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甚至觉得,那天杀的罗管事保不齐是在拿她当猴耍。这些天, 她表现得都这样明显了,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莫不是非得她腆着脸去戳破那层窗户纸, 说那等不知羞的话?
那又怎么可能呢!
红豆一路骂骂咧咧地回了西院,中间还碰上了另一个糟心玩意儿。两人打了个照面, 眼神里俱透着凶光。即便没有说话, 可那气氛,却都能瞄出火星儿来。
前头是一条小长廊,不过一人多宽,弯弯曲曲,正是通往西院厢房的道儿。两人互瞪了一眼,随即默契地同时迈出脚,谁也不让谁,挤在了一条小道儿上。
挤了半天,肩膀快要挤断了,愣是谁也没能往前再走一步。
红豆喘着粗气,握着拳头先罢了休。
若是以往,她就是拼着老命也不愿叫这人先走。可是今儿不同, 她早精疲力尽,或说是心灰意冷, 哪里还有斗个两败俱伤的精气神。且她本就被气得半死,生怕再和她争下去会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遂跺了跺脚,不甘心地又转头去了别处。
大获全胜了,金缕却不见得有多高兴,她回过头,冲着红豆离开的背影呸了一声,腰身一扭,也愤愤地往前走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得意了个什么鬼,不过是附带着的鸡犬之辈而已。
绕是这么想,金缕还是不泄愤。什么东西,若是之前,这俩人还敢在她面前呛声?金缕本来是想着回厢房的,可转头就改变了主意。
半炷香后,金缕敲开了红豆的房门。红豆自然不在的,如今在里头的是玲珑。金缕就是知道她在里头,才特特走了过来。
见是金缕,玲珑脸上也不太好看,只差没赶人了。左右看了一眼,瞧见没人,玲珑才暗暗压着声音质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金缕勾着嘴角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一包衣裳扔到地上,抬起下巴,满是恶意:“这是我今儿换下的脏衣裳,回头给我洗了吧。记着,得快些,我后天还得穿。再像上回那样慢慢吞吞,小心我给你好看!”
玲珑拉下脸,在那一堆衣裳上面逡巡了一圈,讥讽道:“你这一天,可是把半个月的衣裳都换了一遍。”
“你以为我像你?”金缕嫌弃地瞥了玲珑一眼,奚落道,“一个月也没几两银子拿,连衣裳都买不起。瞧瞧这身上的,估摸着还是去年的料子吧。”
玲珑没有理会金缕的嘲讽,只看了看,道:“这些衣裳根本就没脏。”
金缕冷笑了一声,走上前,对着衣裳重重地踩了两脚。再挪开时,上面的那几件衣裳已经印了好几个黑乎乎的脚印。
“洗吧。”金缕如是指派道。
反正不是她洗,金缕也不介意衣裳被弄脏了,反正洗完了又是干净的。
她要的,不过是将这人的脸狠狠地踩在脚底下。今儿红豆得罪了她,这口气,定是要发作出来的。踩不着红豆那贱人,踩踩玲珑也是一样的,谁让她们俩是好姐妹呢。
哼,好姐妹,金缕想想这个词儿都觉得怪讽刺的。
玲珑紧紧抿着嘴,压着气:“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就过分了,怎么着,你还敢打我不成?”金缕扬着左边脸蛋,眉梢挑得高高的,张狂地望着玲珑,“你有胆子你就说去啊,那些管事不是挺敬着你么,你去啊。”
玲珑动了动嘴巴,终究没有说出话。
“不敢是吧,我猜着你也没那么有骨气,不过就是个软骨头罢了,还把自己看成什么矜贵的东西了?我且告诉你,这犯下的错儿和泼出去的水一样,都是收不回去的。你敢算计我,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玲珑嘴唇抖了抖,脸色也有些苍白。这些话,她不想听,也不愿想起:“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金缕立即打断道:“别给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没用!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攀上了那么棵大树,却还是个做丫鬟的命,可见你也是个死蠢的。没瞧见么,人家可都做掌柜了,大把大把地捞银子,你呢,逢管愿意不愿意,你还得给我做个洗衣婢!”
金缕粗声粗气地说完,对着玲珑啐了一口,遂头也不回地去了。
小贱蹄子,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呢。她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那三个好姐妹的错,这个仇,她还是得一点一点地报回来。
金缕走后不久,红豆寻了另一条小路,绕了一个大弯,最后还是回到了厢房里头。
甫一看到里头的情况,红豆惊地差点没站稳:“玲珑,你怎么坐在地上?”
