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了,再去换。”
意料之中的话,阿黎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她早就知道这王爷龟毛得很,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龟毛。
“不行,再换。”
“……”
一声不吭地又回去倒了茶,如此两三次后,终于没有再听到声儿了。
阿黎低着脑袋,余光里瞥见赵煊喝了一口,然后淡定地将茶盏放到一边的小榻上,再没有碰一口。如若不是代价太高,阿黎真想拿起茶盏,直接将里头的热水浇到赵煊头顶上。
什么德行!
阿黎心里暗暗记恨,殊不知,边上坐着的那一位也动了动手指,克制住了要那茶水浇上去的冲动。为了不再人前失态,赵煊挥了挥让阿黎站到边上去,示意王安将今儿的收到的消息统统复述一遍。
王安早已经习惯了王爷每日回来都要问一遍消息,原本他也不过是跟着王爷处理一些小事,可渐渐的,王爷就将手里的暗线全交给他了。他和李全一明一暗,配合地也算默契。王安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敛下神色道:“今儿传来的消息,那位钦差大臣已经遇害了。”
阿黎小身子一抖,显然没有预料到话题转变的这么快。明明方才还在沏茶呢,怎么就变成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了?
都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阿黎也怕麻烦,这个时候,她是不是该撤了?
彼时屋子里只有赵煊王安和包括阿黎在内的两个丫鬟,阿黎正挠心挠肺地想着要不要自行退去,却见另一边的丫鬟一副毫无所知的模样,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而上首坐着的赵煊也并没有顾忌到她半分,声音清冷地可怕:“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晚上。一行人正赶着走水路,行至半夜,忽然冲出数十杀手。郑大人肩上中了一剑,因剑上抹了毒,当晚便不治身亡。”
“不是派了人去护着了么?”赵煊语气不大好。
王安请罪道:“王爷恕罪,夜中混乱,几名侍卫一时不察,叫歹人得了手。”
“罢了,等回来叫他们自个儿下去领罚吧。”
王安咽了咽口水,替那几个侍卫捏了把汗。
“如今那边情况如何了?”半晌,赵煊又问道。
王安定了定心神:“那群杀手已经都解决了,没有漏掉半个。至于郑大人的心腹,确定其身死之后,也都被控制住了,只等王爷发落。”
赵煊眉头深锁,开始深思起来。本来只是想试探试探的,没想到张太师竟然这样着急,可见里头应该是有不少事的。
那位郑大人,赵煊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死了,明明看着不像是个短命的啊。算了,死了也罢,只是这身份还是得用一用的。秦太傅那几个老东西,一直防着他,若是郑大人这个身份能为他所用,以后说不准能打听到不少事。
即便不能,此次亦能将秦太傅和张太师那老东西的关系弄僵。他坐山观虎斗,怎么看都不吃亏。
不过须臾间,赵煊便想好了对策:“对外就说郑大人遭遇刺杀,万幸保住了一条命,让那些人狗咬狗去。至于查案,叫人假扮那位钦差大臣,继续查好了。”
“那船上的人?”
“能收拢就收拢,收拢不了便不必留了。若是日后查案的时候真查出了什么,先斩后奏,无需多顾忌。”赵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轻笑了一声,“想必这也会是秦太傅的意思吧,毕竟触及了皇上的利益呢。”
阿黎闻言,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上来,冷得她牙齿都发颤。这样说灭口就灭口,完全没有犹豫和怜悯,叫她对赵煊的观感复杂了许多。
若是她没听错,那位郑大人应当是朝廷派出去查案的大臣,却在南下的途中不幸遇害了。阿黎不知道是哪一派的人做的,不过,赵煊他们在里头扮的角色也奇怪地很。
明明是要护着的,却在失败之后又封锁了消息,还企图控制别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正派人该有的做法。
果然,他们这位摄政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
阿黎为自己的发现而激动,不过面上没有露出一丁点儿出来。若是这会儿将消息散布出去,定然,定然……定然会死吧。
阿黎幽幽地吐了一口气,这正院里被守地密不透风,又处处都是赵煊的心腹,她若是有什么坏心思,还没有开始只怕就要跟那些人一样被灭口了。
对面的小丫鬟依然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站着。阿黎似乎也明白了为何这般私密的事不会避着她们了。眼前这个丫鬟,定然也是信得过的。至于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小丫鬟,赵煊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过。
