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就有人在这时候,动了太岁的土。
凌昭阳甩着车钥匙,大摇大摆地吹着口哨走来,看到夏若,他欣喜地摸了摸裤带,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夏若:“早、上、好。”
一根透明糖纸包装的星空棒棒糖,被细心地系上了一个蝴蝶结,然而系结人大概缺了几根筋,挑的粉色彩带与糖球的墨黑搭在了一块,色彩不协调的反差引起感官强烈不适,夏若积郁的心情又被划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的手机充话费了,为了庆祝手机开机,呶,这是我特意买给你的进口星空棒棒糖——”
嘣——最后一根底线崩断。
“凌!昭!阳!”夏若几乎是用吼的,“你花钱买根进口棒棒糖,是为了炫耀你有钱、有品味,还是想让人知道,你用借来吃饭的钱消费,让你感到自豪?”
凌昭阳被她吼懵了:“啥?我不是……”
夏若怒而拍桌站起,看到凌昭阳吊儿郎当的模样,她就想起那个花钱如流水却碌碌无为的父亲,也想起她无疾而终的爱情火苗:“你以为你很有钱,可以随便挥霍?你现在连吃饭的钱都付不起知不知道!我拜托你,你有手有脚,有头脑,做程序员好好赚钱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去抱大腿,低声下气地给人当个跑腿司机,你不觉得丢脸,我都替你不值,看看你被多少人嘲笑,你居然还不自知,以为自己车技好,被人使唤很光荣?作为男人,不打拼事业,赚钱养家,翘脚等着钱掉下来,靠借钱度日,你的骨气呢,你的尊严呢!”
空气刹那死一般的安静。
悬在鼻端的呼吸吊在半空,没人敢呼出一口气,打破死寂。
平时碎嘴的八卦小分队吃惊地捂嘴,其他人愕然地望着发狂的夏若,只有凌昭阳短暂地失神了一瞬,拍了拍后脑勺,看似无所谓地笑笑:“哦,那真是抱歉了,我就是这么无可救药。”
夏若懵了。她在做什么?她在将对父亲和生活的怨念转嫁到凌昭阳身上,肆无忌惮地透支他的一番好意,并以外人的身份去强求他改变。她凭什么?她不是凌昭阳的什么人,凭什么这么要求,凭什么这么伤人自尊?凌昭阳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根本没资格质疑和插手。
“对不起,”怒火宣泄过后,便如燃尽了草木的荒野,随着春风拂过,开始冒出生命的一点绿,夏若的意识回归本体,冷静的风掠过心头最柔软处,让温柔生根发芽,“我一时冲动,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状态不好,对不起,我不应该当着大家的面这么说你。”九十度的鞠躬,一如初见那般诚恳,只是扎在自尊上的伤,却不是一句道歉可以抹平。
凌昭阳摆着手倒退,疏远的距离让夏若看得更清,他笑中的僵硬和无奈:“没事,我理解的,我那么宽宏大量是吧,我能理解的。”
“对不起。”
越是想缩短的距离,越是被凌昭阳以更远的距离拉远,夏若站着不动了,凌昭阳也停下倒退的脚步,他们之间仿佛横亘了一条天河,隔着飘忽不定的星斗能看得到对方,却越不过无形的隔阂触到彼此。
有人自大门走来,皮鞋摩擦在地板上的声响震破了僵局。
“哈哈哈,大家都在啊。”爽朗的笑声如洪钟响起,余音阵阵,荡气回肠到几里开外,一位顶着圆滚肚子的中年男人跨进视野。平时嚣张的章天炎这会收敛了气焰,毕恭毕敬地跟在男子身后。
中年男子便是公司的董事长,也就是老板束蹇。
束蹇很少待在公司办公,可运筹帷幄的手却能隔着老远操控着公司,相较章天炎为公司的效益添砖加瓦,他为公司的稳定和持久性发展提供燃料,在公司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束总好!”职员们响亮划一。
“好好好,今天难得回公司,看看大家,都还好吧?”
