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喝一口再说话。”
茶水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红豆站直了身子,咕噜一口,茶盏便见底了。喝得太快,牛嚼牡丹,只觉得解了渴,却完全没喝出是什么味道。
红豆咂了咂嘴,将空杯子往桌上一放,正准备说话。这档口,外头忽然响起一阵钟声,由远及近,间接不断,从四面八方响起。
一时,众人皆静,面色凝重。
偌大的京城,只留下这厚重的钟声在空中回响。
红豆自觉地闭上了嘴,没敢再说话。那钟声,持续了许久。待它停下,红豆觉得自己的腿已经站麻,耳边仍旧是那一阵阵的钟声,还未消散,扰得人头晕。见外头的人渐渐开始走动,她也放松了下来,在阿黎身边坐下。
阿黎沉默了一会儿,方问道:“皇上,驾崩了?”
红豆稍稍点了点头。
“我也是刚得知了这消息,不独云想容和玉颜阁,京城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关了门,据说按规制,是要停三日的。”
阿黎与小鸢互看了一眼:“怎么会这般突然?”
“谁说不是呢。”红豆也没个好心情,关门的前一刻,她正做着生意呢。眼看都要结账了,猛然间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客人也走了,真是晦气。她可不知道什么皇上不皇上的,毕竟没见过,也不认识,只知道这到手的生意黄了,可把红豆给心疼坏了,“我听说啊,皇上是暴疾而亡,宫里到现在还在查呢。这不管查出查不出,总都是要牵扯许多人的。”
阿黎心中忽然起了浓浓的忧虑。这事,可千万别与赵煊有关啊。
还未说话,红豆忽然伸出手,强行将阿黎眉间的褶皱展开:“这又在愁个什么呢,以前可没见你这样整天皱眉头的,快消停点,整天这样愁眉苦脸最容易老的。”红豆操碎了心。要知道,以前啊,她们三个里头,属眼前这人最没心没肺了。
“在想着王爷那边会不会有事呢。”
“放心吧,王爷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有事儿呢。”红豆觉得阿黎这完全就是瞎担心。
阿黎没见着人,还是放心不下。
这一等,就是等了一整天。之前赵煊白日里不在王府,阿黎在屋子里歇着,有自己的事儿做,并不觉得难熬。唯独今儿,真是度日如年。
偏偏赵煊今儿回来的尤其迟。直到晚上,天儿都黑了,阿黎才远远地看到前面现过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赵煊也没想到阿黎会等在这儿,当即加快了步子,直接拉着人进了里头。
他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披到阿黎身上,教训道:“晚上天凉,非得在外头折腾什么?”
阿黎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教训了,心里挺不服气的,挺直了腰板:“还不是为了等你,今儿回来的这样晚,也不派人回来知会一声。”
赵煊叹了一口气:“好了,算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阿黎拢了拢赵煊的衣裳,牵着他的手,往里头走去。
“晚膳可用了?”
“早在宫里吃了。”如今皇上驾崩,宫里饮食皆素,没什么好吃的。再加上赵煊忙活了一整日,晚膳也没什么胃口,都是随意应付过去的。只是这些却不能和阿黎说,赵煊转过身,靠在她身上,不过注意到她身上是换好的寝衣,又立直了身子,“我有些倦了,叫人备水吧。”
阿黎忙不迭地吩咐下去。
待赵煊从里间出来,亦换了一身衣裳后,又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阿黎往床里头移了移,给赵煊腾了位置,让他躺下。
屋子里已经没有丫鬟服侍,赵煊睡下后,揉了揉眼皮,更觉得疲惫。可疲惫归疲惫,却又不是十分倦怠,大抵是方才洗了澡的缘故,总觉得身上有一股诡异的精神气。
“可觉得好多了?”
“没有。有些累,可是又睡不着,你同我说说话吧,说着说着,指不定就睡下了。”
阿黎心疼死了。她何曾见过赵煊这般憔悴的模样,当下便依恋地窝了过去,手搭在赵煊胸膛之上,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今儿发生的事,阿黎心里是有许多疑惑的,可她看了看赵煊的脸色,决定还是不要过问了。外头的事儿,交给赵煊就好了,既然心悦,便该相信才是。脑中过了一遍后,阿黎只问道:“你今天都在忙什么啊?”