或许,还有别的一层意思,她作为孙嬷嬷举荐过来的丫鬟。毕竟她是孙嬷嬷是赵煊身边的老人,再衷心不过,而她是孙嬷嬷看中的人,她和孙嬷嬷已然是同一阵线上的人,利益相关,本身就是可以信任的。
这样想着,阿黎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思去面对了,总感觉她和这些人已经狼狈为奸了。
片刻后,前面的那两人做好了决定,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只是阿黎早已经神游天外,听不太清楚了。直到王安停了下来,屋内一片静默,阿黎才又迅速地回神。
赵煊问完了正事,也觉得坐够了,遂站起身准备四处走动走动。阿黎作为贴身丫鬟,立马有了动静,闷声地跟在后头,只等吩咐。
赵煊突然停下,回头的时候就看到阿黎矮矮的小身影。对着她那颗小脑袋,赵煊再次看向了一边的茶壶。
“都下去吧。”赵煊有些烦躁地说道。
阿黎当然求之不得,与旁边的小丫鬟行了礼,立马退了下去,王安亦然。
室内只剩赵煊一人,他郁闷地走了几步,而后不由自主地踱步到窗边。这边放着之前的那盆花。那次莫名其妙的生病之后,这盆花长势似乎好了许多。赵煊拎着水壶,一股脑浇上去,心里的那股焦躁才减轻了许多。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自打头一次见面,赵煊就不太喜欢那个丑丫鬟,真要说起来,也谈不上讨厌,只是每次见到她都会有些怪异的想法。
超出掌控的事,赵煊一贯会选择抹杀。对这个小丫鬟,他也起过灭口的心思,只是几次接触下来,他却发现对方实在太弱太弱,一捏就能死掉,让他完全提不起灭口的心思。
水壶里的水已经浇完了,赵煊拎着轻了许多的水壶,心里方才好受了些。低头一看,花盆里也变得水汪汪的,似乎要溢出来。他记得李全似乎说过,花花草草的,不可以一次浇太多的水。
再看看那盆花,赵煊颇为苦恼地揉了揉额头。总这样下去,不会被浇死吧。
出了主屋的阿黎,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哆嗦。
秋月在外头候着,看到阿黎出来了几步赶到她旁边,见状关切道:“着凉了还是怎得?”
“没事,老毛病了。” 阿黎苍白着脸,有些虚弱。
秋月看着她的样子,心里的担心一点儿都没少:“总这样可不行,要不我让小厮给你交个大夫过来。”
“不必了,我回去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秋月似信非信,可阿黎也只能这样说了。
“那行,你先回去吧,这儿还有我顶着。”
阿黎谢过秋月,匆匆回了屋子。
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最近这种感受真实越来越强烈了。阿黎迫切地想知道里头的原因,也想摆脱这种被动的地位,算算日子,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最多还有半个月,她耗得起。
第23章
阿黎回到了屋子之后,仍然觉得浑身不舒服。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感觉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阿黎还是泡了一个澡。
托了如今这名头的福,她只吩咐了一声就有小丫鬟将热水送过来了。以前在西院,从来只有她听别人吩咐的份儿,没想到才过不久,便轮到她站咋这里吆三喝四了。一瞬间,阿黎觉得自己和西院那些大丫鬟的身影重合了,而眼前这个小丫鬟,就是之前的自个儿。
正院里的丫鬟还是不少的,这边的厢房里住了不少,随手一招就能招出许多来。
作为大丫鬟,自然有使唤这些小丫鬟的权利。看着小丫鬟有些个不满的眼神,阿黎神气地站直了身子,丝毫都不觉得惭愧。
将自个儿收拾妥当了,阿黎才钻进了被窝里。
若是勤快儿点的人,这会儿应当去主屋哪儿露露脸,或是在秋月面前多学学规矩。可阿黎从来都是个懒人,也不稀罕去伺候那位主子,自然是能躲则躲。
被子应该是今年刚做的,簇新粗心的,且昨儿晒过了,暖和得很。
这惬意的生活,快要将她腐朽了,阿黎眯着眼睛,乐颠颠地想着。若是抛开那位难伺候的主子不提,在正院当大丫鬟还是很不错的。
因傍晚睡得太舒服,阿黎直接就没有醒来了,连晚饭都没有吃。杨柳发现阿黎一直未出来,有些不放心地想过去看看。
刚走到门前,还未敲门,就被秋月拦下了。
“她还在休息,先别打扰了。”
“可是她没有用晚饭啊。”
“不妨事。”秋月道。
杨柳收回了手,因她对阿黎印象还不错,特意问道:“她是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吓到了?”后面一句不是空穴来风。就他们王爷那喜怒不定的性子,确实有被丫鬟被吓倒过。
秋月狠狠地点了点她的头:“浑说什么呢,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杨柳无辜着眨了眨眼睛。
“我傍晚的时候瞧她脸色不大好,兴许是着凉病着了。她也是个倔的,怎么都不让叫大夫,后来我听几个小丫鬟说,她回去的时候已经洗了热水澡,这会子再睡一觉,想必就没事了。”
