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刚才一个女人横穿过,似乎……撞到了……”司机擦汗报告。
戚渊皱眉,很快,他看到了那个被他的轿车擦挂到的女人。
女人头发已白了大半,穿着土黄色的长衫,身材有些臃肿。
这个女人——戚渊狭长眼一暗,正是他梦中的妻子,化作鬼,他也认识她。
只是如今的她与梦里的形象,几乎完全不能重合。
眼角眉梢徐徐老态,躬身不停地道歉,精气神完全垮塌了。
“把她送去医院。”戚渊嘱咐道。
女人连忙跪下来急切地乞求,“大帅,能否绕过我丈夫一命,他只是赵明初工厂的一名监工,与赵明初潜逃事件并无关系呀!”
很明显,这女人,是故意来碰瓷戚渊的。
戚渊本能一走了之,或者叫卫兵来打这女人一顿,莫名地,他沉默了。
半响,“你丈夫在哪里?”他问道。
“医院!”傅步瑶头磕得砰砰响,于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睛里,浸透了兴奋而又诡谲的光。
实业家赵明初携款潜逃,监工张翔被愤怒的工人们殴打至重伤。
他完全不同于当年金钱包装出来的进步青年,如今又矮又丑又病,灰白了脸色,死尸一般躺在床上。
“他得了痨病,不久于人世了,我只想他不要背负罪过地走。”傅步瑶擦了擦眼角的泪。
病房门口一阵混乱,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张家嫂子,张家嫂子!”
她找到了傅步瑶,如同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张家嫂子啊,你家大宝刚把吴家老头脑袋砸了一个洞,那家人正满巷子找你咧!”
“我实在是带不了你家大宝,这孩子太皮了,还给你了。”中年女人摇摇头,放下那个男孩。
男孩生了个塌鼻子,一边流着鼻涕,一边没心没肺地咯咯笑。
“几岁了?”戚渊见了那男孩,想起梦里他的孩子——那是个温文有礼的小少年,只不过被保护得太好,行事太过温吞。
傅步瑶不着痕迹地咬了下嘴唇,“两岁半。”
这个孩子,傅步瑶指甲抠进肉里,是她的耻辱。
那男孩抓住一个士兵的裤脚,张嘴就咬。小士兵身体绷得直直的,明显吃痛,却依旧不着声色。
傅步瑶赶紧拽住孩子,不拽还好,一拽熊孩子开始嚎啕尖叫。
戚渊蹙眉,他的钧儿和这个男孩一般大,除了偶尔活泼调皮,从未这样胡搅蛮缠过。
两个孩子放到天平上一量,他越发体会到小鸽子和钧儿的好。
只是那个梦里,为何没有这两人,没有小鸽子,也没有他的钧儿……
末了,戚渊还是命人给了傅步瑶一笔钱。
傅步瑶坐在窗台旁,看着逐渐远行的轿车出神。
“嫁给我……委屈你了……”张翔醒了过来,虚弱地睁开眼。
傅步瑶摇摇头,“多亏了你,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有了个名分。”
“瑶瑶,我要死了,之前我买了英林公司的保险,能为你和大宝……咳咳……”张翔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他确实是爱着傅步瑶的,这种爱还没来得及被更多的柴米油盐所稀释。
傅步瑶眼底划过一丝嫌弃,声音却是漫漫地,“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如愿过了人上人的生活,她与梦里面那个人相恋相爱,一些臭虫一样的人被她轻而易举地除去。
今日她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梦中戚渊轿车行进的路线去拦他的车。
那路线竟然真的拦到了他,他陪自己来到了医院,还给了她一笔钱。这样匪浅的缘分,只能说明这个梦是……傅步瑶的呼吸急促了。
真的。
张翔悲凉地看着她,直到生命最后,他依然不能在她的心底留下一点痕迹。她不关心保险、不在意钱财,连生活都是一塌糊涂。
他死了之后,她和大宝该怎么办啊?
傅步瑶突然揪住他的胳膊,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张翔,反正你都要死了,临死之前,可不可以成全我一件事?”