“忙着料理大大小小的事儿,应付百官,应付皇家的那些别有心思之辈,与礼部尚书商议了国丧大礼,都是零零碎碎的事,却叫人一刻也不得停歇。”
赵铭年纪小,没有后宫,亦没有子嗣,能办事的,便只有他和秦太傅、薛太保了。至于张太师,如今虽无证据,可那是嫌疑最大的,自然没有人敢让他插手。
赵铭未去之前,便有人坐不住了。眼下赵铭已去,想要分一杯羹的人更是多不胜数。正是这些心思多的人,叫他们忙活成这样。
想起今儿阿黎也在为他担心,赵煊便又道:“后头的三日约莫都在宫里,也不知道晚上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可别在犯傻地在外头等了。便是白日里,也该多添几间衣裳才是。”
“我知道,不会给你添麻烦的。”阿黎笑着应下。
赵煊亲了亲她,握着阿黎的手。给他添麻烦的,从来都不是阿黎,对他来说,外头的那些人,包括已经驾崩了的皇帝,才是彻头彻尾的麻烦。
再等一等,等过些日子,这些烦恼便能彻底断干净了。
这一夜,京中便没有几个能安眠的人。阿黎与赵煊,一个事不关己,一个并不上心,倒是真真切切地得了个好眠。
翌日,赵煊走得也早,一点儿也没有惊动阿黎。
等到了宫里,该来的人也都来了。
赵煊位高权重,又是皇室嫡系,许多事,都交由他处理。赵煊本来就烦,万没想到,最后却还被个小麻烦精给缠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麻烦精赵锦,带着他的熊妹妹强势上线
#今天也要努力刷皇叔的好感哦#
#说不定皇叔高兴了就会扶持我哦#
#想想都觉得激动呢#
第137章
赵锦带着妹妹,找了一路, 终于找到了赵煊, 当即兴冲冲地挤了过来。还不等赵煊说话,兄妹俩便先一步行了礼。
嘉敏上前拉着赵铭的衣裳, 小声道:“皇叔。”
赵煊摸了摸她的脑袋瓜:“怎么不在大殿里待着?”
嘉敏高高得撅着嘴:“大殿里人来人往的, 又没有什么人理我们, 待着也是无趣, 只好出来了。”她和兄长虽是皇家人,可父母双亡, 家中亦没什么权势, 宫里多的便是捧高踩低的奴才,这忙活的时候,谁愿意分出心思来照看她们啊。
与其在那儿体会人情冷暖,还不如出来透透气。
“所以,你们便擅自跑出来了?”赵煊收了手,静静地看着她。
赵锦将嘉敏拉回来,免得她又乱说,又与赵煊道:“皇叔,我和妹妹也不是擅自出门,之前与守门的礼官说了,人家也允了。若非如此,我与妹妹是断不敢出门的。”
赵煊笑了笑:“虽是如此, 可今儿到底不是寻常的日子,你们若是玩够了, 便早点回去。”
“皇叔,我们可不是玩呢。”嘉敏藏不住话,觉得被皇叔给误解了之后,总忍不住想要解释一两句,“我们可是特意过来找皇叔的,皇叔竟然说这样的话。”
“哦,你们找我做什么?”
赵煊也不看嘉敏,反而盯着她的兄长,直到把赵锦盯得口干舌燥,眼神不自觉地往下瞥才收回了目光。
嘉敏犹豫了好一会儿。她不过是跟着兄长出来的,兄长之前那样说,她也就跟着说了。这会儿被皇叔问起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揪了揪赵锦的袖子。
赵锦干咳了一声:“皇叔,实有一件事情想去皇叔商议。”
“何事?”
“这阵子在宫里,人多手杂的,妹妹年纪小,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二来,我也怕她会生事,这便想着先将妹妹放在皇叔的府上暂住。等国丧结束,再接妹妹回府。”担心赵煊不同意,赵锦又道,“我知道这事有些突然,还会给皇叔添不少麻烦。可侄儿这也是没有办法,府上那些人,侄儿并不放心——”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赵煊冷冷地打断他。
赵锦茫然地抬起头:“皇叔,我有哪里说错了不成?”
赵煊当即挑了挑嘴角:“如你所言,这是国丧。你与你妹妹都是皇室中人,缺了谁都不行,你若想招人口舌,尽管将你妹妹往外送去。”
“可是我妹妹年纪还小。”
“皇家,没有年纪小这一说。”赵煊懒得再跟他们废话。赵锦这点小心思,他如何能看不出来。只是碍着他父母的面子,不愿叫人太难堪。皇家这么多子弟,谁都想往上挤,又怎么会轮到他?
他就是想当第二个赵铭,也要问他愿不愿意再当第二次摄政王。
“回去吧,别在惦记那些有的没的了。”
言尽于此,若是他在转不过来弯,赵煊有懒得管了。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赵锦牵着妹妹的手,默默地在站在原地,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难堪。
嘉敏有些害怕,晃了晃他的手,问道:“哥哥,你还好么?”
