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娘打你了?”景泰帝倒吸一口冷气。
“不不不,不是,真的不是!”刘桂兰一幅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儿,倒是让景泰帝愈发认定。“你们都退下。”他斥退群臣,然后质问逢氏:“娘,当真是你把桂兰儿打成这样了?她到底是你孙儿的生身母亲,你让她这副样子到娃儿们面前,你好狠的心!”
逢氏把粉粉交给阿紫,不慌不忙站起来:“狠?我看倒是轻了,叫她还有心劲儿装可怜挑拨是非。”说着已走到他俩面前。刘桂兰立刻深深往景泰帝怀里躲。景泰帝也怒目圆瞪:“有俄在这儿,你休想再碰她一根汗毛!”
“哦,是么?”逢氏从容抬手,闪电般抓住了景泰帝护着刘桂兰的胳膊,再一拧,也不见她如何用力,那健硕的胳膊便给她拧了个倒转,且还咯嘣一声的,怕不是骨头都错位了。景泰帝一声闷哼,眼见着面目都痛的扭曲了。
“你,你这是作甚?快放开小二哥!” 刘桂兰吓的往旁边避开两步,惊惧大叫。她是知道景泰帝的,等闲三五个人近不了身,如何在这老妖婆面前就成了泥人?逢氏那两下子拳脚功夫竟是这般厉害?!
“婶娘,二哥现下不比以前,有话咱好好说,好好说!”范信芳也给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逢氏这龙神老母可不是白当的。
而孩子们也都张大了嘴巴看他们祖母。
“我这才叫正经管教人,”逢氏跟范信芳笑笑,又看向刘桂兰:“跟你身上,我还没动真格呢。你即挑拨他说我打你,那我不如坐实了可好啊?”
“不不不,我,娘我没说你打我,我啥都没说啊!”刘桂兰忙不迭地摆手。
“啥都没说可不行。”逢氏笑道:“你还是说给老二听听吧,你这胳膊上的烫伤,怎么回事儿啊?”
“我,是我自己个儿端热水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盆。”刘桂兰哭丧着脸道。
“这就算完了?”然逢氏并不满意:“你没事儿端那般滚烫的沸水作甚?你是打算往哪儿倒来着?嗯?”
“我,我......”刘桂兰嗫喏。
逢氏又是敏捷出手抓住了刘桂兰的胳膊。刘桂兰一个激灵:“我说,我说!我是伺候你洗澡,给你澡盆里添热水,你一起身,把盆撞翻到我身上——我没想烫你,真的,我没想烫你的!”
“哦,没想烫我这也不跟我出个声儿,一大盆沸水就冲着我背上来了。”逢氏点点头:“再说给他听听,这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那槌子给你捶腿,你一抬腿一挡,那槌子给挡回来砸我眼上了。”刘桂兰小声道。
“怎不提你把那槌子举那老高,手使那老大劲儿,难道不是想把老婆子我骨头敲碎?”逢氏冷笑:“还有头上这伤又怎么来的?”
“台阶上结了冰,没留神踩上去,滑倒磕破了!”刘桂兰身子一扭脚一跺道。
“嗯,你现下肯定想不明白你扶着我走过去,我怎就滑不倒呢?”逢氏道:“我却也不明白,没下雨没下雪的,那台阶下人们一天还扫几十遍,且别的地方也都没冰,如何就那一小块地方结冰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管我事......”刘桂兰别过头去。
“这下子都明白了吧?行了,继续心疼你的桂兰儿去吧。”逢氏与景泰帝说着,咔咔两声一拉一扯那手臂,放开了人。景泰帝咬牙揉揉,眼看是不碍事了。
他瞪一眼刘桂兰,却依旧把她拉到身后,咳嗽一声觍颜与逢氏道:“桂兰儿你还不知道么,她就是爱瞎闹腾。你若叫她不闹腾,那她也就不是桂兰儿了。”
“我没说不叫她闹腾啊。”逢氏笑笑:“闹腾呗,爱怎么闹怎么闹。看她闹腾倒比看百戏都有趣呢。”眼波一动,放软了声音,身子晃了晃:“不过老婆子我到底上岁数了,却是有些禁不住了呢。哎哟哎哟,我这腰怎么这般疼啊......”
景泰帝见状下意识就想伸手扶她。然手动了动却又迟疑。苏凤竹已然快走几步上前把人扶住:“祖母定是闪了腰,别动别动,让孙媳扶着您。快回去躺下,叫阿玄给您老推拿下。您不知道吧,阿玄会一手上好的推拿!”
