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情说:“假使我们之前所说成立,你三月就救回了冯大人,但却等到现在才动手,仔细想想,能忍住怒火,一定是在想完美的屠村计策,静心把屠杀伪装成意外,但你做到一半,忽然终止了计划……任由我们查案验尸。”
沈情看向白宗羽,问道:“为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不信你是因为良心发现,要承担罪责之人,你还有女儿,有夫人,你多次提到女儿让你担忧,夫人现在也需要照顾……”
小乔像是想到了什么,惊了一下,看向白宗羽。
白宗羽撇了撇嘴角,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现在的眼神。
好半晌,他才说:“因为心死了。”
秋池到了西街的院子,推门进去,看到冯沐泽坐在屋里,低着头,眼神空洞。
秋池尴尬道:“咳……那个,你从礼部回来了?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冯沐泽头也不抬,冷声道:“别人问起,就说我们来这里幽会。”
“我听我爹说了……”秋池向前一步,忽然察觉到,床上还有一‘人’。
或许……不能叫人。
那是副裹着锦衣罗裙的白骨。
“哦,这是我娘。”冯沐泽说。
秋池声音抖了:“什么?”
冯沐泽面无表情道:“我爹找回来的,死了六年了。”
秋池脊背发寒:“这是……冯大人?”
“嗯。”冯沐泽抬起头,凄笑道,“我爹疯了,以为她还活着,让我好好照顾她……借你这里用一用,等我爹那边事了,我们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晚更。
☆、二探安国侯府
白宗羽昏了, 很短暂,几乎是栽下椅子的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 就像闭了会儿眼, 醒来后, 白宗羽恍惚了会儿。
从短暂的耳鸣声中恢复过来后, 他听到小乔在说:“我不太记得当时怎么回事……但没记错的话, 现在能确定我是谁的,只有安国侯了吧?”
对, 刚刚为了避免自己又想起伤心事,他再次把话引向了小乔。
他又问了小乔, 他的想法。
乔仵作, 你认为自己是谁?
小乔平静道:“我现在能想起的……安国侯, 当时,你在。”
“程启离开后, 当时只有你在。”小乔说, “答案在你这里, 我想很多人都想从你这里拿到答案。”
白宗羽微微挑了下眉,他似是好奇, 也似是戏谑,问道:“难道你不信程启?不管是太子还是乔凛, 程启可是能分得清, 昭懿太子丧礼结束后,你被神女教拖去做了祭品,从离开到回来, 不过三个月时间,我想,三个月时间,程启就是再瞎,也能认出你是谁。你不信他?”
“我没有当时的记忆。”小乔说,“不管是巧合还是意外,从祭坛回来后,我所有的记忆,都是程启给我的,我无法判断真假。我像班凌,又像乔凛,从程启对我的态度来看,亦是如此,甚至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是谁。所以我想,现在只能从安国侯这里知道答案了吧。这就是我今天跟来的原因,我想问问安国侯,我是谁。”
沈情忽然开口说道:“如果是安国侯……回答一定是乔凛。”
沈情其实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小乔刚刚的话语中,她推测,当时一定是发生了某件事,而且在场的,目睹整个过程的可能只有白宗羽,如果这件事,指的是……换太子,那么,这些年,那些心中起疑的人,一定会来问白宗羽,大理寺仵作,程启保护起来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但凡白宗羽透露出小乔就是班凌的意思,那小乔一定不会平安长到现在。
所以,白宗羽给出的答案,一定是小乔就是乔凛。
思及此,沈情又分出心思,自己推了一下。
小乔……到底是谁?
