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棠在书房,整个靠墙的一大架子书全被他搬到了地上,成堆成堆地,一个人拿着鸡毛掸子在忙乎。
“你这是干什么?”她问。
“收拾收拾。”他顺手抓起两本厚重的兵书,并没有看她。
“我当然知道你是在收拾,但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种事是你在做?”
戚缭缭绕过书堆走到书架前,看了下,书挺多的,比起小时候她过来的时候多出不少。
但她可不认为他镇北王会是干这种粗活的人。
这种事完全可以交给黎容,何况他从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不然他凭什么保养得这么细皮嫩肉?
那天他给她包扎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一个成天舞刀弄枪的人,除了掌心几个粗茧子,手背皮肤可称细嫩得很……
燕棠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下雨天不想出门,所以找些事情做做。——你怎么来了?”
戚缭缭没直接回他,而是狐疑地望了他一会儿:“所以王爷就也闲得找上了黄隽?”
“这跟黄隽有什么关系?”燕棠平静地道:“你是说我聘他当通译的事?你不要想多了,我是看他能力还不错。”
“四夷馆还有很多能力不错的人。”戚缭缭道,“王爷许他五十两银子一月,这都差不多能直接把乌剌那边的通译请过来帮忙了吧?他何德何能啊!”
她跟黄隽学了大半年,总共的钱加起来还比五十两多不了多少呢!
说他没有别的目的,让她怎么能相信?
燕棠定定望着她,随后啪地把手里摊开的书合上了:“管的可真宽。”
第202章 霸王之气
“不是我管的宽。”戚缭缭听他这口气,不像是当初那会儿脆弱到不能接受现实的样子。
便放了些心,把话说白了:“是王爷这么做也没有用的。”
“我就把王爷当邻居,最多就是个朋友,王爷不死心,那将来吃亏的是您自己呀!”
虽然她很不想这么说,但她是过来人,知道动了心的人会有些什么样奇怪的念头。
而且他既然表过白,那么就不能怪她往这方面想。
难道他以为她当初是故作姿态,故意矫情,欲擒故纵?
燕棠看她半晌,将手里书竖起支在书堆上:“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死心?”
戚缭缭望着这满地的书耸肩:“不然呢?”
搞这么些玩意儿难不成是想锻炼身体?
燕棠轻哂,转身将手里书放上书架:“把你那心放回肚里去吧。我早就对你死心了!从今以后,我也当你是邻居。”
“你看看我这满屋子的书,再看看我书案上摆的那些个军报,我这两个月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五军营就是在屯营,哪有功夫想那些事儿?”
戚缭缭心中舒畅:“既然这样,那王爷就把黄隽放了吧。他怕你。”
“为什么让我放他?”燕棠转过身来:“是他自己答应我明日下晌准时过来,也是他自己说的会跟你解释清楚。”
“而我聘他是因为觉得他学识靠谱,而且他本来就每日要过泰康坊来,如此一举两得。”
“还有,他为什么要怕我?我很凶吗?”
戚缭缭叹气:“你不凶。你只是天生霸王之气,人家凡夫俗子,他仰望不起你。”
燕棠斜睨了她一眼,背转身去拿书:“那就更得过来了,多沾些我这霸王之气,对他有好处。”
戚缭缭郁闷了:“你就不能不整这些吗?”
“你什么意思?”他又看过来。
她清嗓子道:“我是说,你完全没有必要针对黄隽。”
燕棠盯着她看了半晌,平静地说道:“请问你哪里看出来我这是为了针对他?”
戚缭缭放弃争论。半晌她又眯眼道:“我从前怎么没发现王爷这么善辩?”
“那是你根本没了解过我。”
燕棠轻睃了她一眼,把书放下来,“我若不善辨,当初怎么在两邦谈判时击败巴图?”
“戚姑娘在校场营房拿下荣之涣后,利用他来帮我争取机会,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一个你正在帮助的人吗?”
