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公司请求就A区商业用地的开发和建设，与我司合作，如我司有合作意向，请电复。”
请求合作一向是重要文件，夏若怎么会归类为不重要的文件？
江素嫦皱皱眉头，翻开文件，率先抢占眼球的，是A区的政府规划用地图纸。
其中一处最大最显眼的土地被红笔圈出，标明这是文件所提及的合作土地。
A区是政府规划的新开发区，就冲这一优势，这块土地绝对价值高，更别说它在所有规划土地里地理位置最优，地势最好。
正如江素嫦所料，接在图纸之后的，是与土地和规划有关的信息材料，一目了然地看清土地的开发价值。函件当然不会提供那么多信息，这些显然是夏若为了方便她而收集整理的。
这小姑娘，做事很用心啊。
江素嫦对夏若的好感度上升了几分，她端起花茶，一边喝一边继续看夏若提供的信息，夏若简直是精益求精到了极致，连开发区周围片区的土地市价都查了出来，供她参考，她都怀疑夏若是她肚里的虫了，替她想得真全面周到。
她对这块土地期待值高涨到了爆发的临界点，想拿下的心情就像不安分的雏鸟，向往天空，对未知的未来跃跃欲试。
她迫不及待地翻到来函正文，文辞简练，用语规范，充满敬意，将越伦和它们置于不平等的天秤上，以卑微的姿态向高高在上的越伦请求援助。
这简直就是完美的合作伙伴。
刚兴奋地闪过这个念头，她便看到了落款公司，登时像蹦极一样，从高高的云端坠落，然后突然断了牵引的绳索，坠入冰海，身心都凝固住了。
中启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
夏若此举，无疑在她心上不轻不重地撩了一把，痒得恨不得抓出来使劲挠挠。
越伦在开发建设方面毋庸置疑地高质高效，然而短板也特别明显，对优质土地信息占有率低，信息来源不及时，抢占的土地市值都很一般。而中启恰恰与越伦互补，虽然开发建设能力不足，但土地信息来源广，抢占市场优质土地的能力一流，战略远光高，只要抢下的土地不到一年一定价值飞升，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中启和越伦想合作的原因。
土地的市场价值在房地产开发中极为重要，一块好的地皮，意味着地理位置优越，商业价值高，带来的后续效益好，如果地皮不好，就等同于在垃圾场上建美食城。
手心是公司利益和她身为股东的分红，手背是她与中启的矛盾，不管打哪儿，哪儿都疼，要怎么选择才能使利益最大化？这简直比十万个为什么还难。
将这铺好的陷阱一层层地掀开，就能看到夏若对整件事运筹帷幄的手段，如果是像她同事那样，直接将函件交到她手里，她铁定不屑一顾，甚至冲夏若发火。所以夏若采取了温和的诱导方式，把明明重要的函件放到不重要的文件里，尽了让上司对文件有知情权的职责，而这类文件并不等于一定要被阅览，她看了，是她的问题，跟夏若没关系。更令人赞叹的是，夏若故意在处理笺上不注明来函公司名称，并将土地相关信息放在函件之上，吸引她注意，等她被吊起胃口，产生浓厚兴趣了，才告诉她来函的是你厌恶的公司，你看怎么办？放弃合作，太可惜，不放弃，你又怎么解决矛盾问题？
江素嫦忽然大笑起来，夏若这招真是太狠，也太漂亮了，她都不忍心怪责夏若“摆她一道”了。
夏若为了想这一招，献祭了无数脑细胞，以为最差的结果，就是被江素嫦责骂一顿，谁想到，最差结果，比责骂还恐怖。
江素嫦传她到办公室，就说了两句话。
第一，她打算跟中启合作。第二，她不会见章天炎。
将这两句话扩展开来分析，就是她要以一个总经理的身份，跟除了章天炎以外的领导沟通，而对于领导层单一的中启来说，她能沟通的对象，仅剩身为董事长的束桦霖。
然后，她就没下一步指示了。
怎么让江素嫦和束桦霖搭上线，成了她的任务，附带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如何面对被自己打过一巴掌的前老板，如何让人家董事长降低身份跟自家总经理面对面沟通，还有如何把找上门的章天炎赶回去。
对，就在江素嫦给夏若布置任务的当天下午，章天炎带着他的新任助理不请自来了。
夏若根本来不及求助海外专家，就被江素嫦赶去接待这两尊大佛了。
夏若拍了拍脸颊，深吸口气，拿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勇气，迈进了会议室。
“夏若？！”
异口同声的惊奇打断了高跟鞋的落地声，等他们语气里的感叹号高调地刷了存在感，夏若才迎着他们愕然的目光站定，谦逊有礼地向他们点头：“章总、刘助理，你们好，好久不见。”
章天炎的新任助理恰巧就是刘琴，她人品虽不怎么样，但做助理的能力还是可以。
