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落日蔷薇
时间:2018-06-20 09:22:31

  这情况好生古怪。三房庶出,三老爷又英年早逝,林氏是寡妇,膝下只有两个姑娘,平时她深居简出,从不插手府中事务,若说宋氏是装出的慈悲,那林氏便是真的菩萨,像潭死水毫无波澜,无论好事坏事她都充耳不闻,甚至连自己两个女儿都不愿管。
  如今老太太又这般声色皆厉发说出这番话,她倒想问清其后缘由。
  “你别问了,该当你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老太太在她开口问之前就打断她,不想她再继续纠缠三房这个问题。
  秦婠乖觉得没有再问,只道:“祖母,其实秦婠有个主意。如今咱们家的姑娘们都大了,也马上到要出阁的时候,日后必是一家正房,要主持中馈,老太太何不叫她们学着料理家事,以后嫁人了也知道些柴米油盐应酬往来的事,不至手忙脚乱。”
  沈老太太盯着她,良久方道:“主意是好主意……只不过,丫头你是自己犯懒了吧。”
  老太太偶尔精明的目光,与沈浩初有些像,一眼就能看透她。秦婠只好讪笑两声,她这提议确是因为懒症又犯了,这段时间应付家事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她这么个闲散自在惯的人,若日日操心这一大家子事,恐怕得疯。家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她没邱清露那股劲头,原也只是为了查案才揽事,现在就算不能马上撇下,也给自己找些人帮衬着,所以主意就打到几个姑娘身上。 
  好在老太太无意追究,反觉得她这提议好:“按你说的办吧,让姑娘们知些俗务,你也不用一个人辛苦。秦婠,你可怨我?”
  秦婠正开心,冷不丁听到老太太问自己,不禁抬头:“老太太何出此言?”
  “前两日浩初同我争执,言及如今侯府景况,说府中腐朽至此,多是掌权之人无所作为,纵容底下的恶行恶状,他本要将你二婶毒害你之事报官,被我拦下。”
  秦婠垂下头,看着老太太枯皱的手正微微颤抖。
  这事沈浩初同她说了,之所以未将宋氏投毒一案报官,乃因老太太极力阻挠。
  “不管怎么说,宋氏也是咱们家自我而下的长辈,在京中活动多年名声在外,此时若出了投毒的恶状,府里的名声就没了,几个姑娘的亲事,你浩文哥哥的功名,还有浩初的仕途名声,全都完了。”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最讲清誉。小陶氏不争气,京中各府女眷应酬往来多是宋氏出面,秦婠未到之前,宋氏俨然是沈家这一辈最有名望的太太,在各处是挂了名的。眼前几个姑娘正值婚龄,若是宋氏下狱,那这名声就全完了,没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娶犯妇之女进门,也没有谁会把姑娘嫁到侯府,且会成为沈浩文人生里最大污点,大房二房同气连枝,必也受损。
  沈老太太自然要拦着。
  他们都各为其家,只有沈老太太,要顾着各房子孙,难以放手。
  “你放心吧,老太婆死之前,会让你们把这府分了。”见秦婠不说话,老太太长叹一声,倒在迎枕上。
  秦婠从来没觉得沈家老太太已经这么老了。
  ————
  和老太太说完话再回蘅园,秦婠闷闷不乐。天色已暗,丫鬟位见她回来,忙将饭食传来。秦婠脾胃仍虚,晚上吃的都是容易克化的粥食,味道寡淡,她吃着没劲。沈浩初在她走后也出去了,现下尚未归来。
  “蝉枝,去把我们府上各房名录取来我瞧瞧。”
  舀了两口粥,秦婠便撂开手,想着老太太说的话,便吩咐道。
  蝉枝应声而去,不多时抱回一叠册子,秋璃已经她桌前没吃几口的饭食都收走,三层烛台被摆到桌面上,秦婠就着透亮的烛火一页页翻起名录。屋里很安静,只有书页被翻动的声音。不知看了多久,沈浩初还是没回来,秦婠抚着僵硬的脖子抬头,面色有些沉冷。
  身边站的人只剩下秋璃,她是秦婠心腹,向来有话就问:“夫人,可是有问题?”
