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素日里倒也勤快本分,许是一时痰迷了心窍。老五媳妇且饶了她这一遭吧。”二姑奶奶起身,低声下气地与五少奶奶道。
“一时痰迷了心窍?这丫头这模样你们看看,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她们提及的,被偷了戒指的三太太,盯着指甲漫不经心地道。
女眷们闻言纷纷细看这丫头模样:凌乱的头发被婆子狠狠揪起,其下是一张尖尖的脸。吊梢眉,斜长眼儿,长鼻子,薄嘴唇。面容长的凶,眼睛里也闪动着恶狠狠的光。一看这面相就知道是个穷山恶水地方出来的刁蛮丫头。
于是女眷们纷纷点头:“决然不是个好东西!肯定素日这样事体没少做!二姐姐,你且别糊涂!”“这样儿东西,还是去了的好!二姑母,咱现下不同以往了,如何用不起个好丫头怎地?”“便是没偷盗这一遭,这样没规矩没教养的丫头,放在咱们这样人家,叫人笑话!”
“我哪里就不是好东西了,奶奶你说,我这几年伺候你,何时不尽心了!”那丫头着急了。
然而二姑奶奶已然被亲眷们的议论说的头都抬不起来了。“你便安心去了吧。你的东西过后我会叫人送到牙婆那儿。”她坐下,低声说。
“奶奶,要卖我也容我自己赎自己啊!”那丫头看事情已无挽回余地,哭着道:“我家里还有五个弟妹等着我回去呢!”
应该是嫣儿没错了吧!门外景泰帝和周玄对视着彼此,却又有一种害怕希望落空的紧张感。
“你当这里是哪里,容得你讨价还价!”五少奶奶一扬帕子:“还不快把她堵上嘴,拉走!”
“什么狗屁世家大族呢,我呸!内里面全是狗屎!”那丫头一蹦三尺高,婆子们按都按不住:“当我不知道呢,你们不就是怕我把我们姑娘那事儿给抖露出来!”
婆子们解汗巾来不及,拿手去捂她嘴。然却被她狠狠一口叨住,咬的那婆子松手不迭。“奶奶你可长点心吧,别让他们生吞活剥了你!”她又冲着那二姑太太喊。
“没用的东西!”三太太坐不住了,上前两步扬手就想给这丫头一巴掌。
然而将将要打到这丫头脸上的时候,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大手牢牢抓住了手腕。
三太太转眸一看,吓了一跳:面前是一个人高马大面目粗犷的年轻男子。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东西?看这仪容不像是来赴宴的王公贵胄。“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内宅?”因此她气势逼人地质问。
“你惹不起的人。”来者正是周玄。他略一用力,把三太太推开两步。又把按着那丫头的婆子们推开。“姐,姐,是你吗?”他问。问是这样问,转身看到这丫头模样的时候,他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他的姐姐,他父母的长女,周嫣。
周嫣却还在疑惑:“你,你是......”
“我是玄儿啊姐姐,玄儿!”周玄握住她的手,激动的浑身都在打颤。
“玄儿,弟弟?!”周嫣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当真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姐姐,姐!”周玄一把紧紧抱住她。
“哟呵,合着是一家野种跑咱们府上来撒野了。”三太太也气的浑身哆嗦。一眼看到卢大老爷慢慢走了进来,她忙道:“大伯,你来的正好,这不知哪儿来的东西,混进来惊扰了亲戚们。我正待叫人把他们撵走。”
卢大老爷没作声,却是给这事体惊的说不出话了。只颤抖着伸手,狠狠扇了三太太一巴掌。
都是有了年纪的人了。三太太给这一巴掌扇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其他女眷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老东西,你这是作甚?”大太太急急过来,扶住三太太。
卢大老爷半眼不看她们。冲着周玄姐弟噗通跪倒,头埋到地上抬也不抬:“臣,死罪,死罪!”
周嫣给吓的倒退两步:“这,这大老爷怎么了?”
“没事,不管他。”周玄抹着眼睛,示意周嫣转身看:“你看,这是谁?”
他们身后,景泰帝略微扯开帽兜,露出半个脸,朝着周嫣嘿嘿笑。
“妈呀,周老二!”周嫣一声惊呼:“你还没死!”
“是俄来,好闺女!”景泰帝伸手抱周嫣:“长大啦!也受苦啦!”
“你咋在这儿?你和弟咋都在这儿?人咋没赶你们?”周嫣脑子里全是问号。
而卢大太太和卢三太太,都是见过天颜的。当即腿一软:“陛下!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其他人一听,也赶紧跟着跪下,顿时跪了一屋子。
周嫣也下意识就要跟着跪。被景泰帝忙抱住了:“他们跪的咱,咱不用跪。”
“他们跪的咱?”周嫣伸手拍拍自己脸:“我不是在做梦吧?”
