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落日蔷薇
时间:2018-06-20 09:22:31

  芳润姐妹和乔宜松的声音同时响起。
  却是林净秀将一对女儿带到楼外后狠狠一推,将两人推离朝风阁,嘴里道了句:“芳润,芳善,我知道你们这些年怨我恨我,是我没能尽好母亲之责,我满手血腥,一身阴暗,不配为人母,日后……没了我这罪孽满身之人,你们好好的活着……”
  语毕,她竟转身冲进火场。
  帷幔被烧断落下,烧到满是火油的茅草上,顿是窜起一片火海。
  “浩允,你怨我这些年未尽母亲之责,如今,我便来陪你。这二十多年的恩怨仇恨,今天便了结在这里吧,刀山火海,母亲陪着你。”
  大火之中,温语传来,像熨帖人心的歌谣。
  沈浩允怔怔看着她,手里火把“咚”地落地。大火隔开了两个世界,火光之外的尖叫呐喊都成了彼岸遥不可及的纷乱,他终于笑了笑,在大火中转头,看着火光之外朦胧的姑娘,遥遥挥手。
  再见,谢谢那满天飞舞的白鸽和无数次的陪伴,只是可惜,他不能再陪她了。
  没有他的世界,会更干净吧。
  几声扑棱,天际鸽群掠过,飘落数片白羽,像雪一样,覆在这场生离死别之上。
 
 
第161章 善后
  尘埃落定的感觉,像做了场隔世的梦。
  已经过去三天,可秦婠睡醒时,眼前似乎还是浓烟滚滚的天空与炽热的大火,嘶喊尖叫哭泣的声音,像一曲急弦高调,在耳边缠绕不散。火光后模糊的面容,被倒塌的梁柱遮去,最后一面,依稀是个笑容。
  死亡于他们而言,大抵是个解脱,痛苦属于生者。
  比如明烟,比如沈芳润、沈芳华,比如老太太,还有乔宜松……
  秦婠不知道那场大火最后如何扑灭的,她被沈浩初强硬地拉离东园,拉出沈家,送回秦府。火一直烧到入夜,火光映红了兆京的天,整个京城的人都见证了这场可怕的大火。
  这场火,宣告着镇远侯府数十年繁华的落败,却又是崭新的崛起。
  “还在睡?”帘子外头传来男人压低的声音。
  秦婠的回忆停止,手肘撑床支起半身,探出青纱帐外。
  “醒了。”在秋璃回话前,她先开了口。
  声音有些哑,尾音卷起,全是未散的睡意。
  男人掀帘进屋,感受到屋里丝丝沁凉,扫了眼床上的人,眸子一眯。
  秦婠怕热,屋里置了冰鉴,凉得像初秋,偏她半倚在床上,身上只有件湖水绿的绸抹胸松松系着带,两条藕臂在青纱帐下晃得人眼晕,一头乌油的发垂肩而落,风情自是无声而洒,可恨她竟不自知。
  “你不冷吗?虽是盛夏,你也不该贪凉。”沈浩初踱步上前,顺手抄起桁架上的纱袄,面不改色地坐到床侧。
  秦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午间他给自己后背上药时的穿着,那时困倦,那药抹着抹着她就睡着了,不想竟一觉睡到他回来。她忙将薄薄的寝衣穿上,道:“你怎不唤醒我?”
  “这段时日你累坏了,多歇歇吧,外面的事有我。”他将她的长发勾到耳后,又道,“这里住着可惯?委屈你了。”
  秦婠摇摇头,她只在秦府住了两天就被他接回这里。这是沈家在南面的别苑,沈府被那把火烧毁大半,一片焦黑,要翻新后才能住人,所以沈府人暂时迁到两处。别苑不大,住不了那么多人,大房与二房分开,二房搬去另一处宅邸,他们夫妻则带着老太太与三房的两个姑娘搬到这里。
  “终于不用面对那一大家子人,我不知道多舒服。”秦婠私心觉得,哪怕回不了大宅子,就这么住在小宅里,身边只有可心的人,也比从前舒服,就是辛苦了沈浩初,要几处奔波。
  这地方离皇宫远,不管是上朝还是去官衙都不方便。
  “累吗?”她抚上他的脸,指尖从他下巴瘦削的线条划过,心疼。
  “不累,我回来瞧瞧你的,顺便换身衣裳进宫见皇上。”沈浩初身上穿的是素白丧服,他刚从二房那边回来。沈从远被乔宜松杀了,二房正办丧事,原该他们夫妻都过去的,不过他们这边也有太多事要处理,再加上秦婠箭伤未愈,沈浩初便不让她过去操劳,只打算在最后出殡时让她去露个脸。
  “吃了饭再进宫吧,否则进了宫又没得吃。”秦婠更加心疼,这人白天家事公事两头跑,到夜里还要被皇帝召进宫议事,铁打的筋骨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不用了,来不及。”他摸摸她的脸,真想好好陪陪她,可惜那案子还在审,又牵涉江南王,一时半会都了结不了,他不得空闲。
  “皇上也是,一点不知道疼人。”秦婠闷闷低下头。
  沈浩初失笑:“你知道疼我就可以了。”
  秦婠撅了嘴,很快又朝外头喊:“秋璃,包两包点心让侯爷带着路上吃。”
  秋璃隔着门帘应了声,自去准备。秦婠已掀被下床,趿了鞋要替他更衣,沈浩初捉住她的手,道:“你伤着,不用你来。”秦婠扫开他的手,自去解他腰间革带,小手轻轻一动,就环着他的腰将革带解下,沈浩初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没多久,衣裳已经换好,秋璃亦将包好的糕点拿来,秦婠亲自递给他。
  “这包你带着路上吃,垫垫肚,等回来我再给你做别的,另一包……”她顿了顿,低头,“北安叔叔会和你一道进宫吗?”