  秦婠点点头,在心中梳理着名录上发现的关系。她一直都将注意力放在二房,三房与世无争,所以被她忽略了。
  “三房那边的丫鬟婆子,全都是老太太的人。”她若有所思开口。
  按理邱清露管家这么久,三房那边的人早该有所汰换才是,但几年下来,在三房当差的丫鬟婆子竟都没变动过,哪怕这次沈浩初肃清沈家,三房那边都未受其扰,纹丝不动。她原以为三房置身事外,所以才能保存,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是由老太太亲自指派,全与老太太身边最得信的人有关。比如三婶身边的严妈妈,那是老太太当年三位陪房之一的女儿,而三婶的贴身丫鬟画春,那是朱管家的孙女,拜了许嬷嬷做干娘。”秦婠对这两人最有印象,因为每次跟在林氏身边的都是这两人,不管去哪里,这两人都没离过林氏。
  那严妈妈生了张马脸,横眉怒眼极是苛厉,画春虽然年轻,模样板正,也不常笑。那时秦婠以为这两人护主,总是跟着林氏,如今一看却不是这么回事。
  再来便是三房两个姑娘。两个姑娘从出生起就被抱养在老太太膝下,这几年老太太年纪大了,她们才回三房,但也没住林氏园里,而另辟了一个绣楼给她们住。两个姑娘身边的人倒好些,不是老太太直接指派,但也多是许嬷嬷安排。
  “那又如何?”秋璃不解。
  秦婠摩挲着纸页,也在想秋璃问的问题。
  一个女人嫁到夫家几十年,但凡正常点的都要培养一两个心腹放在身边使唤,又或者用自己娘家带来的人,但是林氏没有,她身边一个心腹都没有,全是老太太的人。
  换言之,林氏在沈府无时无刻都被老太太监视着。
  几乎算得上软禁。
  可……为什么呢?
  ————
  翌日便是上元灯节,过了这一日,年便算彻底结束。
  秦婠起个大早,穿戴整齐就拽着沈浩初去给老太太请安。今日沈浩初答应要带她去看元宵灯会,老太太已经允了,她怎不兴奋?家宴从中午开始,一直到晚上,所有人都围着老太太热闹,二房的人今天也出现了,除了宋氏。
  天色刚刚降下来,灯火一盏盏亮起,满园彩辉交映,秦婠在老太太那里领了元宵,看了烟火,又陪老太太猜过一轮灯谜,把昨日送来的新花样绢灯给分了,老太太这才放他们出门。
  “灯会上人多,你们这些跟的人可要上心,别把自家姑娘跟丢了!”老太太站在园子里看叽叽喳喳套斗篷的年轻姑娘,摇着头叮嘱道。
  “放心吧,老太太,我一定把她们好好带回来。”秦婠上前笑眯眯道。
  这趟看灯,她可不是独去,还叫了沈芳润与沈芳善,算是还她们上次的人情。二房也要去看灯,由沈浩文带着沈芳龄并岳瑜两个,邱清露有孕在身不能同行,就只能目送几人离去。
  大房二房并不同行,套好的马车停在门口,两房人各自上车后,便隔了一大段距离前后离府。
  “你都安排好了?”
