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有几分不悦,但当着爷爷学生的面,该有的修养和风度还是要有的。
落座后,温儒先给程遇风敬酒,程遇风婉拒:“待会还要开车。”他拿起手边的茶杯,“以茶代酒。”
“好好好。”
温儒先痛快地把酒一饮而尽,程遇风也喝完了茶水。
接下来几乎都是程立学和温儒先在聊,温清欢保持着淑女的矜持,只是偶尔微笑,说两句话,余光却一直看着程遇风。
看到他手边的手机亮了起来,也看到了锁屏照片,女孩子一身军训服,面容难掩清丽灵动之色,正对着镜头甜甜笑着……
温清欢认出那是陈年,心口猛地一缩,再看到程遇风拿了手机在桌下,似乎是在回复信息,他嘴角带着淡笑,和刚刚的笑完全不一样,此刻的他看起来是那么温柔,微蹙的眉心也松开了,好像手机那端的人能让他感到多大愉悦似的。
她心里起了巨大波澜。
怎么会……
他爷爷不是说他还没有女朋友吗?
至于陈年,温清欢以为她不过是程遇风一时贪图新鲜结下的露水情缘,只是玩玩罢了,哪里会有什么真心?
男人嘛,生性花心,何况外面的人不都在传,机长的女朋友遍布全国各地,所以陈年的存在对温清欢来说并不稀奇。
她千方百计让父亲牵线搭桥促成了这次的感谢宴,为的是能和程遇风正式结识,两人门当户对,各方面条件都合适,说不定会有继续发展的机会。
温清欢高一时就知道程遇风了。
那年的教师节,她跟着父亲来程家做客,看到了橱柜里程遇风的照片,年轻的男生,眉眼干净俊朗,简直是那时所有这个年纪女生梦中情人的模样。
心动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时程遇风在美国接受培训,后来两人也没有什么机会见面,可在温清欢心底深处,始终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那晚在宿舍楼下,她一眼就认出了程遇风,更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是失而复得的缘分,哪怕当时他正亲密地和一个女生抱在一起。
只要两人最后能修成正果,她不会介意他的这点过往。
然而,此时看到这样温柔的程遇风,温清欢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难道他对陈年是……认真的?
那为什么连他爷爷也瞒着?
“抱歉,”程遇风拿着手机站起来,“我出去接个电话。”
鬼使神差的,温清欢也借着上洗手间的理由跟了出去,走廊里灯光昏黄,脚步声如数被柔软的地毯吸收,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清晰地四散开来。
“这家的灌汤小笼包和黄金糕还不错,带些给你?”
这是和恋人说话的语气。
“担心会吃胖?”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没事的,你太瘦了,胖些抱起来……”
温清欢愣在原地,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原来他私底下和亲近的人说话是这样的。
程遇风结束通话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温清欢,语调变回了无波无澜,他甚至都没记住她叫什么名字,“温小姐,显然这是个误会。”
这个男人多聪明啊,他大概早就看出这是一场披着感谢宴的名,实际上是变相相亲的饭局吧?
为了将来不必要的困扰,程遇风又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还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
结婚……为前提?
温清欢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牵了牵唇,想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眼睁睁看着程遇风走进包厢,没多久又走出来。
这下是彻底离开了。
温清欢拖着僵硬的影子回去,刚进门就听到父亲说,“老师,没事没事,遇风忙正事要紧……”
她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正事?
他是给自己的女朋友送小笼包去了吧。
灌汤小笼包送到陈年手上时还热乎着,她把程遇风带到宿舍楼附近的湖边,两人找了张木椅坐下,她已经吃过晚饭,还不觉得饿,小笼包先放一边。
趁着四下无人,月色又正好,陈年伸手搂住程遇风,做些男女朋友间的小坏事。
她向来是个学习能力极强的学生,已经学得很好,程遇风气息被她搅乱,甚至被勾得情动起来。
初秋的夜风已带着寒意,缠绕的唇舌和紧贴的体温却滚烫至极,四周少了虫鸣鸟叫的聒噪,某些令人脸红耳热的声音便无处藏身。
湖面映着路灯,波光粼粼。
良久后,一吻结束。
程遇风仍埋在她颈边轻轻啄吻,想到不久前的那场闹剧,若有似无叹息一声,“陈年小朋友,你打算什么时候才给你男朋友一个正当名分?”