戚缭缭竟然被他一语问住。
前世里她觉得自己够了解他,但是还魂回来之后,她确实发现了很多前世里都未曾见过的他那些面。
比如众人眼里行得正坐得端的他,居然会被人下了迷药藏在小黑屋等待散药,又比如看上去富贵安稳的他杀起人来时是那样的果断利落……
但这些都只是自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确实未曾主动去了解过他,只是凭着前世那些过往在下意识地对他的行为做出解读。
燕棠把目光自她脸上收回,转身自盆里洗了把手,在椅上坐下来,端茶啜了半口。
他有好心情,看了眼门外。
门外对上眼色的魏真立马离去,刹那,端了好几盘子点心进来,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枣茶。
“这大冷天的,姑娘冒雨过来,快趁热喝了吧!”魏真热情地说。
戚缭缭拢住神思,端起姜枣茶来喝了一口。
“怎么这么辣!”
茶到嘴里,她迅速抬手在嘴前扇起风来!
燕棠下意识托住她手里的茶碗,然后另一手托住她后脑,倾身往她张大哈气的嘴里轻轻吹了吹气。
被姜汤辣过的唇舌忽然变得清凉,还夹着他襟口幽香,戚缭缭抓着杯子,蓦然不动了。
“好些吗?”他脸悬在她上方,垂眼看着她半启的双唇。
那粉嫩双唇微顿之后快速合上,变成朵桃花来。
“可以了。”她看了眼他,别了别脸。
燕棠坐回去,端着茶,啜起来。
屋里有短暂静默。戚缭缭扭头觑着他,说道:“没想到王爷现在很奔放了。”
燕棠端凝地望着前方,说道:“主要是我这屋子没有什么姑娘家来,一时忘了规矩。冒犯了。”
戚缭缭端着茶杯眯着眼,简直不能再无语。
“还是说正事儿吧。”她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过王府来上课的,黄隽先收了我的银子,他也不能答应你。所以你跟他这事儿,就当不存在吧。”
燕棠淡淡道:“你来不来,我随便你,但是黄隽既然答应我了,那么无论如何也得过王府来。”
戚缭缭伏在桌上,眯眼看过去,“你越是这样,越是会让我觉得你对我用情至深,无法自拔。”
“既然都说了是邻居,你说我怎么可能明知如此还成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自己也犯不着这么想不开是不是?”
燕棠也放了杯子,伏在桌上看着她:“戚缭缭,即便我无法自拔,那也是我的事情。”
“就是掉坑也好,掉泥沼也罢,倒霉的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还是说,你在担心跟我接触得多了,也会情不自禁心动?”
戚缭缭忍不住笑起来:“王爷真是越来越会说笑话了!”
——她会心动?
“我没有开玩笑。”燕棠正色,“你既然说不会喜欢我,那你迁就一下到王府来上个课又能有什么损失?”
“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一定是有所图谋?”
“我聘的是黄隽,结果来找我解约的人是你,这我反而不明白了,究竟是他怕我,还是你怕我?”
说到这里他轻吸气,深深望着她:“原本我以为你是个胸怀坦荡不拘小节的女子,没想到你实际上也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俗人。”
戚缭缭愕然无语……
燕棠拂拂袖子,淡淡睨她一眼,不说话了。
……半刻钟后戚缭缭起身告了辞。话不投机半句多,多说也是无益了。
燕棠也没留她,任她走了。
黄隽正徘徊在庑廊下,看到她跨门进来,迎上去一见她面色凝重,又不由道:“可是铩羽了?”
戚缭缭摸摸脸:“很明显吗?”
黄隽望着她深深点头。
她叹了口气,坐下来。
第203章 铁树开花
黄隽见状一脸灰败:“那,那我明儿就先来侯府,跟姑娘一块儿过去?”
戚缭缭撩眼看了看他,说道:“不是还得明日吗?到明儿再说呗。”
……燕棠手心里早攥出一手油。
戚缭缭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打开拳头,掏出帕子擦拭起来。
“王爷成功了?”黎容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
他没吭声,只将帕子丢到了一边。
“今儿可冒失了。”黎容给他添了杯茶,深深望着他:“不管怎么说,姑娘还没有准备好呢。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说到这个,燕棠手心一顿,横眼道:“我不是故意的。”
黎容笑。
他不信,燕棠也无可奈何。
先前那动作完全是未经思考的,当然,姜茶是他让魏真端的,但是他本来只是想让她祛祛寒,并没有计划到这么细微的地步。
他再想谋取,也不至于这么心急,何况他还要徐徐图之。
然而小时候他烫了嘴时,叶太妃也这样温柔地给他吹气,当时看到了,他就下意识这么做了。
做了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可是箭在弦上,他抽身回来也没有用了。
所以她要走的时候,他哪里还敢留她?