  车上,沈浩初问秦婠。
  “我安排什么了?”秦婠装傻。
  “不是你找小郡王与和安公主帮忙的?”沈浩初凑近了她。
  秦婠的傻装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的都是两年前想的坑,修仙是,网游是,这篇蜉蝣也是。
修仙那篇《美女修成诀》——媚宗始祖,天下男女,尽收其囊。
文案似乎有些邪恶……
 
 
第77章 宁非
  “我没,我就找了小郡王,哪能找上曹姐姐?”秦婠本也没打算瞒沈浩初,便解释起来。
  霍谈那人虽然是京里有名的纨绔,但芯子还是好的,就是为人霸道张扬了些,加之身份关系许多行径都被人放大,所以成了恶霸,和从前的沈浩初有点像。秦婠才把钱博华的为人与结亲的事隐讳一提,霍谈已经自动联想出恶少骗婚、无辜女子被凌虐的事来,由此再衍生出自己拯求少女,拯救苍生的使命,顿时萌生行侠仗义的念头,根本无需秦婠多说,他就应承此事。
  不过秦婠本不想将这事闹大,原想着让小郡王帮忙悄悄将他在书院的底查了,将他做的那些混账事昭告天下,这样母亲就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谁知道这姓钱的自己不长眼,那日看到和霍谈一起的曹星河,以为她是哪里的红牌姑娘,竟然出言轻薄,惹得霍谈和曹星河大怒,又见他在书院还四处挑衅惹事,羞辱寒门士子,纵奴行凶,不仅强霸良家女子,甚至虐打同窗,恶行斑斑,便不肯轻易饶过他。
  秦婠想着曹星河来信上说的关于钱博华的事就来气,她见沈浩初一语不发地听着,脸上不见喜怒,又道:“这事是你起的头,你让我以霸治霸,我才找小郡王的。”
  “今日灯会人多,注意安全。”沈浩初抬头道。
  “我们不动手,坐着看戏就行了。”秦婠狗腿地挨近他,眨巴眨巴眼睛。
  马车缓缓停下,沈浩初把她的斗篷兜帽戴上,淡道:“街上人多,下去了跟紧我。”
  秦婠心里高兴,嘴上却道:“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
  扶着沈浩初的手下了马车,秦婠马上望向后边。后边还跟着两辆马车,前面一辆坐着小陶氏、沈芳华、芳润与芳善四人,这趟他们不止将三个姑娘带出来,连小陶氏也一并叫上了。最后那辆马车上坐的都是随行的丫鬟婆子,下来后就簇拥而至。
  元宵灯会照例是在状元街,此时已是掌灯时刻,街上花灯齐亮,远远望去就只见人头攒动,是京城少有的热闹喧嚣。马车只能停在西街,再不能往里,沈浩初带着家眷踱步过去,左右与后边都是沈家随从,普通人很难靠近他们。
  小陶氏自嫁入沈家后已有几年没出过府,这时见了灯会,既兴奋又胆怯,只将三个丫头都紧紧拴在身边,生怕一个人潮涌动就要将小姑娘们带走。秦婠跟着沈浩初,回头朝她们笑,她倒想过去和小姑娘们玩耍,可沈浩初牵着她的手就不肯放。
  大庭广众下拉手,真是有伤风化,不过天黑也瞧不清楚,谁管这些呢?
  秦婠随他牵着,难得安分地跟在他身边。
  状元街两边树木拉好的长绳上挂着五色绢灯,商肆门庭前也垂着形态各异的灯,路一侧摆着各种露天小摊,小吃有糖葫芦、蒸糕、油糍粑;玩的有套圈、投壶、掷镖;姑娘们喜欢的有脂粉、头油、簪钗;杂耍的有顶碗、吞剑、戏法……东西都不是贵重的,但难得的是走南闯北的人聚到一块,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这么一天,可以同时瞧见这些热闹。
  作为这一年人间烟火最热闹的收场,灯会自然吸引了全京城的人。
  “灯,沈浩初,我想要那盏最大最好看的!”秦婠东张西望半天,在卖花灯的摊前赖着不走了。
  “这位娘子好眼力,不过这盏灯是我的镇店之宝,只送不卖。您猜对了上头的灯谜,我就送您了。”灯摊的老爷子穿着襕衫,笑嘻嘻着拈着须看沈浩初,“这位公子要试试吗?”