张翔怔怔地望着她。
……
并州易主,那位新军阀听说患了重病,命不久矣。
权力更迭,并州那边来了人与戚家商谈。
戚渊坐在大帅椅上,扶额等待来人。
近卫通传,那位并州军阀的继位者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眼前火光漫天,戚渊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叠。
熊熊燃烧的山寨,满地的尸体鲜血犹自温热。
“戚渊,放过我的妻儿!” 脸颊上横亘刀疤的青年怒吼着,不屈的双膝跪倒在他面前,“我飒风寨愿意投诚,要杀要剐,我商厉悉听尊便!”
一晃眼,身穿常服的青年一身上位者气息,他已到了戚渊面前,手一负,“商厉,戚大帅别来无恙。”
阿桑——这是青年三年之前的名字。
戚渊握紧了手,眼前浮现出另一番画面,他冷酷地执枪,毫不留情以穿过商厉太阳穴,结束了这个山贼的生命。
戚渊腾地站起来,狭长眼一瞬间的茫然与空洞。
他的表情扭曲起来,似乎那枚子弹,穿透了时间与空间,也打到了他的太阳穴里。
“戚大帅,你没事吧?”阿桑察觉出戚渊的不对劲。
戚渊以手相隔,他的眼中,并没有此时的阿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脸绝望而倔强的女人。
女人长了一张跟小鸽子一模一样的脸。
“我的丈夫死了……”女人说,“是您杀的他。”
“我不怨恨您,只是他死了,我也没什么活头了。”女人忽然笑了,以枪指着自己脑袋,“待我死后,能否将我与丈夫葬在一起?”
“您放心,我死了,飒风寨就真的再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砰!”一声枪响,一片血色。
“不……不……”戚渊疯了一样摇头,“不!!!”
小鸽子,他的小鸽子,他的小鸽子死在了自己面前。
是他害死了她!
“戚大帅,戚大帅!”阿桑按住他,试图唤醒他的梦靥,“来人,我需要医生!”
戚渊猛地反擒住阿桑的胳膊,“你知道小鸽子在哪儿吗?我要找她,我要找她……”
阿桑见他已陷入魔怔,只得顺着他的话来,“你别急,我带你去,去找……你的妻子……”
阿桑扶着戚渊乘坐轿车,这个时间,吴真的学校应该放学了。
一路上戚渊双目紧闭,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梦靥之中。
车外,下起一点一点绵绵的小雪。
雪花飞进车窗里,跌落戚渊英俊的面颊——
雪。
他似乎记起了曾经有那么一个孩子,住在戚家的仆役房里。
在一个雪天他曾经见过那个清秀的小男孩一面。
男孩抬起头,怯生生地对他说话,那是一张钧儿的脸。
后来呢,怎么了?
“到了,大帅,学校到了。”司机打断了他的思绪。
此时吴真出了校门,她该等家里的司机来接。
细雪如盐,沾染了她的芝麻纱学生裙。
“今天,你该走了。”橘在识海里以肉垫接住漫天的雪花。
吴真点点头,她来的时候,似乎也是冬天呢。
“小鸽子!”一个沙哑低回的男音叫住她。
她回过头,看见戚渊从车上下来。
这个男人,陪了她整整三年,对她很好呢。
她笑着挥了挥手,对不起呀,要给你这样一个结局。
她感到抱歉,所以笑得尽量灿烂。
犹如冰冻的花枝抽出第一发新芽,它缓缓地、缓缓地绽开。
白茫茫地雪地里,蓦地一声枪响。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犯人拼了命地逃跑。
阿桑冲出来,向那个跌跌撞撞的凶手追去。
后来,戚渊再一次听说那个孩子,是傅步瑶一句轻飘飘的话。
“大冬天跌进池塘冻死了,啧,真调皮。”
戚渊抱着吴真,高大健硕的身躯包裹着她,她的脑袋枕靠在他的胸膛。
那一片炽热的胸膛,如火焰般灼烈,如光芒般刺眼,如死亡般永恒。
“你怎么哭了?”吴真满手是血,她想揩戚渊的眼泪,又怕弄脏了他的脸。
“我们来商量个事儿吧……”吴真耷拉的嘴角蜿蜒出一个尽量轻松的幅度,“把我忘了吧,给钧儿找个好点的后妈。”
对不起,我突然舍不得你哭了。
我真想给你说对不起,你哭的那瞬间,我心都碎了。
“小鸽子,对不起。”戚渊哽咽着。
前世今生,他都欠她一句对不起。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像很多很多平常的夜晚,她甜甜地笑了,“老夫老妻了……说这些……”