“挺好,我们都好。”人事部的邓姐带头发话,请束总坐下,笑着跟束总说公司最近的情况。
说到发展处,束蹇拍腿点赞,说到存在的问题处,束蹇扼腕兴叹。不似章天炎的冷面无情,束蹇走亲和路线,多了些许人情味,平易近人得多,深受职员们的喜爱和尊重。
“呵呵呵,好好好,大家都做得很好,这段日子辛苦了。”束蹇向大家招招手,“我啊,今天回公司看看,是有三件喜事要跟大家分享。第一呢,”他看向站在身后的章天炎,“章总给我们公司拿下了一个大项目,只要大项目启动,咱们公司股票定能上涨,到时候每人都能加薪。”
“谢谢束总。”大家开心地鼓掌感谢。
“好好好,”束蹇让大家停下来,笑呵呵地摸着皮球似的肚子,“第二呢,是今天是我的六十大寿,我啊,今晚在喜迎大酒店包了场,开生日宴会,邀请大家一起去,我还邀了很多朋友,让他们把自家未婚的孩子都带上,饭后我们有个舞会,你们这些没结婚的姑娘小伙们,就抓紧机会,要是碰到喜欢的赶紧下手,别等着人家主动,自己先主动出击。”
“哇!”八卦小分队们欣喜万分,相互对视一眼,束总的朋友,那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大咖,他们的孩子哪个不是权贵公子?要是能看对眼了,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第三啊,我就先不说,留着今晚宴会时说,呵呵呵,”束蹇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好了,我也该走了,大家收拾收拾,今晚可要装扮得体一点,我看这时间不够,今天下午就给你们放个假,让你们回去打扮打扮怎么样?”
“万岁!”大家欣喜若狂,高声呐喊,“谢谢束总!”
束蹇准备走了,他望向犹沉浸在难过中的夏若,温和一笑:“夏若啊,今晚你也会去吧?你这么好的姑娘,错过这机会,太可惜了。生活嘛,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换个角度去看,或许会看到海阔天空。”他脸上扬起和蔼的笑,就像春天里融雪的那一束阳光,和煦温暖又不至于灿烂到灼人的地步,把人阴沉的心情照亮,豁然开朗。
“呃什么?”夏若方才束蹇说了什么,压根没听进耳,被邓姐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谢谢束总。”
“好好,今晚我们等你,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
“谢谢。”
第11章
束蹇走了,夏若浑浑噩噩地回到座位上,刚想跟凌昭阳搭话道歉,他就被章天炎叫走了。
“凌昭阳!”夏若喊住将要跨入电梯的人,隔着老远向他深深鞠躬,“对不起。”
凌昭阳轻轻一笑,向她摇了摇手,不知原谅还是不原谅。
母亲生病、半夜加班,现在还一时冲动伤了好朋友的心,负能量像只张开獠牙的饥渴猛兽,将夏若拆之入腹,连同血肉吞得一点不剩。
夏若都不知道大家什么时候走的,累积两天的工作排山倒海而来,忙得她快要窒.息。等她从起伏的文件山中抬起头时,整层楼已空荡荡地没人了。
人呢,哪去了?
她有气无力地抓起手机一瞧,天,都1点了,她还没吃饭呢,难怪肚子抗议地呼呼大叫。
巧了,好似听到了她的想法,手机响了,是陌生来电,同时一位外卖小哥敲了敲公司的玻璃门。
“您好,这是您点的外卖。”看到小哥递来的盒饭,夏若东张西望,确定整层楼只剩她一人,犯着迷糊地指了指自己:“我、我点的?”
“是啊,”小哥招牌式的笑容挂在脸上,露出一口白牙,“这里留的是您的手机号码,还有备注……哦,不好意思,那应该不是你点的,而是一位很善良的人帮您点的。”
标注顾客信息的打印单据上,夸张地用大一号的字体写着一句话:“请将海鲜摆成一张笑脸的形状,并告诉订餐的这位姑娘,看,你再不振作起来,虾兵蟹将都笑你了。”
比平时还多一倍的虾肉如约摆成了一张大笑脸,耀武扬威地笑着她。
这嘴欠的口吻,暖心的举动,除了凌昭阳还能有谁?
正午阳光正好,天澄似洗,凝结多日的笑容终于绽放,如花似锦。
“谢谢你的外卖。”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的第一条微信。
然而回信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地令人愉快了。
“谢人要有诚意知不知道?行了行了,我大发慈悲,今晚跟我一起跳支舞,就原谅你吧。”
跳舞?跳什么舞?
夏若大脑死机了几秒,电流忽然滋地一下穿透神经,等等,刚才束总过来说了什么,好像今晚有什么宴会?
