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从小吃到大了呀。
二夫人不嫌事大地说了句:“那锦姐儿干脆就留在家里, 不要回靖西王府了。”
徐牧之提着一颗心等她的答复。虽然他知道从没有这样的规矩,待会儿到了晚膳时分,宋如锦定然是要跟他走的, 但他却莫名地在意宋如锦心底的想法。
宋如锦拿帕子擦了擦嘴,自然而然地说:“那怎么成?饭菜哪有世兄重要?”
二夫人和刘氏都笑了起来。二夫人道:“还叫世兄哪?该改口唤夫君了!”
宋如锦和徐牧之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弯起嘴角,似有无声的默契在二人之间流淌。
二夫人又忍不住打趣了几句。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哟,真热闹。”
大家循声看去。来人是宋如墨。她的面色蜡黄而晦暗, 穿着很是素淡,头上也仅仅别着一支镶珠银钗——她毕竟还在孝中。
刘氏的脸色微微一沉,道:“你来做什么?”
宋如墨的目光在宋如锦身上一扫而过,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自然是来瞧瞧我风风光光回门的好姐姐。”
她走到宋如锦面前, 问道:“二姐姐,你快活吗?”没等宋如锦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自然是快活的,娘还活得好好的,你嫁得又称心,哪儿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气氛莫名冷凝下来,只剩宋如墨一个人自说自话:“二姐姐,你是嫡女,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事娘都帮你事无巨细地打点好了,婚姻大事也是千挑万选,费心参详。我就不一样了,我什么都要自己争……我还争不过你。”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头上的缀珠银钗,心内酸涩不已,“我甚至连争取一下都不能……”
宋如锦听得一怔,背脊忽然有些发凉。
刘氏不想忍耐宋如墨在这儿神神叨叨地说话了,点了两个健硕的嬷嬷,道:“墨姐儿还病着呢,带她回房歇息。”
两个嬷嬷上前拉扯宋如墨,宋如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疯了一般地挣开,一双眼睛凉渗渗地盯着宋如锦。
系统说:“宿主,我觉得你四妹妹看你的眼神怪渗人的。”
果然下一刻宋如墨就靠近了些许,忽然拔下了发上的银钗,朝宋如锦的脸刺了过来。
众人都骇了一跳,宋如锦直接呆滞住了,一旁的徐牧之连忙把宋如锦拉开,他毕竟在军中历练过,反应奇快,立时上前半步,按住宋如墨的胳膊用力一扭,宋如墨的手臂就被他卸下来了。旋即顺手把她手里的珠钗抽了出来,远远地扔了。
缀珠银钗坠进了旁边的池塘,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宋如墨的视线就随着珠钗移到了池塘,望着水面上晃悠悠的波纹出神。
徐牧之快步走到宋如锦旁边,按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问道:“妹妹没事儿吧?”
其实宋如锦有点被吓到了,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她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听见徐牧之的问话,就懵懵地转过头看着他,眼神还有些呆愣。
徐牧之平日待她既温柔又耐心,一点斧钺杀伐的气息都没有,她也是头一次见到徐牧之这样果断而狠厉的模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徐牧之见她被吓得怔住了,不由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脸。但这儿是忠勤侯府,不是他自己家,他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二夫人她们也看呆了,也不知道分家之后这俩姐妹生了什么龃龉,一时又是担忧,又是好奇。
刘氏拧着眉,心知宋如墨八成是故意的,投缳自尽挑在了宋如锦出嫁当日,现在宋如锦回门,又想着刮花她的脸,分明存心跟宋如锦过不去!让新姑爷看笑话!
幸好锦姐儿已经嫁出去了,宋如墨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到靖西王府去……刘氏扫了眼那两个不知所措的嬷嬷,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墨姐儿拖走!”