  从大火那日起,她就再没见过卓北安了。
  沈浩初明白她的意思:“嗯,我会交给他。”
  “沈浩初,我……”她张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两个卓北安,同样的性情、脾气,双份的好,可她只能回应一个。虽说与那一位之间并无私情,但这段时日他对她的诸多维护,若单纯以恩义来论,却又失之真心,她还不了,给不起,只能略尽绵薄之心,盼他安好。
  “我明白,你不必解释。”他摸摸她垂在自己胸前的脑袋,对过去的自己,他何尝没有那份愧疚?
  秦婠轻轻推他:“好了,快进宫吧,天色不早,再晚就错了时辰。”
  “别等我,早点睡。”他俯头在她颊上啄了一小口,转身离去。
  秦婠脸红红地看着人离开,半晌才回过神来。
  ————
  日暮时分的火烧云十分壮烈,让在园子里走到一半的秦婠驻足,她又想起那场大火。
  “明烟姑娘可好?”轻叹一声,她问跟在身边的蝉枝。
  大火之后,明烟亦被接回这里。
  “还好,就是一直在……在浩允公子的灵前守着。”蝉枝回道,按辈份,沈浩允是嫡长孙,她对他的称谓有些拿不准。
  秦婠并不在意这些,只道:“让人多照看着她些,劝劝她。”话虽如此,可秦婠知道旁的劝慰大抵是无用的,有些痛,只能自己走出来,一时有些唏嘘,她又问,“芳润与芳善呢?”
  “六姑娘和七姑娘,也在三太太灵前守着。”蝉枝回道。
  虽说这两人做错了许多,可世俗又何尝对得起他们?既然以命偿还了,那身后的尊严,也该保留,所以秦婠与沈浩初商量后,在园子西边给他们搭了灵棚治丧,虽说不算隆重奢靡,却是简单庄严。
  生前未能以沈姓入家门,死后,沈浩允总算堂堂正正地成为沈家子孙。
  园子不大,话说了几句,秦婠就走到新安院外。院里很安静,婆子丫鬟们都蹑手蹑脚做事,看到她过来,连礼也行得小声。秦婠站在院里并没直接进去,里面的人接到通禀出来,是正在老太太跟前服侍的小陶氏。
  看到小陶氏摇头,秦婠不由叹气:“老太太还是不愿见人?”
  被救回之后经历大火,又被揭疮疤,还要面对沈从远、沈浩允和林净秀的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太太年事又高,哪里撑得住这连番打击,一下子就倒了,话都说不利索,也不肯见人,哪有半分往日精厉的模样?
  “那老太太的身体可有好转?”秦婠又问。
  小陶氏还是摇头:“针药都用过,没有好转的迹象,我恐怕……”
  余话未尽,却是彼此心知肚明。
  秦婠不由想起那一世,老太太是在她嫁来沈家的第三年离世,如今才第二年……她攥了攥拳,松开。
  “该备的东西,都备下吧。三妹妹的婚事也加紧点筹备,她年纪也不小了,婚事经不得拖。”秦婠小声道。
  小陶氏点头,掩不住眼中忧愁。
  秦婠便仔细打量她,她娟秀的脸上已有些细纹,在沈府呆了这些年,唯唯喏喏地活着,眉目还算平和,没有后来的戾气恨意。
  沈家腐烂的根虽已拔出,但那枚蝴蝶印痕却始终无法解开。
  也许,他们的重生改变了太多轨迹,蝴蝶印痕已不会出现,又或者,它还蛰伏在深处,伺机而动……
  秦婠始终担心。
  ————
  沈从远出殡那日,秦婠去了。
  宋氏形容憔悴,哭得两眼肿如核桃,行动都要扶着,几房小妾都跟在身后嘤嘤直哭,只有夏茉挺着要临盆的肚子,面色惨白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邱清露默默垂泪,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看到秦婠时淡淡行了礼,没有多说什么。沈芳龄也回来了,与母亲抱头恸哭,却在沈从远葬下之后与宋氏撕脸大吵。
  为了那一万多两嫁妆银子的欠条。
  秦婠还未归家,便已听到这母女二人争执的声音,无非是沈芳龄嫁去杜家之后日子捉襟见肘,撑不起她的排场,陪嫁的东西又是次品叫人笑话,压箱银是石头之事也叫人发现,累得她婆婆丈夫在外头也被人取笑,回来她的日子越发难过,哪有半分新嫁妇的和美?她只能回娘家向母亲讨那压箱银。
  可乔宜松已伏法被拘,宋氏在外投的银两都打了水漂,此时又分府而住,哪还能再匀出钱来给她?母女两吵得不可开交,听得在外送客的沈浩文脸一阵红一阵白,在沈浩初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
  她母亲做的那些混账事,祸及儿女,连沈浩文都忍不下去,再看身边神情淡漠的邱清露,她只是紧紧抓着一双儿女的手,什么事都不管,他又满心愧疚。
  这情景看得秦婠在回家的路上长嘘短叹,直感慨:“日后我必不要我的儿女受这苦。”
  沈浩初斜睨她,重复:“你的儿女?”
