村种树,开工挖土前要祭树神山神,在我这里买的酒,让我们给送去,那路难走的……好几个伙计抬着酒下去,三坛子酒碎了俩,走得口干舌燥,送去问村里人讨水喝,哎呀,见到好几个蛮子,恶狠狠盯着人看,要不是圣太后当初看上这块地方,谁会去那种地方呢?田也不厚,土也不肥,养出的人跟穷狼似的……”
“村里,女人多吗?”
“女人?”老板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想了好半天,奇怪道,“哎,大人这么一问,我好像想起来了,那村子里女人不多,而且都看起来傻傻的,男人蛮女人傻,看来水土不好,真养不出人杰。”
程启扭头对随行官员说道:“翻县志,找万人村。”
官员哗哗翻着书,程启点灯,握在手里,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元村是十二年前改的名字,改名之前,它叫万人村。”
官员喊:“少卿大人,找到了!”
“怎样?这村子多少年了,什么来历?”
“成末战乱就有,是山匪留下的,景帝在位时期被郑将军带兵清缴过,投降的残匪们在三山脚下建了村落,一直到现在。”官员说完,惊奇道,“原来元村之前是个山匪窝?”
程启心中叹了口气,道:“拿灯来,我下去看。”
灯取来,程启缓缓下到洞窟中,举起手中灯火看了,说道:“你们知道……销魂窟吗?”
一个官员犹犹豫豫回答道:“这不是前朝……给那种地方的叫法吗?”
程启点头:“嗯,战乱时期山匪横行,烧杀抢掠不说,还会把抢来的人塞进这种不见天日的洞穴中,肆意凌虐取乐。他们管这些被掳来的女人叫神仙肉,把关押她们的地方叫销魂窟。”
几个随着下来的官员们看向四周的血,仿佛听到了女人们绝望的惨叫,浑身发冷。
灯照的地方,处处都是可怖的血迹,程启说:“这要是我,我会比他更疯……”
沈情续了第三杯茶后,白宗羽终于开始了故事。
“沈司直,你知道连山山匪吗?”
“连山的山匪吗?”沈情摇头,“我只在郑将军剿匪录中看到过……”
“哦?怎么写的?”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沈情道。
“你知道,大恶之人,是什么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