“好孩子,你真是个贴心的。”逢氏拍拍她的手。
哼,贴心什么,拍马屁而已!景泰帝不屑地想。
“是,阿奶,我伺候您老人家。”周玄也过来扶住她另一只手。
“我的大孙子竟这般能耐!”逢氏拍拍他的肩。
不过就个推拿而已,算什么能耐,他可是夺得了天下的人,也没见她这般夸夸他!景泰帝愤愤地偏过了头。
“阿奶阿奶我也伺候你!”紫橙粉三个小的忙也过来,抱大腿的抱大腿,拉衣角的拉衣角,众星拱月地围着她。再没一人理会他们爹。
“好好好,我的小心肝儿宝贝!”逢氏捏捏这个的脸,揉揉那个的头。
心肝儿......宝贝......这话竟能从他娘嘴里说出来......景泰帝心好难受......明明是地龙烧的热乎乎的室内,景泰帝却只觉着寒风萧瑟扫在他脸上......
“许也是连日奔波,都没怎么好好歇歇,又到处游玩,这身子骨便受不住了。”苏凤竹又笑道:“内里也需好好补补。阿青昨儿在西市上不给祖母买了上好的燕窝么,正好炖了补补!”
“是是是,我亲自给阿奶炖,不要别人经手。”周青也上前道。
“阿青这般聪明俊俏,炖的东西肯定也比下人们做的好吃!”逢氏拉拉他的手。
这算个什么道理!景泰帝快受不了了。
“我那儿有几根数百年的好参,我马上叫人去取了送到婶娘那儿去。”偏范信芳也往前凑:“婶娘这岁数,这身子可要当紧了。我娘就是在婶娘这岁数......唉!”
“好孩子,以后有婶娘在,婶娘与你娘不是一样的么?”逢氏慈爱地与范信芳道。
“这补品能浑吃么?”景泰帝终于受不了了,一把把范信芳推开两步:“得叫太医好生看过,听太医的话!” 说着又推开周玄、拉开小的们,俯身蹲在逢氏面前,反手就把逢氏揽到了背上:“回屋躺着去!俄这就给你叫太医!”
站起来背着他娘虎虎生威地走了。
逢氏扭过头,挑挑眉看过刘桂兰、苏凤竹。落在她们各自眼中,意味自然不同。
“这老妖婆!”刘桂兰气急败坏地跺脚。声音却是小如蚊呐。
作者有话要说: 逢氏:想跟老娘横?你们还太嫩了。
☆、晋江独发
既不再躲避逢氏,景泰帝便拿出了十分的殷勤伺候她:又是传唤太医院群医为她诊脉,又是谕旨司珍局宫人们为她置装;又是挑选了十余个最得力的宫女给她梳头捶背敷面修指甲,又是开库房把自己珍藏的宝贝一件件摆到她面前;又是叫摆珍馐百味,又是命传歌女舞姬......
倒是把逢氏烦的不行:“能不能让我清静会儿?当了皇帝骨头怎还这么轻?上不得大台面!”
景泰帝原在热火朝天的忙进忙出指使人,一听她这话迈出的步子和挥扬的手都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边的吴用,第一次从这铁血帝王身上看见可怜二字。
“叫他们都下去,你来给我捶捶腿就是。”而逢氏又道。
景泰帝顿时又眉开眼笑起来,忙不迭地挥退众人,自己坐到床下的脚踏上,笨拙而温柔地挥拳给逢氏捶腿。
逢氏眨巴着眼笑笑:“现如今倒这般听话了,委实难得。”
终于得了半句认可的话。景泰帝仰脸看着他娘笑:“那是,俄转性子了,俄现下整日里修身养性,还读书认字.....”
岂料他娘又是一句:“都是芳哥儿调/教的好啊!”
“关他啥事,关他啥事么!”景泰帝立刻叫起来:“他本事差你儿俄差远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臭毛病还一大堆跟个娘们似的,到现下都没娶上个媳妇儿!你看俄,你看俄给你生了这么多孙儿孙女,个顶个的好娃儿!”
“当我不知道呢,娃儿们出落的好,与你何干!还不都是我大孙子支撑起了这个家!”逢氏提起这一茬,忍不住叹息:“却是我的不是了,竟被隐瞒了这么多年,没能照拂你们........”说着把这些年被他堂兄周钟善隐瞒的事儿说与景泰帝听。
“好他个周老大,简直禽兽不如!”景泰帝一听,怒发冲冠,立刻就起身想唤人,去把那狼心狗肺的周钟善拿来问罪。
而逢氏止住了他:“他我必要亲手办了才能解心头之恨。过些时日我想回村儿去你爹坟上看看,就把他留给我吧。”
景泰帝长长叹息,跌坐在地捂了脸,许久才道:“俄就说,娘你不是那样狠心的。”
“你爹是如何没的?那年我走之前他不还好好的么?”逢氏又问。
“啊,呃,就是冬日里着了凉,医不好就去了。” 景泰帝支吾道。
“身子骨那样强健的人,平生几乎没生过病啊,如何着了个凉就去了?”逢氏追问道,
“到底上了岁数么,那啥当时大夫也说了,就这素日里不得病,一病起来才要命。”景泰帝低着头道。
“哪儿有这样道理,怕不是遇到了庸医?!”逢氏将信将疑,又问:“你爹走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这倒有的。”景泰帝答道:“爹说让俄代他跟娘你认个错,叫俄以后好好孝顺娘。”
逢氏听了这句,眼泪便扑簌簌而下。“你个死老头子!”她捶榻泣道。
倒把景泰帝惊的手足无措,他何曾见过他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娘做这般妇人之态!“那啥,那啥爹也到该死时候了,他死了我觉着挺好,不用听他唠唠叨叨了......”他口不择言道。
“你这混账东西!”逢氏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扭。
“啊啊啊娘啊你轻点,肉都给你揪下来了!”景泰帝呲牙咧嘴道:“要不这样好不,俄再跟你找个老头儿便是——啊不,给你找年轻壮汉,俊俏好看滴!”
