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绍玉方笑了笑:
  “陈二哥,既知我来,自然也应知我所为何来。”
  陈酿点头:
  “不急,我慢慢同你讲。”
  “吃杯酒吧。”绍玉拍了拍酒坛子。
  陈酿颔首:
  “好。”
  ………………………………………………
  天色向晚,明月朦胧,早挂在天上。
  不觉间,二人已喝到这个时辰。
  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这二人也不算知己。不过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却吃了同一局酒。
  适才,陈酿已将七娘之事同他讲了个明白。
  绍玉猛吃了几壶,已然烂醉如泥。他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时而又囫囵些听不大清的胡话。
  陈酿摇头笑笑。记得上一回见绍玉喝成这样,还是那年汴京的上元节。
  七娘因着灯谜之事伤心,与绍玉来了个不醉不归。最后还是陈酿寻着,背了七娘回府。
  陈酿抬手推了推他:
  “王小郎君?王三郎?”
  绍玉嗯了声,抬起一双迷蒙的眼,又冲他打了个嗝。
  一鼻子酒气!
  陈酿蹙了蹙眉。这孩子,吃个酒这般不克制!
  “醒醒。”陈酿拍拍他的脸,“夜深了。”
  绍玉似听非听地点点头,或者说,更像摇头晃脑。
  他忽傻笑一下:
  “陈二哥,七娘还活着!嘿嘿,七娘还活着!”
  是啊,还活着。
  原本,还能一起归来的。
  陈酿叹了口气,心下猛泛起酸。
  忽一阵风过,他打了个机灵。而王绍玉只觉脑门一凉,一把抓上陈酿的手臂,紧抱不放。
  “七娘,还没喝完呢!走什么啊?”绍玉道。
  口齿不清,却足以听得明白。
  “嘘!”绍玉又将食指放在嘴边,“小点声!当心被谢伯伯和你二哥知晓!你表姐又该笑话你了。”
  陈酿转头看向他,有些哭笑不得。
  那些故人们,都不在了。能做的,也许唯有醉酒。
  一时间,陈酿眼眶中一阵湿润,视线也变得模糊。
  他抬手招了两个侍儿:
  “你们理间屋子出来,扶王小郎君歇下吧。再去尚书府说一声。”
  侍儿应声去了。
  王绍玉被架下三角亭,愈行愈远,不时还闻着他高喊“不醉不归”。
  陈酿低头一笑。真是少年心性啊!
  他又自斟了一盏,有一口没一口地独酌。
  记得初见七娘时,她便是在吃酒。面颊微红,如三月桃花。
  一盏一盏下肚,陈酿只觉神思有些不受控,眼前渐渐模糊。
  隐约间,只见得七娘捻着一枚玉盏儿,嫣粉的小口噙着杯沿。她身影虚晃,含笑看着陈酿,念了半阙《女冠子》。
  “桃夭桃笑,如醉分明窈窕,尽承欢。佳酿湮红玉,香腮晕粉团……酿哥哥,你替蓼蓼补半阙可好?”
  她噙着一抹笑,迷醉又动人。
  “好。”他恍惚中应声,“不知年岁去,空做酒中仙。梦醒荒凉处,咽辛酸。”
  “好是好,就是太过凄苦,蓼蓼不喜欢。酿哥哥如今,过的是这般日子么?”
  陈酿握着酒盏,睫毛上已是一团雾气。
  他有些哽咽:
  “大抵,你在身侧,便不是这般。”
  “好啊!”七娘的声音天真又空灵,“蓼蓼不走。酿哥哥吃一盏酒,我便留一刻。可不许停哦。”
  说罢,那虚晃的影狡黠一笑。
  “好。”陈酿含笑,“无妨。”
  一盏、两盏、三盏……孜孜不倦,盏盏不绝。
  月色发白,光影清冷,洒在三角亭的飞檐,似这亭子生出白发。
  ………………………………………………
  咚!
  哐!
  噹!
  绍玉一个翻身,行云流水地撞上床沿,滚下床铺。
  他揉着屁股,挣扎着睁眼。蓦地愣住。
  “这是何处?”他摸了摸头,不自主地打了个嗝。
  咦!