玲珑见是红豆回来了,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摊在了地上。她就着红豆的手,费劲儿地爬了起来,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刚刚有些头晕,索性就在地上多坐了一会儿。”
红豆也没生疑,只嗔怪道:“那也不能坐在地上啊,如今这天还没暖和起来,地上凉气重,着了凉可没人照顾你。到时候你就自个儿哭吧。”
刚说完,红豆又看见地上一堆衣裳,瞧着脏兮兮的,便道:“咦,这衣裳怎的看着还有点儿眼生,你什么时候做的?怎么就放在地上了?”
“嗯,正准备拿出去洗呢。”玲珑弯腰,模糊掉了前头那一问,立即将衣裳抱到旁边放好。
红豆也没怀疑,看着模样便以为这些都是红豆才做好得新衣裳,只道:“忙什么,下回让洗衣房的小丫鬟洗不就好了。”
玲珑笑着应了,又问她为何到现在才回来。
红豆捶着腿,久叹了一声:“这不是今儿才开张么,我和那罗管事便合计着先去阿黎那儿,给阿黎报个账,也省得她自己在屋头里念叨。本来早该回来的,可谁知道路上碰上了倒霉事儿。罢了,不提这事儿,没心情……回了院子里,又和那个金缕撞上了,不得已才一条道儿回来,多走了许多冤枉路。”
玲珑忽然抬起头:“你方才遇上了金缕?”
“嗯。”
“你,得罪她了?”虽是问句,可是玲珑其实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看了一眼旁边的脏衣裳,又看了看红豆,一脸的复杂。
红豆尚且不知,只撅着嘴:“她不得罪我就是好事儿了,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得罪她?”
玲珑许久未出声音。
她太累了,着实不晓得该怎么和红豆说话。
却说王安这头,打从撞上了罗管事与红豆后,他可挨了好一顿白眼儿,随却听说了王爷并不在阿黎姑娘那儿。王安怕真有急事,一点儿也不敢耽搁,即刻调了头,往主屋飞奔而去。
没多久,便到了地方。
问及秋月,方知王爷正在书房喝闷酒。王安眼睛一转,能让王爷喝闷酒的人可不多,王安在心里一排除,便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推开门,王安有几分小心地探出头。还没等他有什么动静,那头的赵煊已经发现了他,容色凛然,犹如三九寒冬:“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怎么现在才回来?是个好问题。王安也不含糊,赶紧进来,并将门扣上,回秉道:“王爷,今儿从玉颜阁出来后,您就吩咐我去帮李全做事,到如今事情才办好了。见了您派过去的人,属下立马就骑着马往回赶了。这不,现在才赶回来。”
说罢,王安赶紧来到赵煊身边,瞧见他杯子里的酒已经快没了,不急不忙地接过来,又斟了一杯递给赵煊。
“王爷,您可是在阿黎姑娘那儿又碰上了不顺心的事儿了?”
赵煊觑了他一眼:“你倒是心细如发,一猜一个准。”
“毕竟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头了,怎么可能连这点儿事都瞧不出来。”王安正要得意,忽见王爷冷冷地瞥过来,似乎面色不善,便立马消停了不少,正色道,“王爷,这回又是出了什么事?”
赵煊皱眉,许久才开口道:“不是我,是晋王妃。她今儿不是也来了么,临走时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想让我顺着她的意思,把那楚家姑娘给娶了。”
王安小声问道:“您把这事儿告诉姑娘了?”
不告诉她还能怎样?赵煊用眼神反问道。
王安哎哟了一声:“这事儿您怎么就跟姑娘说了呢!这不是往她心坎儿里戳吗。”
见赵煊还没大明白,王安不得不仔细地与他分说:“您和阿黎姑娘的事本来就没成,如今这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叫人看着也不像话,阿黎姑娘心里,未必没有些想法。现在可好了,你们俩的事还没成,又忽得冒出个正经的王妃人选,虽说您没答应,可人还在那儿,保不齐些事什么时候就成了,阿黎姑娘心里若是舒服就怪了。”
赵煊捏着酒盏,目光虚虚地落在桌案上。
他不过不屑于隐瞒,哪里会想到这么多。
王安想了想,转过头又问道:“王爷,属下也有些好奇,您为何不给阿黎姑娘一个名分呢,也好叫她定定心。”
“我不想吗?是我不愿意吗?”
赵煊声音大了许多,言辞间还有些恼怒。说起这事儿他就没好气,也更不待见王安了:“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要是由得了我,她现在也不会就只是个姑娘了。”
人家不愿意,他还能硬贴上去不成?他不要面子啊?