沈情的心也在摇摆,她终于明白了之前白宗羽与小乔之间的那段莫名其妙令人不解的对话。
沈非,可能玩了一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把戏,‘除掉’昭懿太子,让福神公主做了储君。
程启,按照他们话中所言,也玩了一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把戏,让沈非至今无法确定小乔的身份。
着实高明。
沈情暗暗叫好又暗暗焦急,现在不仅沈非,她也无法判断,小乔到底是谁。
而且看小乔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清楚。
如他所言,他现在的记忆都是程启给的。程启擦去了他原本的记忆,又添上了新的,通过平日里的聊天,沈情能判断出,程启给小乔的这种记忆中,有乔凛的,也有昭懿太子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就是之前在大理寺流传的那种,小乔因为被神女教捉去做了祭品,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为了让他不受记忆的痛苦折磨,乔老爹给他吃了莫忘,让他忘记那段不好的记忆,但小乔在之后的生活中,大家的交谈中,慢慢想起一些,成了现在的小乔。
聪明的手法,当真无法分辨小乔到底是哪种情况。
沈情微微皱眉。
无论如何,昭懿太子是病逝的,众人都清楚。那么不管小乔是谁,他都必须存在,如果他死于非命,那就证明,当年昭懿太子死的有猫腻。
这样一来,就算小乔像昭懿太子,沈非也不会轻易动手。
沈情惊服于程启的心机。
小乔再次问道:“自然,因为昭懿太子已埋在皇陵,不管是谁问,安国侯当时的回答一定是乔凛,不会是其他,当然,现在的回答也一定是乔凛。但你是当时唯一在场的四侯之一,我想从你这里再听一次答案。”
小乔的表情很平静,他一点都不急切,他的目光也如水一般平静。
白宗羽笑道:“你呢?我也很想再听一遍你的回答,你认为,你是谁?”
小乔笑了一下,说道:“我说过,我是乔凌,一个新的身份。”
又是一阵眩晕,白宗羽向前倾倒。
一双手搀扶住了他。
白宗羽看着沈情,忽然一愣,好半晌,他笑了笑,却是对小乔说道:“我知道了,原来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你心里很清楚……”
他一把推开沈情,退后几步,稳住身形,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昭懿太子虽被命运算计,被至亲之人抛弃,可你的运气要比我们好太多哈哈哈哈,你的善举,竟然能成为救命稻草……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哈哈哈哈哈……”
他笑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一张脸冷若冰霜。
白宗羽冷声道:“二位,请走吧,不留。”
进大理寺前,小乔停住脚,转头问沈情:“你不怕,我是冒充你恩人来骗你的?”
沈情:“你冒充他做什么?他只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你果然天真。”小乔笑着摇了摇头,走进了大理寺。
沈情百思不得其解,脑袋像糨糊,晕晕乎乎跟在他后面。
踏进了大理寺,小乔才接着说:“白宗羽疯了,时而清醒时而癫狂。你可知,此事之后,朝局会如何改变?”
“大概能猜到。”沈情说,“朔阳侯留京不正是变化的开端?”
“嗯,朔阳侯一旦能与沈非分庭抗礼,你可知道,我的重要性?”
“嗯?”
“傻姑娘。”小乔轻轻笑了一下,走了。
沈情这个傻姑娘留在原地,蹙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像是九重天外劈来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糨糊一般的脑袋,拨开混沌,让她愣住,脊梁骨慢慢冰冻,寒意一直飘到头发丝。
是啊,朔阳侯没实权时,小乔一旦被证实不是乔凛而是昭懿太子,这个身份仅不会让他取回皇位,荣登九五之尊,还会给他招来必死的命运,搞不好,朔阳侯,楼家和程家,会彻底被掌权的沈非给借机除掉,连根拔起。
因而,小乔只能是乔凛,程启也只会死咬住乔凛这个身份。
但……程启的一招,妙就妙在,他虽一口咬定小乔是乔凛,却也在众臣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小乔身上,还有昭懿太子的影子。
像。
是也不是。
真真假假。
假若有一日,朔阳侯重返朝堂,拿回权力,拥有能够和沈非抗衡,颠覆朝堂的实力后,小乔就会在必要的时候,成为昭懿太子。
到时候会怎样呢?
揭露沈非的罪行,收回权力,废新帝,让昭懿太子登基。
合情合理!
沈情回过神来,后背全是冷汗,风吹着,彻骨冷意。
刚刚……小乔说:“你不怕,我是冒充你恩人来骗你?”
是啊……她现在也无法判断,小乔到底是谁。
或许他是乔凛,或许,那日雨中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她已经长大了的‘昭懿太子’,只是乔凛的伪装。
更可怕的是,不管他是谁,一旦朔阳侯在朝中站稳脚,显露出野心,那么,朔阳侯和程启需要小乔是谁,他就会成为谁。
落魄时,他是乔凛,保住这条命。
等安国侯定罪,朔阳侯重回权力中心,只要朔阳侯有野心,他小乔就可以是昭懿太子,借此扳倒沈非和新帝,带朔阳侯和程启,以及已经没落的楼家重回巅峰。
沈情双腿一软,瘫软在地。
她半张着口,愣了许久,忽然疯了一样掉头跑出大理寺,朝安国侯府飞奔而去。
小乔说过,除了程启,能确定他身份的是白宗羽。
白宗羽!