“夏若，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等章天炎说话，刘琴就先拍桌质问，“哦，你是跟凌昭阳一伙的，一起泄露公司的商业秘密，现在秘密得到了，就回娘家了，难怪公司经营出现问题，原来就是你们干的！”
夏若笑容挂在脸上，拉开椅子坐下来，一字一句地道：“第一，凌昭阳泄露商业秘密的问题，已经有仲裁结果，如果你在无证据的情况下恶意指控，我将保留我维护名誉权的权利；第二，公司经营不善，具体原因想必章总比谁都清楚，怎么，你没行使你的知情权，要求公司告知你实情吗？请你先别说话，我还没说完，”夏若不给刘琴插嘴，用大一倍的声音接着道，“第三，我和你目前是平级关系，出于同行的关心，我建议你在发话前，先看看上司的意思，不要代表上司发话，或者打断上司的话，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第四，你们亲自找上门来，还多次电话联系，我相信你们对这件事一定非常在意，也迫切希望得到答复，如果你们需要在责备我或者质疑我的问题上，浪费一下午的宝贵时间的话，恕我不能奉陪，请你们回去，用一个月的时间收集好证据，准备好责备我的责骂稿，之后再来公司找我，由我们公司领导出面跟你们沟通，千万别提前来，不然我怕证据不充分，让彼此都难堪，当然，你们愿意拖十年八年，我们也愿意等待。还有，请克制一下你们的怒火，平静地跟我说话，这里是越伦，不是中启，我和你们之间不是上下级关系。”
这话就等于说，这是我们的地盘，由不得你们说话，想找我茬，等一个月后再说，但我可不保证一个月后，你们的项目会不会凉。
章天炎的脸色青白交错，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愤愤地握紧，反复几次后，才勉强克制自己的情绪：“你真是长本事了啊！”
“谢谢您的夸奖，本事都是您带出来的，如果不是您经常以扣工资惩戒我们，我怎么学得会在不同场合，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
章天炎整张脸已非一般难看，被曾经的下属指桑骂槐，这滋味简直跟在滚烫的油锅里滚一样。
“让你们总经理见我。”章天炎几乎是撑着仅剩的理智，才说出这句话。
“抱歉，我们总经理今天不在，副总都出去跑业务，董事长在国外，如果您需要找我们领导的话，建议您提前联系……”
“我已经多次联系你们，你们完全置之不理！”
“请您不要打断我的说话，我的话还没说完，我说，建议您提前联系，预约我们领导的时间。”夏若不慌不忙，“您多次来电，只说要找我们领导，但未说明来意，也未预约时间，而我已经善意地提醒过您。好了，我说完了，您请继续。”
章天炎却像被苍蝇噎住喉咙，不说了。骄傲自大就是他刻在骨子里的自尊，看人鼻孔朝天，不跟除了领导层以外的人说太多话，更不会约时间，他只会抛一根线给对方，然后对着对方顺着这条线主动答复。
提前预约，被动等待对方的时间？在他的商业规则里，根本不存在。
以前中启发达的时候，别人会给中启几分薄面，顺着他的线爬上来，现在中启出了事，谁还理他，不顺着那条线把他拽下去都是仁至义尽了。
见不到领导，怪不得别人，就是他自大的责任。
“走。”章天炎脸部肌肉抽动几下，站起来就走，刘琴瞪了夏若一眼，跟上他的脚步。
“请等一等，”夏若叫住他，“章总，您和我们领导都很忙，而从您亲自上门来看，这件事一定很重要，延误不得，因此为了节约彼此的时间，我建议您今天便预约我们领导的时间，您看怎么样？”
“不需要，”章天炎黑着脸，“过后我们会处理。”
“章总，我们董事长虽然不在国内，但他的时间比较好掌握，据我所知，他明天就有时间，如果贵司时间紧急的话，我建议贵司找我们董事长商谈，我们董事长会派人转达他的意思。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立刻就能帮您跟他预约。”
要约董事长的话，那章天炎就不够格了，只能由束桦霖出面商谈，可是束桦霖的能力摆在那里，要是他能谈得下来的话，何苦让章天炎来这里受辱？
摆在中启面前的只有两条难以抉择的路，一是另寻合作方，二是由束桦霖出面，无论选择走哪条，都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第43章
“咱们先不谈我们董事长会不会抽空跟他商谈，就说个实际的，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另寻合作方？”江素嫦知道夏若跟章天炎会面的结果后，饶有兴致地问夏若。
“我们董事长明天就有空，”夏若坦然自若地道，“而他如果另寻合作方的话，这么短时间内，一是未必能联系得上，二是即便联系上，也可能像我们这样，出现人家没空的情况，他们那么急过来，肯定是不想耽误时间，尽快解决这个项目，所以无论从时间还是效率方面来看，我们都是最优选择。”