“可您不是只提了那么一次么?”王安嘀咕道。
赵煊眯着眼睛:“你说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劝多了,这说话也顺溜了。王安嘴巴一张,嘴里的话就一套儿一套儿地蹦出来:“您既然对阿黎姑娘上了心,便不该太爱惜颜面。须知这女子皮薄,比男主更要面子,你们俩这样拖着,这得拖到什么时候。想要阿黎姑娘答应,您就得舍了颜面,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又说这烈女怕郎缠。名分定下来了,一则您也能如愿,二则,阿黎姑娘也不必胡思乱想,再好不过了。”
赵煊被王安这么一说,似乎真的有点心动了。
“可是她这会儿还在生闷气。”
“这怕什么,不过还是投其所好四个字而已。”王安说得信心满满。
赵煊思衬了一会儿,待想到阿黎所好的是何物,便有了个还算不错的想法。
不过今日已经晚了,还是明日再去看她才好。
第94章
王安又做了一回狗头军师后,估摸着王爷还要再好好想想, 遂不欲再他面前碍眼, 只问道:“王爷,不如您先想着, 属下这便先下去?”
“急什么。”赵煊收起了思虑, 神色端正了许多, 问道, “让你去给李全搭把手,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顺利, 再顺利不过了。西北那边虽远, 可自王爷去年回去了,将军中府中皆整顿了一番。如今要做这些事情,也不过是吩咐几句话的事情。”
赵煊扔了酒壶,对这些好听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自是知道,事情定然不会如王安说的那样简单。几句话的事情?这可不是几句吩咐就能了结的。他与幕僚商议了这么多年,终是左右受制,一直未能想出妥帖的法子来。如今胡人南下,算是借了他们的东风了,不枉他事先准备了那么久。
赵煊又道:“西北军中损失了多少?”
“胡人进攻颇为猛烈,眼下又是开春,他们兴许也是粮草不够,有些孤注一掷了。西北兵将虽奋勇抵御到底损了十之二三。加之朝廷这边一直未有援军, 只作壁上观,是以应对起来, 有些乏力了。”
赵煊面色也不太好,十之二三也不少了:“既乏力了,便叫他们松一松好了。”
王安看瞪直了眼儿,他与李全两个,虽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可平常也不过是给王爷处理一些顺手的事儿。如今正是李全主外,他主内。
至于王爷和幕僚的那些谋算,王安只知道个苗头,并不清楚里头的具体事项。是以在听到王爷这般吩咐时候,王安也心有惴惴,提醒道:“王爷,他们若是松了,这西面的防线可就破了。”
“破了便破了,我还能抵上我二十万的兵将的性命,给那小皇帝守着国土不成?”
这话没得挑,毕竟王爷和那头关系也不好。
不过,王安是没有什么雄才大略,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做,有些,有些不太好。西北是王爷的蕃地,王爷即便是容了胡人破了阵线,也决计不会允许他们在西北劫掠。
他也听李全说了,此番南下,胡人的主将是那边的三王子,为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又对中原觊觎已久。若叫他踏进了大魏国土,少不得要一鼓作气领着军队直捣关中。届时,京城危矣!
安有安的好,乱有乱的好。乱了,才能趁势而上。只是凭他怎么样,苦得还不是底下的百姓。国之不国,家何以为之家?王爷必定能护住西北,却护不住关中之地,到时候又有多少百姓要颠沛流离。
王安跟着赵煊,自然不能对自家主子的吩咐有所质疑。他只是太懦弱太不中用了,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心里有点难受罢了。若是可以,他情愿不知道这些事,也盼着胡人从来没有来过。
也罢,不想了不想了,左右按着朝廷的打算,不添人亦不添粮,那样的有恃无恐,半点不会居安思危,西北迟早也是守不住的。既如此,只当这些事是提前了一遭吧。
赵煊见他迟迟没吭声,朝下望去,便看到王安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让李全处理外头的事,也并非是偏私,实在是王安这人太心软了些。
赵煊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可是有疑惑?”
王安立即摇头:“并无,属下只是想了些事情一时出神,叫王爷看笑话了。”
“既然无事,便这般吩咐下去,趁早还了西北一个清静。也叫朝堂上那些人,好好地争去。”
“是。”王安恭敬地行了礼。正要走,忽然想起了王爷这回叫他主要是为了什么事,一时又笑着问道,“阿黎姑娘那边,王爷可有什么要嘱咐属下去买或是去办的?”
赵煊淡淡道:“不急。”
王安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就拍着马屁道:“王爷这般淡然,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了。”
赵煊哑然。
他只是觉得阿黎正在气头上,去了反而讨不到好,不如等她气消了再去。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不过王安要误会,那就让他误会去吧:“我自然是有打算的,不过近来这些事你也费心了,若是事成,必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