第55章 第五十五缕凉风
某个小朋友像鸵鸟一样默默把脑袋埋在程遇风胸口, 脸颊蹭着他的衬衫, 心想,刚刚做的可不是小朋友会做的事。
哪有这么不纯洁的小朋友啊?
不过说到这个, 陈年倒是想起了国庆时看到的那张一周岁照片, 她问程遇风, 他对此显然也是印象深刻。
由于父母都是外交官的关系,程遇风从小在国外长大, 每年只有春节才会回国探亲,不过, 父母工作性质特殊, 一家三口一起回国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清楚地记得11岁那年,一家人终于实现了真正的团圆, 连远在南极考察的姑姑都回了家, 当时还健在的奶奶看着儿孙们,在饭桌上开心地抹起了眼泪。
团圆饭吃得和乐融融,所有人脸上都没有断过笑意, 那晚的烟火也是绚烂至极,几乎照亮了整片夜空。
父亲此次回国, 除了和家人团圆外, 还为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他的儿时好友去年喜得千金,可他因工作忙碌无法亲自到场祝贺,只是托人送了一份礼物, 到底留下几分遗憾。
恰好年初一是那位叶家小千金的一周岁生日, 这次的生日宴会定不能再缺席了, 次日一大早父亲就带着他和母亲来到了叶家。
时间还很早,也没有别的宾客,佣人们忙着把刚空运过来的鲜花插进瓶里,分送到每张桌上,清晨寒冷的空气里隐约跃动着花的清香。
父亲和叶叔已有近十年未见,故友重逢,便有说不尽的话。
他和母亲坐在客厅,听他们说起往事,时而唏嘘,时而相视而笑,那时他年纪还小,听不懂,也坐不住,母亲就提议一起去看看小宝宝。
母子俩一起上了楼。
他刚踏进那间四面墙都刷成粉色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孩子,小手捧着个奶瓶,正咕噜咕噜喝着牛奶。
她也不怕生,喝完奶就主动张开手来让他抱。
反倒是他不知所措了,抱着软软的一团,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好在有母亲和昭姨从旁指点,他慢慢地也掌握了一些抱孩子的技巧。
那张照片是母亲拍的,据她说是自己有生以来拍得最好的照片,后来照片洗出两份,一份给了昭姨,另一份至今还夹在家里的相册中。
“扑通”一声,湖边一棵柿子树熟透的果实掉进水里,激起涟漪片片,程遇风的思绪也被打断,他抱紧了怀里的人,想想真是不可思议,谁能想到他和这个小姑娘的缘分居然种得那么深那么早。
兜兜转转,命运最终把红线缠到了他们手上。
“当时,我记得你亲了我一脸的口水。”
陈年:“……”
干得漂亮!
原来自己那么小就懂得做标记了?
她抬起头,目光亮如繁星,有些好奇是怎么个亲法才会亲得一脸口水。
程遇风以实际行动解答了小女朋友的疑问。
他低头,从她下巴开始亲起,干燥温热的吻落在颊边、鼻尖和额头……最后才回到她的唇,轻易就叩开两排贝齿,长驱直入,引她共舞,贪婪而不克制地吸吮她独有的甜美。
是那种深抵入喉、连灵魂都会被吸出来的吻法。
陈年舌根发麻,浑身发软,在爱情这个领域,面对深藏不露的程老师,她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
她望着浮光掠影的湖面,慢慢平复好气息,小声嘟囔,“才不信我小时候是这样亲。”
程遇风握住她的手,彼此的手心都滚烫,似有燃燃火烧,他轻笑一声,“没想到还有讨还回来的一天。”声音压得更低,“所以,没忍住多收了点利息。”
陈年偷偷计算了一下,嘟起微肿的红唇轻哼:“奸商。”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粲然一笑,“我们来说回名分的正题吧。”
“其实,我感觉我爸爸好像已经发现我们谈恋爱的事了。”
“唔,”程遇风说,“也有可能不是他自己发现的。”
陈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其实,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后,我去找你爸爸谈过……”
她不自觉地提高音量打断他,“所以,你早就跟他说了我们的事?!”
程遇风点点头。
作为知根知底的长辈,程遇风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跟叶明远提前报备一下,至少要表明自己对这段感情是认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开始的。
一想到这几个月来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里的秘密,其实早已经被爸爸洞穿,而且他也非常配合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陈年就……风中凌乱了。
她嗷嗷嗷地亮出小虎牙,在程遇风下巴上咬了一口,没控制好力度,咬得有点重,当即就留下了印痕,但他看上去依然还是帅得一塌糊涂。
“那接下来就……公开?”