江素嫦椅在老板椅上，两指夹着一支笔，双腿闲适地交叠：“可是我们董事长明天没空。”
夏若眨眨眼，露出狡猾的笑容：“可您有空不是吗？您代替董事长传话便行了。”
江素嫦回味了一下，越发觉得夏若的逻辑精妙，她笑了，笔尖朝夏若点了点：“你啊你，要是人家董事长发现你只是把他骗来，实际见他的只是个总经理，他会不会打死你？”
“不会，”夏若笑得无辜，“因为他见不到我。”
束桦霖果然如夏若所料，亲自登门拜访，当然，章天炎没有来——董事长出面了，总经理还出面，就太降低身份。
夏若把自己变成透明人，刻意避开束桦霖，可惜作为总经理助理，总避不开跑腿的命。
她被江素嫦叫到了会议室，不期然间跟束桦霖的目光撞上。
很久不见，束桦霖宛如被抽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颧骨和眼窝凹陷，脸色差得只能用灰白这冷色形容。这段时间公司出事，几乎榨干了他的精神力，他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不过是家族的重担支撑他罢了。
相比他的颓然，夏若则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命运发生了大转变。母亲自打拜过殷雪瑶后，仿佛释放了积郁的心结，病情稳定，恢复得极快，而她的工资和稿费充盈了亏空的银.行.卡，干瘪的钱包总算有了鼓胀起来的迹象，她再也不需要为一餐饱饭而节衣缩食，甚至偶尔可以带母亲一起去高档餐厅奢侈一次。
不过半年时光，两人已朝夕变换。
束桦霖和夏若对视了很久，久到江素嫦都看出两人的不寻常，咳了一声打断他们。
“夏若，你将这个拿去复印一下。”
接过江素嫦递来的材料，夏若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匆匆复印好，交回给江素嫦后，便出去了。
相见唯有尴尬，两顾无言，又何苦相见？
“束总，怎么了？”江素嫦打断了一直望着夏若背影出神的束桦霖，“有什么问题吗？”
“没，”束桦霖目光里浮动着难以捉摸的情感，“她在这里可好？”
“好不好，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评判的，束总是有眼光的人，应该看得到。”
束总浅浅一笑：“我看她，挺好。”
江素嫦双眼一眯，多少看出了一些事情来。
“束桦霖跟你是不是有过什么过往？”结束商谈后，江素嫦传来夏若，开口便问。
夏若愣了一下，立刻启动借口模式：“哪有什么过往，就是以前是上下级的关系。”
“想骗过我，你还嫩些，当我没谈过恋爱啊？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像上级看下级，好了不说那么多了，”眼看夏若尴尬得眼神乱瞟，一副准备找借口糊弄的模样，江素嫦单手叉着腰，拍拍额头，“不管怎么样，给你提个醒，最好不要跟他发展恋情，不然被同事看到不好，当然。如果爱情来了挡不住，那只能请你们偷偷摸摸一点了。”
夏若琢磨了半天，才回味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那个，假如我们真是情侣的话，您不担心我会把商业秘密泄露给他？”
江素嫦无所谓地甩手：“行了吧，就你这不爱八卦的性格，能泄露什么出去，再说了，如果光凭你一张嘴，就能陷公司于不利，那只能说明公司水平不够，没了秘密就被别家压着打，不改进不行。”
夏若说不上话来，曾经也有人因为类似的原因质疑，可那人采用极端的方式开除了人，而江素嫦却用包容和乐观对待，碰上这样的领导，谁不忠心？
夏若真恨不得跪下，给江素嫦大呼一声“娘娘万岁”。
“给，”江素嫦递给夏若一个礼盒，“这次你做得很好，多亏你才促成合作。这是世面上我用过品质最好的护肤品，女人不保养一下不行，你看你平时忙工作，晚上忙家庭，脸色青青的，再不调理一下就成黄脸婆了。”
夏若意思意思地婉拒后，耐不住江素嫦的坚持，笑着接受：“谢谢江总，我一定好好努力。”
“你很有战略眼光，如果继续在这行业做下去，一定大有前途。”
“谢江总夸奖。”她笑得灿烂如阳，有什么在她生命中，悄然改变了。
中启目前身背巨债，账户因为被起诉而被法院查封，资金断裂，为此，中启向越伦借款两千万，用于资金周转，同时和越伦达成了合作意向，由中启出地、□□、销售和售后服务，越伦出资开发建设，规划和设计由两家公司共同决定，工程建成后，获得的利润中启和越伦三七分账。中启要求越伦在前期准备工作完成后，立刻施工，以最快的速度建成，以确保中启后续资金的运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