“身子还真是弱啊。”杨柳感叹了一句,想想阿黎确实是个单薄的身子,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随后便跟着秋月一道儿离开了阿黎的屋子。
而在两人心中烙□□弱多病印象的阿黎,则在床上窝成一团,手里抓着被子一角,脸蛋睡的红扑扑的。
第二日,阿黎早早地起身找到了秋月。
她站在那儿吞吞吐吐,秋月还以为是要说什么大事,结果等了好一会儿,却听到阿黎说自个儿不想奉茶了,让她看看能不能给换个差事。
有了昨儿的经历,叫阿黎实在难以再继续这项差事。只不过,等她好不容易说完以后,秋月也换上了一副为难的模样。
“有什么难处么?” 阿黎忽然觉得自个儿唐突了。或许,她不该这样麻烦别人。
秋月张了张嘴,许久没有出声,最后实在没法子,只能破罐子破摔了:“实话告诉你吧,咱们这几个大丫鬟加到一起,能做的事也不过两三样,其余全都被那两个给包圆了。而未经王爷允许,我们亦不可以自作主张做别的差事。是以……”
“所是以,我若是不奉茶,便没有旁的事来做了?” 阿黎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话里透着一股不自知的兴奋劲儿,哪家的大丫鬟能悠闲到这个份上?
秋月似乎看出了阿黎的心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然不是,若是你不介意,可以在里头站着传传话,彩枝就是做这个差事的,多加一个你也无妨。”
“原来如此啊。”
听到秋月这么说,阿黎也只能应下了,她才过来,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吧。
为了表示自个儿还是个有用的,阿黎学着彩枝,开始了在主屋里站岗的活儿。站了两天之后,阿黎貌似知道了为何彩枝会是那么个闷闷的性子了。
绝大多数时候,她们俩都是不用开口的,便是赵煊有事吩咐了,也只要简单的应一声而后出去递个话。这份活儿考验的不仅是脚力,还有心性。
阿黎自问心性还是不差的,可比起彩枝,却还是弱了不少。
不过,阿黎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比如这些日子,赵煊从来就没有使唤过她,只当她不存在,很刻意地忽视了。
偶尔他也会瞥向阿黎,只是一瞬即逝,从来不会多看一眼。阿黎觉得赵煊看自己的眼神颇为怪异,像是戒备,又像是探究,总之不是太放心就是了。他主动的避免了两人的接触,却又放任她站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若不是阿黎有自知之明,兴许就要狂妄地觉得这人看上她了呢。阿黎自嘲起了那些胡思乱想的东西,而后看着旁边的花盆出身。
她站的地方离窗边挺近,不用偏头就能看到窗台上的花。阿黎记得,头一次进来的时候那花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的,这会儿放在窗台上,兴许是为了多晒晒太阳。
如此看来,这位王爷对那盆花应该是上了心的。
那花和前些日子比起来没有多大的差别,连花苞都没有变大,这是抽条了不少,高了许多。她一直觉得这花不同寻常,来正院也是为了接近这盆花的。
可到了这儿她才知道,在随时都有人盯着的情况下,便是多看一眼也不容易,哪里还能接近呢。
赵煊躺在榻上翻着书,眼睛一转就看到了阿黎在走神,眼神无光,瞧着呆头呆脑的样子。这丫头,怎么这么蠢,也不知孙嬷嬷是怎么看上的。
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养的花,赵煊合上了书,冷声道:“你在看什么?”
阿黎抬起头,看到边上的彩枝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知道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她福了福身子,自是不敢说谎道:“回禀王爷,奴婢在看那盆花。”
“为何?”
阿黎诡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想起了守着金币的恶龙,小气而敏感,只怕别人看一眼金币都会不高兴,因为那是他的私有物。这王爷,似乎与那恶龙也没什么两样。
“奴婢只是一时好奇,方才多看了两眼,还请王爷恕罪。”
赵煊不知道有没有接受阿黎的说法,只是语气还是不大好:“以后离那花远一点。”
“是。”阿黎也完全不在乎他的冷脸。
赵煊一手枕着头,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第二日,赵煊就发现两个丫鬟掉了个个儿。原本站在窗户附近的阿黎,今儿已经站到了里面。赵煊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心里满意阿黎的识相。
若是她能一直这样识相下去,似乎也还不错。
在正院当了四天的职之后,阿黎趁着换班的空挡,独自一人回了西院。才几日的功夫,阿黎却像是走了许多一样,看着西院的景致,真是怎么看怎么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