他一定知道事情的经过,他肯定知道!
沈情想:“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谁!”
她的内心,有个声音反复问着自己:如果他是乔凛,昭懿太子已死,你会不会助他扳倒沈非,登基称帝?
如果他是昭懿太子,你会不会助他扳倒沈非,登基称帝?
沈情停下来,扶住安国侯府前的石狮子,大口的喘息。
她想了很久,一抹汗,抬起苍白的脸,笑了一下。
“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我恩人。”沈情想,“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果是,你就要助他登基吗?
沈情快速撕去官服,摘掉帽子,再次敲开了安国侯府。
“我是沈情。”她这般对门童说道,“十二年前,昭懿太子所救的女孩,今天,来和白大人叙旧,我想听听……他的故事,他想说什么,都可以。”
如果,小乔是她的救命恩人,那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要登基称帝,她沈情全力以赴,拿命相助。
如果他不愿,她沈情也会全力以赴,不惜用命,来帮他抵挡任何可能到来的危险和胁迫。
我的命是他给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情眼睛越来越亮。
她捂住心口,默默道:“恩情,是给你的。”
其余的,谁说的也不算。
我是班凌的沈情,我的恩情,只报给他。
所以,就让我知道,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
☆、如烈火般愤怒
傅瑶在侯府逗女儿玩。
她和程启一样, 脸冷且不喜多言。平时不在京中,女儿程宝络天天说想她, 如今她回来了, 程宝络却有些怕她, 和她保持着距离, 也不让抱。
到底是见得少, 母女之间生分了。
傅瑶心里压着火,面上却不显, 拿出耐心来,软声哄着程宝络。
就是在这时, 暗报传来。
“沈司直带着乔去了安国侯府, 安国侯在中院假山流水亭旁招待了他们, 至于说的什么,我们听不清, 辰时, 守安国侯府前门的是圣恭侯的线人, 他们似乎察觉我们在,好在沈司直和乔二人安然无恙, 辰时一刻从安国侯府出来,我们就按规矩换了岗。”
报信人喘了口气, 又道:“另, 跟着乔的暗三传信,乔与沈司直在大理寺前交谈了片刻,之后, 沈司直又去了安国侯府。”
傅瑶正单手捏着甜糕哄程宝络吃,听到这儿,手指一用力,甜糕碎了。
傅瑶索性扔了甜糕喂了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添去手指染上的糖,才道:“换岗,能听就听,听不见说什么就提防着白宗羽,别让沈情死在安国侯府。”
报信人颔首领命,脚尖一点,无声无息消失在了朔阳侯府。
晚霞似火,红彤彤的。
程宝络声音糯糯,叫了声娘。
傅瑶勉强对她微微笑了下,伸出手来,揉了揉她脑袋:“今年宝络生辰,娘陪你过。”
程宝络到底是个孩子,听见傅瑶今年要陪她过生辰,又问道:“那明年呢?”
“以后,娘年年陪你过。”傅瑶笑了,“娘不会再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晚霞虽红,却红的发重,风也冷了不少。
屋中点了灯,秋池看着床上的白骨,看着那一半阴一半明的头颅,打了个颤。
冯沐泽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副骨架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之前太阳没下山,秋池也没问,也没觉得怕,还体贴的把屋子让出来给冯沐泽,自己一言不发的到院子里洒扫,他甚至还让人打听了棺材木,又买了些殡纸,坐在院子里叠起了纸银两。
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秋池做得顺畅,越叠越好,自己竟然从悲思中,体会出了一丝苦涩的喜来。
然而,又是瞬间,想起前月刚送走的两位至亲至爱之人,秋池差点又掉下泪来。
终于把钱两叠好,祭文写好,红霞映在了桌上,似天火替他烧了这些顺手祭奠。
秋池进屋,冯沐泽眼睛动了一下,‘活’了过来,第一眼先是看到满天红霞,惊讶道:“这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