  他嫌弃地向后缩了缩,一面挥着手扇。
  “王小郎君醒了!”
  有侍女正端了铜盆、毛巾、热水来。见绍玉跌坐床底,直愣了愣。
  她缓了缓,又朝外唤:
  “快!坐着的醒酒汤取来吧!”
  醒酒汤?
  绍玉蹙眉。莫不是自己宿醉于此?
  还不及反应,侍女已含笑行来:
  “小人伺候小郎君起身梳洗?”
  “不必不必!”
  绍玉惊恐地向后挪了两下,裹紧中衣便背身而坐。默了半晌,总算想起前夜发生的事。
  “此处是陈参军府?”绍玉问道。
  侍女掩面笑了笑:
  “自然是了。小郎君昨日烂醉,我家先生安排你住下的。府上已打过招呼。”
  绍玉点点头。
  忽而,他猛地朝脑门一拍。倒忘了一事!
  绍玉忙朝胸前探了探。
  还好,还在。
  绍玉取出那一封信,捏在掌中,遂问:
  “你们陈参军呢?我要见他。”
 
  ☆、第二百二十一章 杏花天3
 
  侍女掩面笑了一声,递上洗脸布,道:
  “小郎君的酒醒透了?莫不是又想寻我们参军吃酒?”
  绍玉白了她一眼,一把抓过洗脸布胡乱抹了一回。
  侍女接着道:
  “适才小郎君醒来,小的已让人去回禀了。许是过会子就来的。”
  绍玉点点头,兀自梳洗更衣。
  他自来讲究,再狼狈之时,也是一派端整洁净的模样。
  那厢三角亭上,陈酿依旧宿醉未醒。
  他趴在凉石桌上,广袖胡乱垂着,衣襟袖口还残着酒气。手边杯盏狼藉,歪歪倒倒不成样子。
  忽一阵暖风拂过,吹动三角亭飞檐上拥着的杏花。杏花抖落,几片白瓣似雪,恰打在他的眼角。
  “蓼蓼……”陈酿喃喃一声。
  他似被花惊,睫毛微颤了颤,这才缓缓睁眼。
  春风杏花天,不想竟在此处睡了一夜。
  他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唯有零星的杏花瓣儿,似雪飞落。
  昨夜的一切,犹在眼前。她的眉眼,她的的笑,甚至她的软语……到头来。原是个来去无痕的梦!
  陈酿深吸一口气,酒意已然半醒。
  他揉了揉太阳穴,正欲开口唤人,却见侍儿正上来。
  “参军醒了。”侍儿施礼。
  陈酿撑着起身,依旧一番君子之风,只道:
  “我昨夜应是失态了。可有事么?”
  侍儿方道:
  “王小郎君吵着要见参军,小的见你还睡着,没敢叨扰。”
  陈酿点点头,又问:
  “昨夜他醉得厉害,酒可都醒了?人还好么?”
  侍儿一一答了,陈酿方道:
  “我去更衣洗漱一番,你让人收拾收拾,过会子还领他来此处吧。”
  侍儿遂应声而去。
  ………………………………………………
  三角亭前的杏花依旧在飘。而此时端坐其中的,再不是昨夜两个痴傻的醉鬼。
  二人都收拾得很体面。发髻规整,衣衫也已熏香,去了酒气。
  “昨夜吃太多酒了。”陈酿道。
  绍玉点头。不过,难得大醉一场,也甚是爽快。
  陈酿接着道:
  “此前同你讲过,她与我,是有消息往来的。她曾讲过‘问三郎安’。本想此番救她回临安,再与你详述,她人在总是更好些。谁知……”
  陈酿轻叹了一声。
  绍玉与他相识也许多年了,自然知晓他不是轻易露情绪之人。
  此时一叹,心头还不知怎样滴血?