等宋如锦回婆家了,她再好好和宋如墨算账。
宋如墨却没等人来拖拽她,自己转身走了。两个嬷嬷看了看彼此,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走到池塘边,宋如墨缓缓停住了脚步,忽然纵身一跃,跳进了池塘。
大抵是抱着求死的心跳下去的,一点儿挣扎也没有,很快水面就平静下来,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衡也在饭桌一旁。他性子本有些卑弱,此刻却慌张地跑到刘氏面前跪下,磕头恳求道:“娘,救救墨姐姐吧……她、她不是故意和锦姐姐作对的……”
刘氏蹙紧了眉,对周嬷嬷挑了下眉梢,道:“去喊几个会水的人来。”她怕落人话柄,便是宋衡不来求她,她也会让人救宋如墨的。
周嬷嬷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是”。
又让新姑爷瞧见自己家姑娘的糟心事……刘氏心里气得厉害,转头去看徐牧之的脸色,见他正揽着宋如锦轻声细语地安慰,便放下心来。
过了好一会儿,周嬷嬷才领着几个下仆过来。如今天气和暖,这些下仆便毫无避忌地脱了上衣,跳下池子救人。
二夫人暗暗心惊——宋如墨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这些赤膊的下仆湿淋淋地从水里捞上来,为全名节和闺誉,多半是要嫁给救她的那个人了。
但宋如墨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眼睛紧紧地闭着,指甲缝里都是淤泥,手里还攥着一把水草,似乎一直在池塘底下胡乱抓着什么东西。
徐牧之一手搂着宋如锦,另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道:“妹妹别看。”
刘氏忽然想起好几年前,也在这个池塘边,几个姑娘一起钓鱼玩,宋如墨把宋如锦推下了池塘……此刻她通身湿透被人从池子里捞出来,就恍若命运的因果轮回。
刘氏道:“去请大夫。”而后转头对众人说:“这孩子性情古怪,让大家看笑话了。”
宋如云不禁心绪复杂。宋如墨应是过得很不顺心,才会这般轻生,她很同情;但此事若传扬出去,旁人不会说“宋四姑娘”的不是,只会津津乐道地谈论“侯府姑娘”跳水自尽了——宋如云也算出身侯府,她还没出嫁呢!宋如墨来这一出当真带累她的名声。
又过了很久,大夫才匆匆赶来。因水里待的时间久了,上岸之后又没有好好救治,人已经去了。
二夫人感叹道:“呀,真是可怜!”她觉得今天这一趟没有白来,饭也吃了,热闹也看了。于是略说了几句惋惜的话,而后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刘氏疲惫地点点头。她确实十分厌恶宋如墨,但此刻她真的消停了,再也不变着花样闹腾了,她又觉得宋如墨可怜——碧玉年华的姑娘,本应该像花骨朵一样徐徐绽放,她却执意让自己凋零。
回门的好日子出了这种事,终究不怎么吉利,刘氏想了想,又对宋如锦道:“锦姐儿,你们也回去吧。”
徐牧之便向刘氏辞别,承诺“改日再来拜访”,而后就牵着宋如锦走了。
直到回了靖西王府,宋如锦仍觉得自己心情沉重。她从没有想到宋如墨对她藏有这么深的恨意……她还记得那银钗朝自己扎过来的时候她心底涌起的恐惧,倘若没有徐牧之……她不敢想象自己将面临什么。但她也没想到宋如墨就那样轻易地没了,像是史书上不成功便成仁的刺客,行迹败露之后便义无反顾地赴死。
宋如锦盘腿坐在美人塌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应当怨恼她、怪责她,还是可怜她、同情她。
徐牧之猜到她心里别扭,便坐到她身边,把她圈在怀里,轻轻啄了啄她的额头聊作安慰,宋如锦情不自禁地依偎着他,徐牧之心神一荡,托着她的后脑勺迫她仰头,沿着她的眉骨亲吻到了唇畔,渐渐有些把持不住,手掌不规矩地探进她的衣领。
就在这时,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响了,宋如锦听见动静,连忙把徐牧之推开,飞快地跳下美人塌。
秋蘅走了进来,只当什么都没看到,恭顺地行了礼,道:“世子妃,王妃请您过去一趟。”
徐牧之理了理衣冠,道:“我陪你一起去。”
秋蘅迟疑地解释道:“王妃是想同世子妃商量管家的事……”这种主母照管的琐事世子爷您就不要插手了吧?“想来王妃也不会为难世子妃……”也不用护得这么紧嘛!
徐牧之就笑着说:“那妹妹记得尽快回来。”
宋如锦点点头。秋蘅走在前面替她带路,两人分花拂柳而行。
第83章 主持中馈
路上, 宋如锦随口问着秋蘅:“你几岁进的王府?服侍世子多久了?”
秋蘅规规矩矩地答道:“五岁进的府,到十岁才拨来伺候世子爷……到如今也有十年了。”
这个进府的岁数倒是挺早的。宋如锦又问:“你是家生子?”
秋蘅摇了摇头, 道:“婢子出身贫苦, 小时候家里穷得连锅都揭不开,父亲为了两个饼子就把我卖给了人牙子。”秋蘅说到这儿, 略有些哽咽, 但很快又摆出笑脸来,“后来老王妃找人牙子买丫头, 婢子有幸被挑中了,这才进了王府。先前是在老王妃屋里伺候, 老王妃见婢子做事勤快, 就把婢子拨来服侍世子爷。”
宋如锦自小锦衣玉食, 当真不能想象有人会为了两块饼把亲生女儿卖了……她又问道:“你还记得家在哪儿吗?要不要回去看看?”