“拜见大公主殿下,拜见大皇子殿下!”卢大老爷忙又高呼大拜。
“啊?”周嫣慌张旁顾:身边没别人啊?
“我那时候也当是做梦呢。”周玄见她这样子笑道:“爹做皇帝了,姐。当今大魏朝的皇帝,就是咱们爹。”
“啊?”周嫣又抠抠自己耳朵:“你说什么?周老二?当皇帝?你和姐说笑呢?!”
“没说笑,真的!”周玄道。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做梦!”周嫣转而用力揪自己胳膊:快醒过来吧!
“别揪了,别揪了,好闺女。”景泰帝慈爱地揉揉周嫣的头:“咱们回家慢慢说。走,咱们回家。”
说着拥着周嫣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啊,对了,刚这儿有人要害你是吧?”
“臣万死!”卢大老爷又是连连叩首。而卢三太太瘫倒在地,汗出如浆。不远处的二姑奶奶,也就是余家奶奶,也浑身颤抖,如坠梦中:这土里土气的丫头,怎么就转眼成了天家公主了?!
“你跟爹说说,他们为什么要害你,他们怎么害的你。”景泰帝按着周嫣坐在宴席的椅子上,问。看看宴席上的菜色不错,拾起不知谁用过的筷子就吃。一边吃一边催促周嫣。
“他,他们,因为他们叫我家姑娘顶着他们家姑娘的名儿,嫁给了以前的叛军头头,现今的皇帝。他们怕我说出去,所以就偷偷把戒指放我袖袋里,然后抖露出来,说我偷东西,要让牙婆把我再卖掉。”周嫣还感觉人在半空中飘着,不自觉就说了实话。
“哦?”景泰帝停了一下筷子:“你说的那姑娘,就是卢兰贞?”
“对,就是卢兰贞,卢兰贞是冒充的卢家姑娘的名字。我们姑娘真名叫余双双。咦,你咋知道?”周嫣突然回过味来:“你当真当了皇帝?我们姑娘就嫁给的你?!”
“是啊!”景泰帝哈哈大笑。
“呀,你?周老二我们姑娘嫁你?”周嫣连连摆手:“没可能,一定是假的!你哪里配么!”
“你说的没错,朕,的确不配卢氏女儿。”景泰帝点头,一转眸扫过卢家众人。
“是臣等一时糊涂,与夫人无关!求陛下明鉴!”卢大老爷又是捣蒜也似叩首。
五少奶奶则暗暗挪到余家奶奶身边,揪揪她衣袖,乞求地看着她。
余家奶奶咬咬牙,膝行上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公主殿下,不要,不要怪罪双双......”
“奶奶你这是作甚!”周嫣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转换,忙去扶她:“你快起来,我何曾怪姑娘了!虽说刚才你让他们卖我我有些怨你......罢了,罢了,我还不知道你!从来自己没个主意的!”
“谢公主隆恩,谢公主隆恩!”余家奶奶哪里肯起,只顾叩拜。
“臣等谢公主隆恩!公主千岁千千岁!”卢大老爷忙也领着卢家众人拜周嫣。
周嫣手足失措,目光迷惘。
☆、晋江独发
此时玉华宫中的卢夫人, 何曾知道娘家发生的这些变故。昨儿个周玄把周朱送回来后,周朱便一直睡着, 直睡到今儿个临近中午才醒, 人看着还没精打采的。把个卢夫人气的牙根痒痒。昨个儿脸上给苏凤竹打的那一巴掌, 似乎也还在隐隐作痛, 让卢夫人气上加气。心中打定主意, 等景泰帝回来后,要和他仔细计较计较这事儿。动不了老的, 她还动不了小的么!一个亡国公主都敢在她头上动土,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执掌后位!
好不容易听宫人传来消息, 说陛下回宫了, 卢夫人抱起周朱, 怒气冲冲地向钦安殿而去。
“陛下,你掐死我们娘俩得了!与其叫旁人糟践死。不如你掐死我们得了, 也好让我们死在一块儿!”她不顾宫人阻拦, 一头闯进钦安殿里, 跪倒景泰帝面前连哭带嚷。
出乎她的意料,景泰帝竟没有立时把她扶起并好生劝慰, 反而木着脸一言不发。
于是卢夫人赶紧拍了一下怀里周朱屁股,周朱看看她, 又抬头看景泰帝。圆圆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可还是依着他娘教他的说道:“他们打我娘,父皇,朱儿好怕!”