黎容叹气:“这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燕棠瞪他。
……燕棠先前那举动确实令戚缭缭惊讶,倒不是她觉得被冒犯,实际上他离她还有半尺远的距离,除去两手接触到她之外,并没有更亲近。
而她原先也曾对他“上下其手”,这个时候被他挨近点儿就觉得蒙受莫大侮辱,未免可笑。
她惊讶的是没想到他也有这样一面,倒是小看他了。
她并不想跟他较劲。
她是个有着二十四岁“高龄”的灵魂了,在已知他对她什么心意的情况下,其实他的奇怪举动看上去都还算是情理之中的。
从前他对她恶言相向她都不曾动过气,眼下她当然也不会因为他偶尔失态而着恼。
且人家都只差往她脑门上盖个不光明不磊落拿得起放不下的印章了,她再纠结就真像那么回事了。
只是她又怎么可以不顾及后果?
想到这里,她就唤来红缨:“哪天侯爷回的早,记得来告诉我一下。”
这段时间屯营里都忙,靖宁侯他们早出晚归,没有人理会她。
翌日在学堂,戚缭缭少不得也把要跟黄隽去王府这事跟燕湳他们说了。
程敏之他们纷纷关心:“为什么突然要改到王府上课?”
“因为黄隽的才能得到了王爷的肯定啊。”戚缭缭道:“不过不用担心,过几日我肯定还会继续带着你们继续巡城外加除暴安良的。”
程敏之和邢烁相视不语,明显对此持保留意见。
燕湳却是高兴的,当着大伙面他沉稳地按捺住了心情,放学回了府,却直接扑向了正院。
“缭缭要改来王府上课吗?”
“她说会来吗?”燕棠正在穿衣,于镜子前转身看向他。
“她说会来!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缭缭啊?”燕湳急切地捉住他袖子。
燕棠轻瞥着他,然后把玉挂上腰间。
燕湳激动地绕到他面前:“哥你一定要争气啊!知道你从前对缭缭干了多少坏事儿吗?”
“从今以后你可再也别对缭缭凶来凶去的了!你要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连我都要站敏之他们那边了!”
燕棠皱眉望着一脸兴奋的他:“敏之说什么了?”
燕湳哪里还按捺得住?随即把程敏之和邢烁劝说戚缭缭的话说出来了。
然后道:“你就跟我说句实话吧,你是不是看上缭缭了?你是不是喜欢她!”
燕棠听完,并没有言语。
戚子煜不让他教她擒拿了他还略能理解,毕竟他原先有半路撂挑子的前科。
可连程敏之他们这些人都来凑这热闹……
光攻她一个人他都还得步步为营,再来几个拦路的,他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了?
略想,他就扭头盯着燕湳看起来。
燕湳被他盯得发毛,跺脚道:“你看我干嘛?是不是你倒是吱个声啊!”
“是。”
话钻入耳,燕湳反而又愣了愣。
燕棠站直身,理理袖口上的皱褶,望着他道:“你没有猜错,是这么回事儿。”
燕湳眼睛嘴巴倏地又张大了!
燕棠会喜欢上戚缭缭这件事本身就够奇怪的,他之前也是半信半疑,如今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来这件事就更让人震惊了!
他居然,他居然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他从前从头到脚都看不惯的人,一个被他当成祸根孽胎的泰康一煞!
“哥你这是……铁树开花呀!”
这么说来坊间传言全是真的了!
看来程如娴她们说的没有错,戚缭缭没带伞的时候,燕棠骚包地上前做了一回保镖!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你怎么会喜欢上缭缭?!”
他完全想像不出来他会看对眼的,难怪那日在程家,他让苏慎慈坐他身边,他那么不高兴了。
又难怪他会在七巧节只带着戚缭缭去屯营,还打发他那么钱去吃喝了!
合着早就有苗头了,是他压根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