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见到了裴初河。
化了点淡妆,扎着高马尾,手里端着餐盘,笑着朝她走过来。
“哈喽。”
薄荷不明所以,想不通她为什么跟自己打招呼,还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就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秦绵绵疑惑她什么时候认识裴初河了,悄声问:“你们很熟吗?她怎么坐过来了的。”
熟吗?
不熟的。
除了因为陈子期见过几次面,薄荷就没跟她说过话。
但裴初河在场,她也不好说什么。
扒了口饭,吞吞吐吐地说:“还,还行吧……”
裴初河的吃相很秀气,跟外表一致,挑不出毛病。
小时候,薄荷因为吃饭太急,被妈妈打过好多次,说她吃相难看,是标准的穷人吃相。
想到这,也开始细嚼慢咽起来,筷子挑起一片菜叶、几粒米饭,在嘴里细细咀嚼十几次才吞下去,吃了跟没吃一样。
裴初奇怪地问:“你在减肥吗?就吃这么点儿?”
“对啊……”
慌乱之下,薄荷有些口不择言,“我最近有点长胖了。”
秦绵绵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轻嗤道:“你真是……瘦成竹竿了都,还减肥!”
裴初河也不拆穿,夹了几筷子菜放进薄荷的餐盘里,笑道:“我好像打太多了,你帮我吃一点吧。”
薄荷低头看着盘子里的肉,她问也不问就捻过来了,无从拒绝,只有说句谢谢。
*
是夜。
陈子期洗好澡出来,下意识望了对面的女澡堂一眼。
突然听见淋水声停止,凉拖摩擦水泥地的声音,顿在原地。等澡堂的门开了,与住他家楼上的张师奶撞了个正着。
师奶手里抱着瓷脸盆,笑着啐了他一口:“哟,子期,在这儿偷看你姨洗澡呢?!”
陈子期不禁咧嘴大笑,脚底抹油,走之前不忘扔下一句:“姨,你裤衩穿反了!”
“死小子!真混!”
回到自己家。
他爸出去打牌没回家,
他瘫在客厅沙发上,无力地摁着遥控器换电视节目看。
叶曼在一旁拖地。
逮着儿子不断念叨:“好好的,跑天台洗什么澡,家里没水给你洗吗?可当心感冒咯!别不是故意的,又有借口跟学校请假了?”
“看一个台就好好看,紧着换台,眼睛都要看花。”
“下次月考再不写作文,给我整妖蛾子,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交朋友要交好的,学习好、家庭好的,别跟隔壁那俩母女走得太近,免得沾一身的穷酸气!懂伐啦?”
……
陈子期抬手摁遥控器,关了电视,一言不发站起身,往家门外走。
叶曼连忙大喊:“这么晚!去哪儿你?!”
陈子期猫着背,头也不回的走了,一点儿也不畏惧他妈。
“出去抽根烟!”
*
在筒子楼里住。
六月。
是一整年最好的季节。
七八月热得像蒸笼;入了冬,屋顶门窗都透风,冷得要命;春天爱下雨;秋天又多沙。
只有六月。
是清风倏来、万籁俱寂的。
陈子期独自蹲在楼底路灯下,嘴里叼着烟,没抽,左手滑手机,班里的群此时很热闹,抢红包的、交流作业的,邀约游戏开黑的、深夜发美食的。
他点到群成员那一栏。
唯独没有她。
考虑了几秒钟,还是翻出通讯录拨去了电话。
很久才接。
久到以为自己拨错了号。
那头才细声传来:“喂。”
“睡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睡?”
“快睡了。”
一时无言。
陈子期拿下嘴里的烟,撑着路灯,突然说:“下来一趟吧。”
“干嘛?”
“不干嘛。”
陈子期低声道:“就是突然,很想见你。”
……
七岁的孩子懂什么?
你问那时的陈子期,他大概只懂多吃饭能长得高,小学老师比幼儿园的老师凶,女孩子都好容易哭,爸妈吵架时要躲得远远的。
同龄的薄荷却已经懂很多。
“陈子期,你不能跟我一起上厕所,这是女厕所!”
“陈子期,你妈没告诉收了人家的东西要说谢谢吗?
“你要是再这么调皮捣蛋,别人会说你没教养!”
都说男孩比女孩成熟得要晚,但陈子期认为,其实是薄荷太过于早熟。
那一天。
学校放学得早。
他们没去院子里玩,两人躲在床底下说小话。
叶曼恰好打麻将回来。
“嘘!”薄荷赶紧捂住子期的嘴,偷偷说:“别出声。你妈知道我们钻床底,她会打你的。”
他于是不出声了。
看着对方一直傻笑。
叶曼输了钱,家里的东西被翻得哐当响,也找不出几百块现金。
“别找了,你欠着吧,下次再还我。”是秦淑华的声音。
薄荷一愣,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叶曼不领情,尖酸刻薄地说:“那可别,我还是给你吧,你还指着这点赢来的钱家里开锅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老娘点背,不像有些人,天天赢。”
“我赢钱怎么不可以了?”秦淑华气急了,“我输钱的时候也没有不给吧!”