  灯摊前已聚集不少人,都是文人雅士,大冷的天手里还攥着折扇,听到老爷子的话都开始起哄。沈浩初接过老爷子递来的谜面,红纸上是龙飞凤舞的字,是个字谜。
  “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一八,飞泉仰流。”他边念边看秦婠期待的目光,四周起哄的人也安静下来,等他猜。
  “是个井字吧?”沈浩初把谜底还给老爷子。
  卖灯的老爷子拾掌一拍,见灯谜被猜中并无心疼之色,反倒满面喜色恭喜沈浩初,又命人取灯。四周爆起阵阵掌声,三房的两个丫头掩了嘴直笑,秦婠也兴奋得抱住沈芳华,直到那灯被沈浩初送到她手里。
  “娘子拿好。”沈浩初唤她。
  秦婠横他一眼,眼波潋滟,在灯下璀璨生辉。
  因她得了灯,也不好让几个姑娘空着手,秦婠又让她们挑灯,最后将这摊上最漂亮的几盏绢都买下才作罢。
  街巷尽头传来锣鼓喧天声,沈浩初正付钱,忽见原来还在摊上流连的士子都往巷尾跑去,连秦婠也道了声糟糕,她玩得高兴,差点把正事忘了。
  ————
  状元街的巷尾是文宣王庙,每到元宵必有诗会。原来这诗会在庙外举行,后来因为人越来越多,官府怕出意外,就在庙的正对面建了个状元楼,平时是酒楼,到了这日便用作诗会场地。
  春闱在即,赶考的士子早已齐集京城,正是各路青年才俊最多的时候,到这日都要前来试笔,每年诗会上选出的诗魁,都会是当年春闱的头三甲,故而这元宵诗会又被称为试笔会。听说前几年皇上也会微服至此听他们作诗议事,作为朝廷选拔人才的参考,所以吸引了一大批学子前来。
  秦婠拉着沈浩初是去凑热闹的,她早就在状元楼上订了雅间。诗会在一楼大堂,从二楼的环廊雅间可以直接看到。因为人多,即便是雅间也不过是以屏风与竹帘隔开的圆桌,但比起楼下拥挤的人潮也已经好多了。
  “刚好走累了可以歇脚,咱们瞧瞧热闹。”秦婠招呼着小陶氏与三个姑娘坐了,这才在沈浩初坐下,见与他同桌她们还很拘谨,便找话题聊起,“你们知道第一届诗会的诗魁是谁吗?”
  沈浩初正品茶,听到这问题,心道她又来了。
  “是何人?”沈芳润好奇道。
  果然,秦婠仰起下巴:“是咱们兆京三子之首,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卓北安卓大人。那年他刚满十八,这状元楼还没盖,他就在对面的文宣庙里舌战群儒,不仅赛诗,还针砭时蔽,正巧被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看到,太子亲赐龙佩以示嘉许,一时之间引为佳话。你们不知道,那时的北安叔叔风采绰然,让多少姑娘失了芳心。”
  沈浩初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哪里有她说得这样夸张,这丫头是酒楼说书听多了吧?
  “你说得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一样?”沈芳华笑了。
  “可不是亲眼见的?那年我爹带我去看诗会了,北安叔叔独领风骚,那叫一个厉害!”秦婠夸着,忽然发现身边的沈浩初良久未语,立刻转头,“当然,那是因为他没遇上我们侯爷,要是我们侯爷也去了,北安叔叔肯定不会赢得那么容易。”
  沈浩初以为她要拍马屁,不料转个弯却只是安慰他,简直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一时又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他十八岁的时候,她才十岁吧,他想像小一号的秦婠牵着秦少白的手被人群挡在外头,她必是不安分的,肯定要挣开父亲的手往人群里头钻,直到钻到最前面看得到他为止。那时的秦婠,应该有肉嘟嘟的脸颊,穿一身喜气的红衣,头上梳两个小髻,绑着红丝带,特别像年画上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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