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大臣跟魔法师们,发现自己“啊”早了。因为醒过来只有这位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大所谓的女士,凯恩国王还是双目紧闭,四肢冰凉地躺着。
他们一直守着两人,几乎有一夜未睡,发现现在画中只剩下一个什么魔法都不懂的国王陛下了,左眼皮跳得老带劲。
兰斯顿挤到她旁边问:“你怎么出来的?”
君横:“就被推出来了啊。”
欧文身后的大臣急忙问:“那陛下呢?”
“我也不知道,刚刚跟我跟一起呢,后来忽然不见了。”君横说,“我俩躺在地上,我睡着了。醒过来后找出来的路,他忽然推了我一把,我就出来了。准确的说,是跟他长得一样的人把我推出来的。”
“天呐!”围着的人一片痛嚎,“陛下!陛下您快醒醒!”
君横拍着手说:“没事儿,我都被放出来了,画里的人肯定不会伤害他。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进,应该会有人带他出来的。”
众人被她一说,心下发虚,立马噤若寒蝉,不搭话了。
如果里面那个的确是真正的维斯塔夫人,肯定是不会伤害陛下的,或许只是想拉他单独说说话,或陪伴他走一段。
气氛骤变,君横觉得相当诡异,对着师兄挤了挤眉毛。师兄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兰斯顿:“你们在里面有遇到危险吗?”
“何止,简直吓死个人了,什么妖魔鬼怪都碰到了,维斯塔夫人出现才好一点,幸运的是有惊无险。”君横说着想起来信息不流通,当下卖弄道:“画里有一个跟维斯塔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知道吗?”
兰斯顿讷讷地应了一声,又问:“然后呢?”
君横撇嘴,兴致缺缺道:“然后,我们从王宫,到了这画上的地方。”
后面一位大臣说:“王王……王宫,离庄园可有两百多公里呢!”
君横说:“出扇门就到了。画里的世界跟现实不一样嘛。”
她说到这里,才想起来低头去找那幅画。先是墙上,发现没有,才去看自己的身后。
那副被凯恩拿来当作宝贝的画作,已经被彻底毁了。上半部分发黑,看不出任何原形,下半部分也被黑斑遮掩了大半,整幅画模糊不清。
她伸手摸了一下,不是覆盖上了什么东西,而是自然变色。
“怎么黑了一半?我还以为是里面出了问题才变黑的,原来是外面?”君横黑线道,“蛋疼,凯恩不会生气吧?”
欧文会长叹道:“能出来就是不错了,不要管一幅画,没有比陛下平安更重要的事情。”
休息了一会儿,手脚的知觉慢慢回传到大脑,君横才发现指尖有一阵钝痛。她放到眼皮底下仔细查看,虽然已经被止血,也被擦干净了,但明显有好几个口子。
君横斜着眼看向师兄,带着浓浓的谴责。
师兄把朱砂笔给她:“接下去你来。”
君横:“我来就我来!”
此时庄园外的花田里。
凯恩在发现君横睡去以后,迷迷糊糊地也有了一丝困意,就闭着眼睛休息。但他神识很清醒,知道自己没有睡着。
听着细风带起的婆娑声,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关于这边的记忆越来越清楚,有不断复苏的迹象。
他回忆起了维斯塔在他耳边哼唱的歌声。看见她从远处朝着自己跑来。他听见自己下一秒呼出了她的名字,自己像她张开双手,能回忆起怀抱里的温度。
他当时说:“如果我这是在做梦,请永远不要让我醒来,那样我可以永远拥有你。”
那样的事情,怎么会忘呢?
“你在唱什么?”
凯恩睁开眼道:“哦,你醒了?”
“君横”点头:“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没什么。”凯恩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一首童谣而已。”
“君横”说:“你唱得真好听。”
凯恩尴尬笑了一下:“是别人唱给我听我的,她唱得比我好听。”
“君横”:“她是你很熟悉的人吗?”
“不,准确来说我只见过她一次。”凯恩说,“但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君横”又问:“为什么?”
