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流了一身的汗,盖着厚厚的棉被,燥热,呼吸逐渐平稳,低吟一声,再无言语。
偶尔喊妈妈。
还喊了几句绵绵。
陈子期大掌一圈一圈地磨她的小肚子,纳闷地想:怎么不叫几声我名字?我难道不比秦绵绵认识你的时间长,我难道不比她跟你亲?!
……
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薄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陈子期在她床边,扬一边眉梢,嘴角含笑道:“终于醒了啊,瞌睡虫。”
奇怪地看他,撅嘴问:“你怎么在我家。”
陈子期一脸不怀好意:“这是我家,你在睡我的床。”
他家?
薄荷转动眼珠四处打量男生的房间。
墙面上海报从她喜欢的F4变成完全不认识的NBA球星;书桌上没了汽车模型,换成一台高配置的电脑,配备各种游戏手柄和键盘;衣物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清一色单调的黑白灰,球鞋盒子摞得老高,有便宜的、也有贵的,被分类归纳好。
小时候常来玩的地方,还睡过很多个午后,如今已大变了模样。只是没想到,看上去不修边幅的男生,其实还挺爱干净的。
房间内是清爽的味道,格外好闻。
“别看了喂。”
陈子期伸手捂住薄荷的眼,调侃道:“你又不是没来过。”
讨厌死了。
薄荷掰开他的手,一脸担忧地问:“你妈不在家吧?”
“好像出去打牌了,别怕,再睡会儿。”陈子期说完给她盖被子,忍不住唠叨:“你啊,肯定淋了雨、感冒着凉,多出点汗就好了。”
“没感冒——”
薄荷闷在被子里,露出小脑袋,解释说:“我就是身体不舒服。”
陈子期认定她就是感冒,质问道:“你这人怎么傻啦吧唧的,无缘无故跑去淋雨、逃课干什么?肯定是看多了爱情小说太入戏,有病吧?”
“你才有病呢。你全小区都有病。”
浑然不知把自己也搭进去骂了。
薄荷真想咬他几口,这家伙就会嘴贱,半点不会哄人。
可惜陈子期没心没肺,还在吓唬她:“咱们今天逃课了,班长,明天给老严的检讨想好怎么写了吗?”
“我不管,你得帮我写。”
“我为了你才逃课的。”
薄荷眯眼瞧他,气愤地说:“知道了啦!”
混蛋。
她一发脾气,陈子期突然生出点心肝,“肚子还痛不痛?要不要喝热水?”
薄荷想说:你们这些臭男生,不要以为给女生喝热水就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不管用的。
然而,她还真挺想喝热水的。
无奈地抿唇道:“嗯,要。”
“好,等我。”
男生于是乖乖跑去厨房烧热水。
回来时,她竟又绻在床上睡着了。
他吹了吹滚烫的开水,在桌上放凉,见女生睡得那么香,像一颗鲜嫩的小草莓,毫无防备的姿态,垂涎欲滴。惹人疼爱。
男生满脸笑意,看了好一会儿,水都凉了。
心想这是我家,我的床,我来睡,不过分吧?
他掀开被子想进去躺会儿,结果,刚钻进被窝——
门口一阵骚动,他妈回来了。
……
秦淑华下班回来,正拿钥匙开门。
叶曼突然从家冲出来,叉腰在走廊那边喊:“秦淑华,来我家一趟!”
几百年没打过交道的邻居找上门,自然不会有好事发生。
秦淑华尽管已经做了万全的心理建设,也绝对想不到会发生这种场面。
叶曼锁上门,关了窗,生怕让人听见,拉秦淑华进房间,指控道:“自己看啊。”
“看看你女儿做的好事!”
秦淑华惊讶地张大嘴,再一抬头,看见薄荷衣衫不整地蹲在床边哭,陈子期面色发寒,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床单上的血迹。两个犯了错的孩子。
发生过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秦淑华。”
叶曼尖酸地讽刺道:“我生的是儿子,不打紧,发生这种事,吃亏的是你女儿吧?你就不能管好了她,别到时候搞大了肚子,来让我们负责!”
秦淑华站都站不稳,颤抖地拉女儿起来,命令她:“跟我回家。”
“回什么家?”
叶曼恼羞成怒,“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清楚!”
秦淑华没空理会她,只不敢置信地盯着女儿问:“你是不是……是不是跟子期……啊?!”
“没有!”
薄荷泪盈盈地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喊:“妈,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就是——来例假了,阿妈。”
叶曼不听她解释,秦淑华会听的。
她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你这丫头真会瞎说!”
叶曼打断薄荷的话:“我一进门就看见你们两个躺床上抱在一起。你来例假了,睡我儿子床上干嘛?你们俩孩子骗不了大人的,赶紧说实话!”
“什么实话。”
陈子期听不下去了,轻轻皱眉,气急道:“我想跟薄荷睡觉,她没同意,这是实话,您要听吗?!”
“闭嘴!”叶曼愤怒地扇了陈子期一巴掌,“谁让你说这些没用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那肯定是双方的责任!”