就算是离别,也好好地告别吧。
……
阿桑逮住了那个匪徒,那人十分矮小,当即肺痨发作,咳出一滩血,死在了雪地里。
那个人名叫张翔,是一名在逃实业家工厂里的监工。
以他的身家,本来买不起那把枪。
可是那天上午,戚渊出于好心,送了那家人一笔钱。
……
后来,山河破碎,外族入侵,家国大难。
戚渊并没有选择外逃,他选择抗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炮火漫天,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
他把手放在了自己左胸膛的位置,一直安然地放着。
那里怀揣了一张照片。
男人举着吐泡泡的宝宝,美丽的少女靠在他的胸膛。
最邻近心的位置。
他满面沉霜,寂寞了太久太久了。
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她,冰天雪地里她春枝一般的笑容。
他也灿烂地笑了。
第24章 美甲直播(一)
这是一个广袤无垠的空间, 地面黝黑而冰凉, 有浅浅的水覆盖其上。
吴真躺在一张按摩床上, 一个虚拟的按摩小姐正在给她做全身精油spa。
“(⊙v⊙)嗯~啊~~”吴真眯着眼享受着, 头枕在胳膊上,浑身汗毛起了又顺。
“舒服吗?”橘拿了个写作板, 记录着什么东西。
“舒服!”吴真嗷嗷直叫。
“让我们看看你这次任务的评分吧。”
吴真睁开眼睛,虚空中出现一张荧光屏,上面显示:
任务名:傅步萍的怨恨
任务难度:c级
任务评级:c
积分:2000分(满格累计:30000分)
奖励:可在以后的世界将橘实体化
吴真皱了皱眉,指着屏幕看着橘,十分挑衅地道:“将你实体化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橘一挑眉, 默认了她的猜测。
吴真嘴角抽搐,“我一个人就够麻烦了, 要你一个累赘何用?”
让她每个世界抱一只猫到处跑?
开玩笑。
橘跳到她面前, 摆了一个极度诱|惑的姿势, 翘了翘臀部,“做萌宠啊,下个世界是现代,你可以开个直播当宠物播主!”
吴真一脸吃了屎地望着它,这只喵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你这副样子,别说云吸猫。就是按着头强让人磕, 也磕不下去啊!”
“哼……”那嫌弃的眼神, 严重灼伤了橘脆弱的自尊心。它别过三层下巴的脑袋, 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小生,以前也是很风流倜傥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啊,为什么评级这么低?”吴真摸摸下巴,逡巡光幕。
橘用肉垫点了点按摩床,难以置信地问,“你还敢说不错?怕是忘了我们一开始说的角色完成度一项了吧,那可是重要扣分点。”
“你给我讲讲你那些影后奖是怎么得的?开始还比较符合傅步萍的人设,到后面都崩到东非大峡谷去了。幸好你的崩还是循序渐进的,才没惹得人怀疑。”橘鼻子哼哼。
吴真尴尬地继续摸下巴,很侧面地描述,“有些奖项嘛,可以大众评分的啊。”
没天赋就是没天赋,她也不想的嘛。如果她演技好,也不会被媒体一天到晚群嘲没资格位列国内顶级女星行列了。
哎,她也已经尽力做到沉浸式表演了。
至少,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傅步萍,去对待碧桃、爱护姨娘,敬重阿桑,以及……戚渊。
“哟,又想到戚渊啦?”橘听她没了声,瞟过来一眼,有些意会了。”
“啧,你个马中赤兔,人中泰迪,之前世界睡戚渊睡得很爽吧”
“或许你回到现实世界以后,可以尝试一下接那种一脱成名的角色,毕竟你只有床戏部分演技最好。”
橘自顾自说着,吴真的神识却飘到了天外。
她时而似笑,又似回味,半响,转过头来问道,“后来,他们都还好吗?”
橘愣了愣,见她的神情,又觉唏嘘。
它猫垫划过地面,水面涟漪泛起,渐渐成了一团模糊的画面——
“看吧。”橘说。
漆黑的夜晚,沙沙衣服摩擦地面的声音。
一个女人被绑得结结实实,遭人一路拖曳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