  绍玉方道:
  “你有你的无可奈何。易地而处,我不定比你做得更好。”
  最要紧的是,七娘从未给他易地而处的机会。
  “你与从前不同了。”陈酿道。
  从前的绍玉,早跳脚起来,对陈酿臭骂一顿,再大醉一场。
  “总有年少轻狂的时候。”绍玉道。
  也总会有动心忍性的时候。
  说罢,绍玉方自怀中取出信笺。因昨夜醉酒,信笺被弄得皱巴巴的。
  他铺在石桌上用力抹了抹,方递与陈酿,道:
  “昨日喝得兴起,倒忘了父亲嘱咐之事。听闻我要来陈二哥这里,父亲特意让我带来。”
  陈酿看一眼,接过,眼底波澜不惊。
  朝堂之上本就风云变幻,捉摸不定,一封信笺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拆开看了,又齐整收好。
  绍玉一时好奇:
  “不知父亲与陈二哥通信,所为何事?”
  “你没看?”陈酿问。
  绍玉摇头:
  “你们是朝堂上的人,我不知看不看得。”
  “王大人既要你转交,自然是不怕你看的。”陈酿道,“我这里亦要转一回。”
  嗯?
  绍玉有些不解。
  “这是给韩将军的。”陈酿道。
  想来,王大人让绍玉忙着传信,便是避免直接与韩世忠接触,落人口实。
  书信的内容提及太子,陈酿并未隐瞒,尽说与绍玉知晓。
  “真是奇怪。”绍玉喃喃,“父亲既不怕我看,可我知晓这些又有何溢处呢?”
  陈酿遂道:
  “你二位兄长已然入仕,唯你超脱。想来,王大人是有让你入仕的打算。”
  绍玉一愣。
  入仕……
  信中的太子……
  莫不是,给他指些方向?
  亭下的风刮得更急了些,一丛杏花摇晃,抖落白雪一片。
  陈酿放眼瞧去,感叹了句:
  “要变天了。”
  ………………………………………………
  而金国这头,七娘已在完颜亶府上住了十来日。
  完颜亶痴迷汉学,府邸更是将汴京那些庭院学了个八九分。七娘有时置身其中,总觉得回到了故国,回到了汴京。
  只是一想到完颜亶,她不由得背脊一凉。
  近来,除了讲学,她几乎不曾与他说话。若不是他,七娘如今早已随陈酿归宋,哪至于还拥着一个故国的错觉?
  她冷笑一声,仰头不语。
  杏花都开了。
  此处亦有杏花,却开得畏畏缩缩,终不及故国的娇艳姿态。
  完颜亶捧着一大摞书卷行来,只立在七娘身后不远处,默了半晌不语。
  杏花树下的女子,如宋画一般,人比花娇。
  “谢七先生!”他唤道。
  七娘闻声一怔,举步朝别处行去。
  “先生!先生!”完颜亶哒哒哒跑到七娘跟前,因着捧书,气喘吁吁的。
  七娘冷着一张脸。
  她开始左右挪移,却依旧躲不过完颜亶。
  “先生果真不理阿亶了么?”他抬起眸子,瞧着真挚无比。
  七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若非知晓他的手段,还真当他是个不知世事的黄口小儿。
  算来,真正不知世事的黄口孩童,也只有当年的七娘吧!
  她低头一声自嘲的笑。
  “先生,你就与我讲一句话好不好?”完颜亶伸出食指,“不,就一个字!”
  “让。”七娘道。
  完颜亶眼中半分惊喜半分失落,只道:
  “本来,阿亶有些师爹的消息。既然先生不理我,那我便不说了。”
  说罢便要转身。
  “等等!”七娘想也未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的消息,多是通过朱凤英的《告天下书》传出。而陈酿的消息,因着完颜宗廷的刻意封锁,一直不得。
  她秉着呼吸,道:
  “你说。”
  完颜亶抱着一怀书卷转身,勾起嘴角:
  “那我说一句,谢七先生亦说一句。不拘先生说什么,只要与阿亶讲话就好。”
  “好。”
  “真爽快啊!”完颜亶道,伸手指向一旁的杏花,“咱们往杏花树下慢慢讲吧。”
  七娘点了一下头。
  完颜亶已然朝杏花树奔去。七娘望着他的背影,忽生了些感慨。这孩子太过聪敏,又颇具胆量学识。
  金国,怕是要变天了……
  这一年,正是绍兴元年。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寸金1
 
  金国皇宫的一角,难得吹来一阵暖风,杏花又开始飘。
  七娘身着汉家衣裙,立在杏花之下,掐指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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