秋蘅笑道:“婢子签的死契,哪里还能回去呢?不瞒世子妃,在府里为奴为婢的日子, 比从前在家舒坦多了,不愁吃不愁穿的, 婢子也不想着回去,若果真回家了,兴许父亲又要为了几件彩礼把婢子嫁了。婢子还是专心伺候世子爷吧。”
两人一路聊着, 也渐渐走到了正院门口。
宋如锦推门进去,靖西王妃正在等她,见她来了,就招呼她近前, 问她:“牧之没欺负你吧?”
宋如锦连忙摇头。
靖西王妃道:“若他欺负你,你尽管来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做主。”
宋如锦又点点头。
靖西王妃见她拘谨,便命人端来茶点,让宋如锦挑着吃,随后柔声道:“以前你来做客的时候,可是活泼得很,怎么现在嫁过来了,反倒拘谨了许多?”
世伯母和正经婆婆还是有区别的啊……宋如锦想了想,道:“以往只把您当作长辈,如今却将您当成我自己的娘亲一样看待,因而除了敬重,更添了一份孺慕与谨慎。”
系统不禁感慨:“宿主,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啊!”
靖西王妃笑着揉了揉宋如锦的脸,道:“既然把我当娘亲看待,就不要那么谨慎了,多一些亲昵才好。”
见靖西王妃仍是记忆中慈眉善目的模样,宋如锦逐渐放松下来。
王妃又问她:“这几日住得可习惯?”
宋如锦答道:“挺习惯的,和在闺中一样,什么都不缺。”
靖西王妃便说:“若想添置什么东西,就自己去账房支银子,缺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知会我,反正我也打算让你帮衬着主持中馈了。”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真正听靖西王妃说出来的时候,宋如锦还是一愣。想到以往跟刘氏学管家时面对的那一堆琐事、各府之间复杂的人情往来、怎么算也算不平的账目……宋如锦不禁有些头疼。
靖西王妃接着说道:“你和牧之还是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本不应当让你照管家里那些琐事,但我毕竟年纪大了,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这两天核账,眼睛都酸疼得厉害。反正你现在不主持中馈,以后也是要主持的,倒不如先接手过去,我也能照应着点。你看呢?”
宋如锦乖乖巧巧地点头,道:“都听您的。”
靖西王妃说:“虽说你主母的身份摆在这里,没人能越过你去,但你才刚刚嫁过来,那群管事的下仆们既精明又刁钻,见你是新妇,又年轻,肯定要来阳奉阴违的那一套。我留两个嬷嬷给你使唤,若有不懂的,就多和她们两个商讨。”
说着,命人唤来了两个老妇。两个嬷嬷一个姓苏,一个姓杨。苏嬷嬷生得高瘦,看上去颇为爽利精干。杨嬷嬷体态微丰,面上笑眯眯的,很是心宽体胖的模样。
二人一起向宋如锦见了礼。
靖西王妃怕宋如锦多想,还特意同她解释:“不是我不放心你,故意派她们俩盯着你,实在是咱们家人多事繁,我怕你应付不过来,才挑了两个能干的嬷嬷帮衬你。你凡事自己做主就行,也不必来问我的意思。”
宋如锦明白靖西王妃是真心待她好的,很是感激地说道:“倒让您为我费心了。”
靖西王妃笑道:“这么见外做什么?”而后又当着宋如锦的面嘱咐两个嬷嬷,道是:“你们记得诸事以世子妃为先,不许越俎代庖,若让我知道你们借用世子妃的名头干了什么自私利己的蠢事,定不轻饶!”
两个嬷嬷忙道“不敢”。
靖西王妃又笑着同宋如锦说:“以后王府就交给你了。你也不要嫌琐碎、嫌麻烦,若实在不想应付那些杂事,就赶紧生个儿子,等他将来娶了媳妇,就能把这些琐事交给儿媳妇了。”
……王妃您就是这么干的吧!宋如锦这般想着,又听靖西王妃道:“若能生个女儿就更好了,待她长到十三四岁,就能帮你管家了。”
而后靖西王妃就殷殷切切地看着宋如锦,眼中的意味清晰分明——快生孩子,稳赚不亏!
可惜宋如锦现在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要处置的那些杂事,根本不能领会靖西王妃的言下之意。
随后,靖西王妃又说:“倒忘了告诉你——库房的钥匙在你十婶婶那里。”
然后又把十夫人种种苦处都说了一遍,最后道:“既然现下是你主持中馈,那诸事定然都由你做主,你若想把钥匙要回来,我也不会反对。”
宋如锦仔细想了想,说:“十婶婶是个可怜人……”话虽如此,但她觉得这么议论长辈不太好,便及时地收住话头,转而道,“那钥匙就放在她那儿好了,总不能让她再被人看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