  在哪里?
  秦婠顿时涨红了脸。
  哦,他们连房都没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说一声,倒计时了,虽然后面还有很多东西要交代……
下一篇,我一定要写个轻松点的。
感觉我们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了,嘤。
 
 
第162章 成亲
  林净秀和沈浩允的出殡日,比沈从远晚了两天。虽然沈浩初已经替她挡下许多事,但秦婠仍旧为此忙得脚不沾地。
  虽说出这样的事,但隐讳之事不与外人道,林净秀仍是沈家三太太,与沈家三爷从溪合葬一处,沈浩允则另辟了风光秀宜的墓穴葬下。
  几抷黄土,红漆石碑,此一生终了,恩怨俱散。
  明烟在沈浩允入土之后向沈浩初与秦婠辞行。
  “明烟姑娘,你举目无亲,一个姑娘家如何在外独居?不若留在侯府吧,如今府内虽不济,但给你片瓦遮头,让你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秦婠留她,虽然明知留不住。
  她连包袱都已经收拾好了,穿的仍是旧日粗衣,头发编成辫,干干净净,没有泪痕,还有些微温和的笑,站在碧空之下,似那只停在枝梢的鸽子。
  秦婠怜惜她。
  “多谢侯爷与夫人宽厚,容明烟在此为他殓骨收埋,如今心愿已了,再无牵挂。明烟手脚俱全,不会饿着自己的。”明烟笑了笑,又见秦婠仍一脸担心,方道,“我……遇着惠圆师太了……”
  惠圆师太便是栖源庵的住持。
  秦婠想起秦雅:“你该不会想绞了头发当姑子吧?”
  明烟“扑哧”笑出声,露出这个年纪的俏皮来:“夫人多虑了,明烟不打算当姑子,只是眼下……侯府也不需要再供养栖源庵,庵里的师父和收留的孩子没了去处,惠圆师太打算在京郊开间善堂,一则给他们容身之处,二则也救些无依孤儿,她让我回去帮手。”
  秦婠松口气——这么年轻的姑娘,绞了头发当姑子,委实可惜。
  “实不相瞒,其实先前他与我商量过日后之事,他说待他了结心事,便带我开间善堂收养那些因疾被弃的孤儿……如今,也算是我代他完成夙愿吧。”明烟说着说着,头又渐渐垂下,“今生无德,但修来世。”
  这个“他”,指得自然是沈浩允。
  秦婠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里酸涩满涨——分明是害过他们的恶人,可如今好像恨不起来。
  “也好,总归是条出路。”半晌没开口的沈浩初握紧她的手,温言,“善堂初成,都是使银两的地方,光靠庵里师父们的化缘怕是不够,你替本侯转告惠圆师太一声,侯府的供养不会变,这两个月落下的例银,本侯稍后着人送去,你们若有难处,也只管遣人来告诉我们。”
  闻得此语,明烟大喜,她没有推辞,跪下替惠圆师太和庵里的师父们拜谢他二人,被秦婠给拦住。秦婠瞧着她晶亮的眼眸,心中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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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明烟,秦婠又去看望沈芳润与沈芳善姐妹。
  两人正在屋里看林净秀留下的东西,各自穿了身素白的孝服,头上戴着白色绒花,身上只余黑白两色,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林净秀本是农家女,沈从溪也是不受待见的庶出子,二人手中并无长物,留给姐妹两的东西并不多,无非是些日常首饰,还有一包银两,是林净秀这些年攒的月例。
  姐妹两一件件抚过母亲的首饰,暗暗垂泪,沈芳华今日也在,正细声细语地劝慰二人。
  “这么多年,竟是我们误会了母亲。如今,连尽孝的机会都没有了。”不知想到什么,沈芳润握起妆奁中的一根簪子细细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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