“混账,混账!”逢氏干脆拿起拐杖敲他的背——却到底给逗的止住了泪。
很快景泰帝便召集群臣内外命妇举行仪典并昭告天下,道是找着了自己离散的生身母亲逢氏,尊为太后,居长阳宫。顺便也册封周嫣为昭阳公主,册封刘桂兰为元妃,居建秀宫。
刘桂兰还以为景泰帝等着废了余皇后后再立她呢。因此并没跟景泰帝闹,然心中亦怏怏不乐。且一则有逢氏在上头压着,她不敢像以前般为所欲为;二则宫中又发生一些事,景泰帝□□无术,陪她的时间便少了,刘桂兰愈发苦闷。
因此这日听宫人通传,道是卢恒携礼来贺她封妃,把刘桂兰喜的不行,提了裙子亲迎出门去。
“好女婿,如何这许多时日也不来看丈母娘?我不是嘱咐了你常来么?”她见面便挽了他的胳膊贴到他身上去。
“近日宫中诸事繁杂,臣想着不太便宜,便来迟了,娘娘恕罪。”卢恒硬着头皮道。实则是他哪里想来呢,给家里人逼的,不得不来。
“可不是么,都什么破事儿呢。”刘桂兰边把他往屋里拉边道:“前头不是应承了你么,叫陛下赶紧把你和嫣儿的事儿办了。谁知道呢,这郑家老大一下子死了。陛下说,得避一避——什么正经亲戚呢,什么体面死法呢,还用避一避!”
卢恒听了,一阵愤怒,只冲的他头脑发晕。
时日前,郑律死了。弱冠之年,王侯之身,撒手人寰。
他的死因不体面,又正值皇帝一家的喜庆之时,臣子们唯恐惹了皇帝的忌讳,丧事办的粗陋冷清,不成个样子。郑行原还滞留在南边军中,得信日以继夜往回赶,然等赶回来,丧事早已结束,乐太后也离开了皇宫,带着女儿搬去了城外的别苑中居住。永乐宫由此变为宫中最寂静的角落。
卢恒并不知道郑律与顾圆儿的事,只猜测是皇帝做局,毁了郑律;又听说是刘桂兰当面嘲讽,让郑律再无生志。而今这刘桂兰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无耻至极!他虽与郑律并无深交,却也未免兔死狐悲。
却也只得勉强按捺了,假意张望四周,道:“原还想拜见大公主,听说大公主要随太后和楚王殿下回乡祭祖,不知道现下得空不得空。”
刘桂兰哪里愿意她女儿来碍眼,忙道:“是呢,他们现下忙着收拾行李呢,忙的很,再见吧。”却止不住长舌本性,又挤眉弄眼道:“老太太是回去祭祖,其他人哪儿是去祭祖?是玄儿好日子过腻味了,又为了那苏凤竹跟他爹杠上了呢!”
卢恒这次来的本意就是打探这事儿,闻言故作惊讶道:“这是从何说起?”
刘桂兰张嘴刚想说,眼珠子一转:“唔,看看你,到底是年轻小伙子,对嫣儿的事儿这般上心。丈母娘都有些嫉妒嫣儿了呢。唉,陛下那天杀的,这好几天都叫玉华宫那小妖精缠住了脚,不是说肚里的胎又闹腾了,就是她闺女闹着去当姑子——爱当当去,又不是亲闺女!倒是害的我,得了一壶好酒,却是没人和我喝。”
说着歪头捧腮,作幽怨模样瞅了卢恒。
无耻,无耻!卢恒袖子下的手背上青筋崩出。但终究还是说道:“不如,臣陪娘娘同饮?”
“好啊好啊好女婿,真真是贴心贴肝的!”刘桂兰喜滋滋的,立时催促了人端上酒菜来,又亲自给卢恒斟酒:“来,丈母娘疼你!看看,看看这点小酒量,喝啊,喝啊!”
这酒甚烈,卢恒好不容易才喝完一杯。刘桂兰却是滋溜一口喝了一杯。“刚咱们不是说那苏凤竹么?”她也是憋的厉害,不等卢恒催促便眉飞色舞道:“哎呀呀,我瞧着也就脸长的略好些,别的也不怎地!不知怎的就把我们玄儿迷的五迷三道的。咦,女婿,我听说你曾和她订过婚的,你说她如何就这般厉害?是床上功夫厉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