她打电话给了凌昭阳,得知今晚宴会事宜,惊得差点从座椅上翻下来,摔个底朝天。
凌昭阳回信时已是下午三点,电话磨磨叽叽了半天,等她赶回家收拾体面,时间就很紧张了。
本来她还打算今晚回家陪母亲散步,结果宴会的事一来,打乱了她的计划,这让她非常被动。时间掐着秒表流过,她一边匆忙往家里赶,一边联系莫末。
莫末是设计师,有足够多的奢华礼服可借她,然而夏若回到家了,莫末都没回信,估计是在忙。
这时候,已经下午四点。
夏若跟打仗似的向母亲解释前因后果,然后从冰箱掏出昨天的剩饭剩菜,热了给母亲当晚饭。接着两三步滑进房间,抓起手机一看,行了,莫末还是没回,不能指望她的礼服了,只能自己随便找一条裙子将就着穿了。
“妈,以前你登台的礼服还留着吗?”夏若用肩头夹着手机,不死心地给莫末打电话,另一手在衣杆上快速拨过,挑选合适的裙子。
“有有,我给你找找。”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心情雀跃激动,夏若迫不及待地帮母亲翻箱倒柜,从压在底部的箱匮中翻出了一条天蓝色的礼服。
在看到礼服的刹那,母亲像看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眼神涣发神采。
蓝色的亮片流光溢彩,如镜般清晰倒影着夏若惊讶的神情,柔软的材质如纱,轻轻滑过肌肤,留下细腻的触感。夏若的记忆恍然穿越了时空,回到七岁那年,略显破旧的舞台上,母亲穿着这身华丽的礼服,长发盘起,口红一抹艳色,双手交握腹前,高贵端庄。父亲就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目里含着笑。她记得那时候的座椅,硬得有些磕人,旁边的小朋友,吵嚷着要家长抱抱,声音特别尖锐,可是母亲歌喉一展,清亮如雁的高音荡气回肠,那些扰人的、烦心的杂事便从大脑深处剥离开来,只留下悦耳的歌声在脑海里静静流淌、回荡。
那是母亲从艺术前线退离的最后一晚,偌大的观众席空荡得像漏风的漏斗,倒进去的入场券那么多,留下来到最后的观众却寥寥无几,然而掌声却轰然如雷,那是追随母亲歌声多年的人们,向曾经的青春挥手告别。
自那夜后,母亲放下了麦克风,拿起了砧板,将大半生的青春奉献给了家,再也没有登上过能照亮她人生的舞台。
夏若小心翼翼地放回礼服,盖回箱子,笑着抱了抱母亲:“妈,谢谢,我不穿了。”
“怎么了?”母亲局促不安,“是礼服旧了吗,还是放久了,臭了?”
“都不是,”夏若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妈你的礼服,只有你才能穿出它最美的样子。”
“说什么傻话呢。”母亲笑了,“我都好多年没穿过了,也没机会穿了。”
“怎么会,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有机会,穿上这身礼服,漂漂亮亮地站回到舞台上。”夏若目光里一片柔情,“你穿不上了,我帮你,你走不动了,我扶你,你老了,我就背你。妈你等我,我一定会让你回到舞台上,让你的歌声再次被人听到。”
“好好,若若有心了。”
母亲眼里的希望只亮起了几秒,又湮灭了。夏若知道,母亲其实很希望着这一天到来,然而又害怕现实会给她当头一棒,于是,懦弱地、胆小地,将所剩无几的希望残忍抹杀。
夏若跟被鞭子抽打似的,在短短半小时内完成了洗澡、吹发、上淡妆的艰巨任务,然后披着半干的长卷发,套上精挑细选的素色雪纺裙,匆匆扣上银色高跟的鞋带,捋平鞋带上的仿真碎钻。
凌昭阳的电话来了:“大小姐,准备好没有?”
“正准备出门呢,”夏若握着门的把手,回头一看墙上的挂钟,“天啊,怎么就五点半了。”
“你以为呢,诶,你穿什么衣服,发给我看看,我不知道要穿什么才显得比较帅。”
“……”夏若真想抓起高跟拍在他脸上,“大哥,是什么让你产生你很帅的错觉?”
“我不帅能当你舞伴吗?快点发,别啰嗦,没时间了。”
夏若只能对着穿衣镜拍了张照发给他:“不准嫌弃,我来不及借礼服了。”
“不会吧,”凌昭阳对着手机鬼哭狼嚎,“这么简单,没点首饰?”
“……我挂了。”真是哪壶水烫提哪壶,要是有能戴的首饰,她会让自己这么朴素么?家里唯一的金项链因为经济紧张,被当掉了,剩下的首饰都是某宝淘的便宜货,还打着什么“韩版925银”的响当当名号,行了,放不了多久就全氧化了,只留个黑漆漆的模样给她当吉祥物。
“喂别啊,你怎么去,打的的话顺路接我吧。”
想到某人的破烂自行车,夏若额前的一根筋跳了跳:“……好吧。”
到了约定的路口,凌昭阳长腿一迈,跳进了后座。
第12章
两人目光对视。
夏若:“你……”
凌昭阳:“你……”
夏若:“……你先说吧。”
凌昭阳:“……给你先说。”
夏若:“……”
凌昭阳:“……”
夏若:“好吧,你今天……”
凌昭阳:“行,你今天……”
夏若:“今天什么?”
凌昭阳:“今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