凯恩:“没有为什么,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君横”道:“只见过一次的人,你也会将她放在心里吗?可是她既然不出现在你生命你,你为什么要记住一个注定不会再出现的人呢?”
凯恩:“因为她是独一无二的。”
凯恩坐起来,找了一圈问:“他们呢?”
“君横”说:“不知道。我们一起去找找吧。他们或许是往茅草屋那边过去了。”
两人起身拍了拍裤子。凯恩的背后已经被突然彻底弄脏了,越拍越糊,脏兮兮的。然后朝着路边的茅屋走去。
“君横”却没有跟他并排,走得稍后了一点,可以看见他的后背。
凯恩觉得一道目光在上下不断打量着自己,回过头,又发现对方的视线根本没在自己身上。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君横”问:“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嗯。”凯恩说,“我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
“君横”笑道:“如果真的喜欢,多少遍也会愿意说吧。”
凯恩没有出声,两人又闷头走了一段。
片刻后凯恩问道:“如果你,见到了一个一直很想见的人,会怎么样做呢?会拥抱她吗?”
“君横”的声音淡淡传来:“不,或许我会什么都不做。”
凯恩问:“只是看着她吗?”
“对,看着他。”她说,“我不能陪伴他,也不能安慰他,只能看着他。我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改变现在,所以我也不会去改变他的未来,这样就足够了。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也许有一天他会忘了我,到时候他就可以过得更轻松。”
凯恩不赞同道:“可是如果他忘不掉呢?”
她说:“那样起码,留给他的回忆是稀少的,他不会每天翻来覆去地回忆我们之间的事情。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太多需要回忆的地方。等时间久了,他就会习惯了。”
凯恩:“那你离开的时候,会跟她告别吗?”
“我不会跟他说再见。”她说,“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再见的机会。”
凯恩走路的速度开始减缓,他觉得这边的景色似曾相识,迈出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君横”跟着慢了下来,她问道:“怎么了?看见什么了吗?”
凯恩低声说:“不,我只是在想我有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君横”说:“已经很晚了,我们应该回去了,不然等到天黑,真的会很危险。”
田间忽然起风。
那阵风吹乱他们的头发,凯恩的衣摆在风中不断摆动,远处的麦田像是要被压断一样,大角度地倾斜在地,再艰难摆起。
这只是一方小世界,却是光明大陆的版图中最耀眼的一块。
他觉得如果自己再走一步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他强烈地觉得,身后的人会像上次一样,在这时候伸出手推他一把。
身后的人确实伸出了手,正要碰到他的时候,凯恩转身,用力抱住了她。
再也不是那个能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儿了,他现在的肩膀宽阔有力,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君横”问:“你在做什么?好了,玩笑到此为止,你可以放开我了。”
凯恩收紧了手臂,说道:“我已经成为了您想让我成为的人。”
“一个人也不会害怕。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是光明大陆的国王。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没有困难,也没有人能打倒我。”
“我不会再躲在别人的背后,而是成为别人的依靠,作一个可以让人信赖的人。我努力的学习,去做那些我曾经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会听信别人的夸夸其谈,即使再难过的时候也没有让别人看见我的眼泪。”
“我不再奢望别人的情感,不去嫉妒别人的成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我成为了一个勤勉的,努力的,勇敢的人。”
维斯塔沉默了。
她用手抚上凯恩的背,问道:“那你呢?你自己有什么自己想做的吗?这是你真正想要的人生吗?”
凯恩一阵哽咽,闷闷出声道:“我想你……”
他一句话出口,再也抑制不住,吼得越来越大声。
“我想你!”
“我想见你!”
路边的残枝被风吹进了小溪,湖面上发出一声“噗通”,然后漾开层层水波。
维斯塔轻轻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说道:“那你还要学会告别。我早就应该跟你告别了,这次我们真的不会再见面。”
“勇敢的孩子,你已经学会长大了,”维斯塔说,“你长大了,去热爱你自己的生活吧孩子。去珍惜对待每一个喜欢你的人,也去热情追求每一个你喜欢的人。”
维斯塔在他耳边说:“准备好了吗?”