“你是没不给!给的都是些一块两毛的,输点钱,就一副要了老命的样子,我今天忘记带钱了,你还追到家里来,以后谁还乐意跟你一桌打牌?!”
床底下。
薄荷知道妈妈在外面跟子期妈妈吵架。
跟子期面面相觑。
秦淑华被叶曼堵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也扯着嗓子开始吼:“我也不乐意跟你一桌!你赢钱跟输钱不也是两幅面孔,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是瞧不起!我就瞧不上你了!你个没老公的寡妇!”
没老公的寡妇。
秦淑华彻底被逼急了,冲上去揪住叶曼扭打作一团。
大白天的,两人好好地打了一架,闹得全院子的人都来瞧。
薄荷跟子期依然躲在床底下不敢出去。
男孩怯怯地拉了拉她的手。
“薄荷,别哭了。”
女孩死死咬住唇,哭得昏天暗地。
子期拿袖子想帮她擦一擦。
她却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说:“陈子期,你妈是个贱人。”
七岁的陈子期什么也不懂。
只知道,不能让人污蔑自己妈妈,即使是薄荷也不行。
他愤怒地吼道:“你妈才是贱人!全天下最贱的!”
“不,你妈才是!”
“不是!”
“是!”
“你妈最贱!你们家是穷光蛋!你妈没老公,你没爸爸!谁比较贱!”
陈子期骂完这一句。
薄荷便不再说话了。
他平生
第一回吵赢了她。
虽然,自那以后,她就再不肯跟自己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凌晨更新
白天不更
19.白球鞋
薄荷刚挂了电话。
秦淑华就睁开眼问:“谁这么晚打来?”
薄荷细声答:“同学。”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女同学。”
秦淑华这才安心,“早点睡觉。”
薄荷望着窗外浅浅的月光,发了会儿呆,关掉桌灯,在屋里转了两圈,才慢吞吞地上床、睡觉。
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她妈在旁恼了句:“别动来动去,快睡。”
薄荷不敢再动,一直忍到秦淑华发出平稳的呼吸声,轻巧地下床,抓起挂在门后的外套,开门往外冲,逃难似的,跑到楼底下。
昏黄的路灯旁。
陈子期抬起手表,老大不爽地说:“我等了一个小时零五分钟。”
薄荷左右看了两眼,确定四周无人,才畏畏缩缩地走过去,颇有地下工作者的架势,悄声道:“我妈睡着了我才出来的。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半夜三更说什么突然很想见你这种话。
莫不是抽风了?
陈子期自然不会说是一时冲动打的电话,随便找了个借口。
“明晚,谭定生日请吃饭,你去不去!”
就这个?
薄荷翻了个大白眼,有点儿失望,早知道就不下来了。
“我才不去。”
她转身想走。
陈子期突然把手放在了薄荷的肩头,酝酿了片刻,说:“还有,你上回答应过我的……”
薄荷一个激灵,“还有什么?”
陈子期咬牙道:“还有你欠我的……”
“变态!”
薄荷一把推开他,退后几步。
变态?!
陈子期气得手发抖,指着薄荷:“你说过的话,就这么不作数了?!”
“我说什么了?”
薄荷耍赖道:“你有证据吗?变态!”
那晚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答应那样无理的要求,一回家就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竟然还有脸提。
“……”
得,陈子期恹恹的瞧了她一眼,知道这丫头不认账了。
一脸哀怨的望着天。
“你走吧。我想要静一静。”
薄荷却是又不肯走了。
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多少有些难以启齿的感觉,扯了扯男生的衣服,羞怯地问:“喂,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儿?”
陈子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什,什么?”
“就是——”
“那个——”
薄荷在他耳旁悄咪咪地说:“楚言给了你多少补课费?能不能透漏一下?如果你没有时间上课,我可以帮你!你只要分我一半就成。”
“……”
这个见钱眼开的女人。
陈子期眯着眼,一把揪住她脸上的肉,死命地掐,骂道:“不多,刚好够买你这身肉。瘦的没两斤了,肯定不贵。”
“你!!!”
薄荷飞身又是一脚,踢中他的小腿。
“不给钱算了!”
转身要走,陈子期疼得直抽气,还不忘补充一句:“不给摸算了!那么小!”
“???”
薄荷气呼呼地跑回来,狠狠踹他的屁股,把他踹到泥巴堆里。
大吼道:“哪里小了?刚刚好!”
……
第二天早上。
公车站。
陈子期嘴里叼着一袋豆浆边喝边打游戏,薄荷耳朵里塞着耳机听歌,中间隔一个空位,又是互不理睬、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
只是终究有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