好像也挺顺其自然的,而且谈恋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是她之前太患得患失,生怕刚萌发的爱情小火苗会熄灭掉。
“嗯。”程遇风也是这么想的,“你可能还要配合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程遇风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陈年瞪大了双眸,心跳砰砰砰全乱了套,一下抬头看月亮,一下又垂落视线盯着地上刚被风吹过来的落叶,“这么快?”
他眸色深沉地看着她,语气难得几分幽怨,“还请女朋友尽快为我正名。”
陈年也觉得他此时的样子有趣极了,默默欣赏了一会儿,才晃了晃他手臂,开口说,“等我再想想,好不好?”
一想到这么快就要……心里顿时擂鼓震天。
程遇风当然会尊重她的想法:“好。”
夜色渐深,寒意越重,被晾在一边的灌汤小笼包已经凉透了,程遇风看一眼手表,“我先送你回宿舍。”
“好啊。”
小笼包和黄金糕也被安全护送了回去,在丁唯一的电饭煲里热好,很快就被三人分吃完了。
程遇风送完陈年,准备去如意楼接老爷子,没想到一个电话打过去,老爷子说自己已经被温家的司机送回家了。
大概是被孙子中途放了鸽子心情不悦,程立学语气听着有些冲,甚至夹带着星星点点的怒火。
果然,程遇风回到家,程立学压根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还没好气地问,“大忙人终于回来了?”
程遇风耐心地跟他讲道理,老爷子也自知自己把人骗过去这事做得不妥,气焰一下弱了,“我、我那不是……”
嘀咕个半天没什么内容,反而涨红了张老脸。
学生温儒先找上来,把所谓的“英雄救美”往台面上一摆,稍微擦点边角暗示了那么一点点,程立学也觉得这缘分挺像一回事,正好戳中了困扰他好几年的心事啊,这个孙子吧从小有主见,做什么事都让人放心,就是自己的人生大事一点都上心,他在边上都看得着急。
到了这把岁数,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余生还有什么盼头?程立学自认是个世俗之人,也想像院里别的退休同事一样含饴弄孙,共享天伦之乐啊,而不是每次都厚着脸皮去蹭别人的孙子、曾孙子抱,听孩子奶声奶气地叫爷爷(太爷爷)奶奶(太奶奶),只有眼巴巴干羡慕的份。
何况,自从儿子儿媳双双离世后,这个家真是冷清太久太久了。
所以,他作为唯一的长辈,稍微关心一下孙子的个人大事,并不过分吧?而且这次也没想着一定能成啊,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各方面条件还不错,约出来见面吃个饭,聊聊天,说不定就看对眼了。
谁想到呢,最后连饭都没吃成,人就走了。
程立学倒不是生气被拂了面子,而是气程遇风这种态度,成天眼里心里只有工作,到现在女朋友都还没个影儿呢,难道真准备一辈子打光棍了?
想到这里,程立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抡起拐杖往茶桌上一敲,“今儿咱爷俩开诚布公来聊聊。”
程遇风挺直腰背,一脸正色。
老爷子也是满面严肃,用花了七十余年才修炼出来的老辣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重重地清了清嗓音,“你是……那什么吗?”
程遇风试图从爷爷的眼神里去找理解这句语焉不详的话的突破口,可老爷子很是生硬地扭过头去避开了,好半晌后,他才轻轻地说了一个英文词。
程遇风听后如遭雷击,捂着额头,真是哭笑不得,同时也忍不住反省起来,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让老爷子产生这样的误会。
“……不是?”
“您觉得呢?”
程立学瞪圆了眼睛:“我哪里知道?”
他开始数落:“你看看你这些年,身边有哪一个走得亲近的女人吗?我听说以前好多女同事暗地里向你示好,可都被你拒绝了。如今好不容易想给你介绍个女朋友,结果你倒好,避人如洪水猛兽,连饭都不吃就走了。”
如果要换了以前,还是单身的状态,今晚这顿饭程遇风或许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把它当做普通的答谢宴,然后再另外选择合适时机向女方摊牌,可他现在都有女朋友了,再留下来吃这“相亲”饭就说不过去了。
老爷子语重心长:“你说你都快三十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这要传出去,面子上也过不去吧?还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