“再见!”凯恩说,“我要跟你说再见,哪怕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可是我知道你曾经存在过。”
所有的声响全部散去,凯恩睁开眼睛。
大厅里的光线眼睛,他觉得有些许不适应,因为眼底酸涩,出现了些许的湿润。
抬起手挡在自己的脸上。
大厅里声声泣血的喊声:“陛下!!”
他们真的给凯恩跪下了。
下次千万别再来一次,多长的寿命都不够给他们折的。
师兄及时从旁边端了一碗符水,灌进凯恩的嘴里。
液体顺着他嘴边流下,师兄又给他喝了一碗。
那些嘈杂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到近处,一下子涌入他的耳朵。凯恩咳了一声,看向身边的人。
世界天旋地转,众人担忧的脸却清楚地照进他的眼底。
凯恩虚弱道:“我似乎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君横问:“是美梦吗?”
凯恩:“嗯。”
兰斯顿上前抱住他,颤抖喊道:“哥哥!”
凯恩安慰他:“我没事了。”
兰斯顿埋首道:“万幸您没事,否则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
他身上一片粘腻,躺着的地方还有不少红色带腥臭的液体。不由收了下手,以免沾上。
凯恩偏头看见了幅一团墨黑的画,那画框有些眼熟,迟疑地看向墙壁,似乎是在确认。
君横说:“额,是这样的我们可以解释。你想听吗?”
凯恩失神道:“算了,它只是一幅画而已。也许这就是结束了。”
“它,不只是一幅画而已。”君横说,“是这样的我刚刚听了一个重磅消息,你需要我给你复述一遍吗?”
凯恩抬头,迷茫道:“什么?”
兰斯顿:“你现在可以听吗?这不是一件会让你高兴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休息一下。”
他看起来精神衰竭,恐怕接受不了大喜大悲。
“听。”凯恩道,“你说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没什么能打扰到他。
兰斯顿小心地将画立起来,说道:“您的亲生母亲,维斯塔夫人,她的灵魂其实一直被封在这幅画。你之前遇到的事情不仅仅是做梦,看见的那个人,就是真的。她才是您的母亲。”
凯恩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钟声敲过一样,怎么都将他的话连不到一起。木然地扭了下头,问道:“你说什么?”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虚影从众人头顶飘了过去。
师兄追着她的身影移过视线,最后没有出声。
即便她已经死去多年,维斯塔还是很熟悉这座王宫的。
她在画里的时候,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是半座王宫,二是半片农田。她每天都在相同的地方生活,没有眨眼的日子,细数着自己的年华,日子显得特别漫长。
她追寻着阿玛拉的气息朝后殿飞过去,发现路边的花田已经被铲除了,原本僻静阴森的后殿被装扮一新,里面住进了她想找的那个人。
在画里的时候,每天重复的生活,让她不断的思考。
当初究竟是谁要杀了她,为什么阿玛拉要听从那人的嘱托禁锢她的灵魂,为什么阿玛拉会放弃自己的全部人生,去成为另外一个人。即没有自由,也没有爱情,还要整日的惴惴不安。
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每一天都在煎熬吗?
她想了很多事情。职责,怨恨,哭诉。最后所有的情感都在时间长河中远去了。
维斯塔站到了阿玛拉的床前。
她的妹妹正抱头缩在自己的床脚,眼神木然地看着前方。连日的疲惫写在脸上,精神崩溃后整个人似乎有些疯癫。看见维斯塔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两张相同的脸。
她们本来就应该是两张相同的脸,因为她们是双生子。但她们还是长的不一样。
她们发色不一样,嘴巴不一样。阿玛拉脸上有些许的雀斑,牙齿不大整齐,还有覆盖了半张脸,谁也治愈不好的红色胎记。
可是阿玛拉——永恒的美丽,这是对她的祝福啊。在她心里,阿玛拉一直是最漂亮的妹妹。
维斯塔叹了口气,看着她道:“阿玛拉,希望你能早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