“嗯。”赵锦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挺可笑的,白费了心机,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反倒被皇叔给警告了一番。他想了许久,又道,“我们回去吧。”
嘉敏只好又跟着兄长一块儿回去了。可是说实话,她并不喜欢这皇宫里头。便是只在边上待着,都叫她觉得难受。
赵锦又如何会好受呢。但凡父母尚在,但凡身边有个依靠,他也不会沦落到要看一个太监眼色的地步。若是能安稳度日,他又何苦在这儿讨皇叔的嫌。赵锦从不觉得自己哪儿差了,皇上既已驾崩,新皇迟早都是要立的。与其拥护那些本来就有权势的,不如将他这个没牵没挂扶持上去,对各方都好。
可惜,看皇叔那样子,似乎是瞧不上他。
赵锦站在原地,盯着赵煊离开的方向出神。
忽得,他又见到一人拦住了皇叔。赵锦当即上了心,仔细地看了起来。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的瘦削,可身量却高,只比皇叔矮一点。赵锦原本以为,皇叔会不耐烦同他说话,却不曾想,皇叔竟然真的停了下来,同他说了许久。
赵锦自是万分惊讶。他认得这人,似乎是成王府的世子。皇家里头,无父无母的除了他和妹妹,便只有眼前这个成王府世子了。只不过,同人不同命,他们兄妹俩即便依靠着皇叔,依旧对府上的事儿还糊涂着。那赵铎,稍长他几岁,却能亲自打理整个成王府了。
还是不一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赵锦只见两人又都笑了笑,暂且分开了。
那赵铎似乎发现了他再看他,笔直地走了过来。
“安阳王世子也出来透风?”赵铎说起话来,有股亲近之意。
赵锦含笑着点头。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所谓的透风究竟是何意。只是人家显然是成功了,而自己,一败涂地。
这头的赵锦兄妹满心失落,那头的张太师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两天一直想要去永宁宫看看,可是太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愿见他。眼下,张太师又来了永宁宫,却仍是连殿门也没有踏进去。
见张太师脸色都要沉得滴出水来了,慧心在边上说了句好话:“太师您也别恼,娘娘这阵子实在太过伤心悲痛,正在小佛堂里念经,实在不好见外客。”
“你只告诉她,我有急事。”
“这……”
“还不快去!”张太师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慧心不敢顶撞,当即福了个身子,往里头去了。
不过片刻,慧心又从里头出来,只是对着张太师的时候,面上仍留有一二分的尴尬:“太师恕罪,娘娘吩咐了,不见客。便是张家有再大的事儿,也与她无干。”顿了顿,慧心又道,“太后娘娘还说了,那棘手的东西,还是赶紧献上去为好,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东西留在手里,终究是个祸患,万望太师细细斟酌,千万别再错了。”
说完,慧心静静地等着张太师吩咐。
张太师立在殿外,听了此话再没了别的说法,当即挥袖而去了。
半晌,慧心才重新回了里头。
她方才的那些话,可不是故意挡着张太师不让她进来,而是她们娘娘真的在小佛堂里。太后娘娘本来不信佛的,可这些年身子不好,年纪也大了,专门叫人在偏殿里弄了个小佛堂,请了几尊佛在里头供着,平日里时不时地去念会儿经。
不过,这阵子除去皇上丧礼的事儿,余下的时间,太后娘娘都是将自己关在佛堂里。
慧心私下瞧着,觉得太后娘娘这是变相地在赎罪呢。既放不下张家,又对不起皇上,连唯一的线索也烧了,心中存了愧疚,便越地诚心向佛了。
打开小佛堂的门,慧心便看到太后跪在蒲团上,从后头看,整个人佝偻地像个老人家,哪里还看得出一丝一毫的尊贵来。这近乎自虐的向佛,看着怪叫人心疼的。可慧心知道,若是敢在太后娘娘面前露出这样的情绪,她这条小命,算是彻底保不了了。
“太后娘娘。”慧心走进了些,小声道,“太师已经走了。”
太后眼皮都未掀一下,一顿不顿地瞧着木鱼。
“往后张家的事,就别过来说了。哀家不想听。”
慧心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应了下来。看来,太后娘娘终究是过不去心里那一道坎,觉得是自己害了皇上。
虽说皇上暴病而亡一事交由大理寺处理,可是查到现在,还是没能查到一星半点。日子拖得越久,便越难查出来什么东西。
太后停下手,道:“国丧过后,永宁宫便闭门谢客吧。”
“是。”
……
却说张太师带着一腔怒火掉头之后,仍旧在皇宫里待到了傍晚才回了府。
乍一进府,张太师便吩咐人将几个幕僚心腹都召集起来。等他到了书房,那些人也一并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