“谁打你了?”终于听景泰帝发了声, 却也是不温不火的。
“还有谁,陛下的好儿子纵的他那苏氏,当了阖宫上下的面,掌掴于妾!”卢夫人捂了脸愈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纵是妾有千错万错,也轮不到她这没名分的贱人羞辱!妾只恨妾无能,丢尽了陇上卢氏的脸,妾还有个什么活头啊!”
“哪里就能丢了陇上卢氏的脸。” 景泰帝俯下身来,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你姓余,又不姓卢。”
卢夫人顿时如遭雷劈,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是不是啊,双双?”景泰帝盯着她眼睛,又道。
“陛、陛下这是说的什么,妾怎么听不懂呢。”卢夫人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是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陛下不要轻信啊!”
“我换好衣裳啦!爹,爹,你看我好看不!”便在此时,换了一身锦衣华裳的周嫣,在苏凤竹的陪伴下欢天喜地地从旁边屋子里过来了。
她不听苏凤竹的话,挑了一身大红大紫,又重工刺绣镶珠嵌宝的衣裳。头上插戴也是大花大朵、流苏步摇、珠玉宝石,七彩俱全。打眼一看,刺的人眼疼。
因此卢夫人竟没认出她来。
倒是她先认出了卢夫人。“姑娘来啦?咋叫我家姑娘跪着?姑娘地上冷,你快起来。”周嫣赶忙去扶卢夫人。
这一声声姑娘才让卢夫人回过神来:“嫣儿?你怎么......你如何.......”
“要不说咱们有缘呢姑娘。”周嫣笑的合不拢嘴:“原来你嫁的皇帝,就是我爹呀。这么论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小妈呢。”又揉揉周朱的头:“赵王就是我弟弟了。”
“皇帝是你爹,你爹?!”卢夫人噗通一下又瘫倒回地上:“这,这怎么会有这种事?”
“朕的大闺女,原来在你家里当牛做马而你一声不吭,”景泰帝点点头:“好你个余氏啊,再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陛下,陛下妾不是知情不报,”卢夫人,现在该称为余夫人了,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为自己分辨道:“嫣儿是妾离家嫁给陛下之后才来的我家。妾跟着陛下辗转征战,数年都没回过家,就前几月进了京城之后,妾才第一次在母亲身边见着她。可也从无机缘谈起她的身世,妾真不知道她就是陛下心心念念的大公主啊!”
“是啊爹,别说她了,就是我和我们奶奶,也没怎么说咱家的事儿。这真怪不了她。”周嫣倒肯帮她说话。
而景泰帝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哦,那如今你肯认自己姓余了?”
“爹,咱不是说好了么,不要拿这事儿怪我家姑娘。”周嫣嗔道。
“姐姐,咱们出去迎迎阿玄和孩子们吧,姐姐不是说想他们想的厉害么。”苏凤竹上前,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把周嫣拉出了屋子。
余夫人见周嫣如此帮她,到底心里松了一口气。便哀哀与景泰帝道:“陛下,原不是妾有意蒙骗陛下。原是当年卢氏想与陛下联姻,偏生族中恰巧没有适龄女儿,便让三太太把我当成女儿记在名下,嫁给陛下——她原有个女儿兰贞,是夭折了的。故而,其实除了人不一样,这身份上,妾与真正的卢女儿,并无区别......”
“你这话,骗朱儿看能不能骗的过!”景泰帝冷冷打断了她。
“朱儿,”余夫人忙又抱住朱儿:“妾知道,妾打根子上就错了,可是,看在妾为陛下生育了朱儿的份上,求陛下饶了妾吧......且,妾当年又能如何呢?长辈的安排,妾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法子呢?......”
“你倒真是一个好女儿,卢氏的好女儿。这么多年了,与朕一丝口风不露。”景泰帝丝毫不动容:“你且回去吧。朕答应了嫣儿不怪罪你,朕不会食言。”
“谢陛下。”余夫人深谙景泰帝的脾性,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过去。可现下也只能赶紧退下,和卢家商议再想办法。
“等等,”景泰帝突然又道:“朱儿留下来。”
余夫人心中一惊:“陛下?”
景泰帝伸展胳膊把周朱抱到怀里:“你娘整天嘴里没句实话,没的带坏了你。以后跟着爹过吧。”
“陛下!求陛下不要夺走朱儿!”余夫人膝行抱住景泰帝的腿:“那陛下还不如赐死妾得了!”
“朱儿不要娘死,父皇饶了娘亲吧。”周朱也眼泪汪汪地求景泰帝。
“朱儿知道你娘做错了甚事吗?”景泰帝问周朱。
“娘骗了爹,娘不是卢家的女儿,娘配不上爹。”周朱口齿甚是伶俐。
“不,你说反了,你娘她是卢家的女儿,爹配不上你娘!”景泰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