秦淑华头痛欲裂,扶着墙稳住身子,又问女儿一遍:“薄荷,好好跟妈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
薄荷已是心如死灰,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
“真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好。回家了。”
秦淑华拍拍薄荷的肩,对叶曼说:“我女儿不会骗我的,肯定是误会,你冷静一点。”
“我不冷静?我不冷静就叫隔壁邻居一起来看了!十七八岁的孩子就这么不检点,秦淑华,回去教好你女儿,别让这种事再发生!”
……
秦淑华回家后,仔细检查女儿的身体,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才安心,悬而不决的掉下来,心情早已频临崩溃。
薄荷穿好衣服,转身看见母亲在床上哭。
母亲背对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肩,是伤心欲绝的哭法。
薄荷心疼极了,抱住母亲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背上,哽咽道:“对不起,妈妈。你打我吧,骂我吧,别这样,求您了。”
秦淑华哭了很久才翻过身,抱紧女儿瘦弱的身子,低喃道:“你还小,不懂事才犯了错,我不怪你。但知错要改,以后别再寻子期了,别跟他来往,今天的事情是给你长教训,记住,女孩子,要自重。”
“妈。”薄荷眼泪打湿了枕头,哭得像个孩子,“我没有不自重。”
“子期是我的朋友!”
“最好、最好的朋友。”
秦淑华一脸凄凉,粗糙的手替她拭泪,提醒道:“你们已经长大了,男女有别,再好的朋友也不能睡在一起。”
“我知道。”
薄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我来例假了,回家没带钥匙,才睡在他家的,我太蠢了,忘记自己……把床单搞脏了。”
“是我太蠢了,妈妈。你骂我吧。”
“我不骂你。”秦淑华道:“去洗个澡,明天还要上课,今天的事情不要说出去,以后跟子期保持距离。”
……
薄荷不是个爱哭的人。
今夜却是没有停下过掉眼泪,蹲在女生澡堂,热水冲刷她的脸,身体有淡淡的血迹流出,还有咸咸的泪,不遑多让地在心口上添几笔撕心裂肺的伤。
原来不让妈妈对自己失望,竟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
原来横亘在她跟陈子期之间的问题,远远不是一句简单的“原谅你”就能解决。
道歉
七月,盛夏。骄阳似火。
闷热的考场中, 风扇也不能开, 学生满头大汗地写着卷子, 监考老师在教室四处走动,如临大敌。
薄荷比往常写得快,离下考还有一刻钟, 所有的题都完成了, 她一遍一遍检查,生怕有什么疏漏。
但她绝不是最快完成的。
同在一个考场,陈子期在桌上闷头睡大觉,老师过来巡视过几次,发现他考卷都写满了,便没有再管。
后桌的男生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陈子期, 一直伸长脖子想偷看, 动作明显, 奈何下考时间临近,考官放松警惕,在低头聊天。
薄荷不高兴地咳了几声。
那男生白过来一眼, 偷偷朝她挥拳,无声警告。
“……”
薄荷一咬牙, 找出块橡皮擦,用力向陈子期扔过去, 正中他的头。
别睡了。
起来!
陈子期半阖着眼,眼神中浓浓的雾气, 下巴磕在胳臂上,懒洋洋地望着她。
起身。交卷。
“铃铃铃——”
下考的铃声响起。
薄荷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最后一个走出考场。
陈子期等在教室外。
随口问:“考得好吗?”
“嗯。”
她低声说:“还行。”
话题没展开。
陈子期于是又问:“考完去哪儿玩,想好了吗?”
“没……”
薄荷移开眼,望向走廊的尽头,那儿走过来一个人。
是楚言。
他显然考得不错,一脸轻松,笑着揽住陈子期的肩,问薄荷:“你们在聊什么呢?”
薄荷避而不答。
陈子期接了话:“在聊考完之后什么安排。”
“出去玩儿是吧?”
楚言很感兴趣,出声提议道:“我叔叔开了家度假山庄,在郊外,现在还试营业期间,老叫我带同学去玩,你们要不要去一块儿去?”
“子期、薄荷,去吧!不要钱的!”
“……”
陈子期考虑半晌,见女生迟迟不说话,脚尖抵着她的脚尖,碰了下,小心翼翼地问:“你去不去?”
薄荷摇头:“不去了。”
她妈不会答应的。
“别啊!”
楚言拉住薄荷的胳膊,“你不去多没意思,好不容易放假,一起出去玩,不过夜就是了。”
薄荷犹疑地望着男生诚恳的眼神。
“我想想吧,不一定可以。”
“成。”
楚言笑道:“等你答复,一定要去!”
薄荷点点头。
见楚言在跟陈子期对答案。
转身离开。
……
陈子期望着薄荷的背影。
轻微叹息。
已经一个星期了,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句。
他知道她在跟自己保持距离。
这距离,不远也不近,说话、微笑、假客气,山高水长。
就连楚言都发觉不对劲。
问陈子期:“薄荷怎么最近都不参加补习了?你是不是有事得罪她了?”
“为什么是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小刀?刘丽丽?我?可能吗。”楚言不满地说:“你成天跟女孩子计较什么,快跟她道歉。”
“道歉没用。”
陈子期双臂撑着栏杆,仰起脖子,望天。
得想点别的法子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