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巧忙说:“赶紧的,宫里大监亲自领轿子上门,说听闻唐家二姑娘貌美德淑,特地补录入宫候选。你说说,如今秀女都到二选了,二姑娘还能被内廷的大监亲自征召,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
朱嬷嬷呐呐道:“竟然还有这种事?”
“啪!”的一声,小案上的青瓷茶杯被扫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唐蕊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只觉得一阵眩晕,怎么会这样?
太监到府上亲自招人,她以前从未听说这种事?她千躲万避,难道还是逃不过那高高朱墙?
翠巧看她脸色惨白,以为年纪小害怕,连忙安慰:“这是好事。真没想到,二姑娘貌美贤淑的名声都传到宫里去了。”
翠巧不由分说,因为外头人在等着,她和朱嬷嬷两个赶紧给她换了衣服装扮起来。
唐蕊两世都穿上了这身衣服,她自嘲的扬起了嘴角,难道这就是命运?怎么逃都逃不过?
翠巧看到她嘴角上扬,恭维道:“对,要笑,笑起来更好看!”
临出门前,她停住了脚,回头看看自己从小长大的院子,她知道这一去,恐怕毕生都回不来了。
她转身去自己房里打开了那铜箱子,里头有她攒的月例银子和祖母给她的钱。她开箱子时,目光落在那玉佩上,那玉佩是男人之物,自然不能见人的。她把玉佩揣进了袖子,将开了锁的铜箱子塞到了朱嬷嬷的柜子里。
出来时她低声对朱嬷嬷说:“我搁在你柜子的银子尽可拿去用,回乡养老也够了。”
朱嬷嬷一愣,诧异的看着她。
“我去看看祖母。”她转身沿着花园小路向南苑去了。
翠巧急的不得了,拍着手说:“我的小祖宗,这是什么时候了?那几位等着呢,你倒是快点啊!”
唐蕊入了南苑,祖母刚起身在吃点心,看到她来慈祥的招手:“蕊儿,过来吃酥饼,味道好。”
唐蕊眼底迷蒙喉咙哽咽,到了她跟前蓦地跪下去叩了三个头。
张氏惊呆了。
“孙女今日要补召入宫,祖母往后好好照顾自己。表哥、表哥那边,让他不要等,若是遇到好姑娘,赶紧聘了吧。孙女祝祖母身体安康、长命百岁。”说罢,又是一叩头。
张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把年纪了,哪里听过补召这回事。一想到小丫头十多岁就要入宫,她悲从中来。
“好好的姻缘……”她哽咽不能语。
“祖母不要伤心,有机会蕊儿便回来看你。”唐蕊抹了眼泪安慰她。
怕她太难过,她转了身径直向院外走去,张氏扶着丫鬟跟了出来,一直送她到外头。
翠巧看她回来了长舒了一口气。
郑氏陪着太监喝茶,瞧见唐蕊穿着宫装出来,顿时大喜。
太监何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十四岁的年纪,眉目虽稚嫩,身量却已长足了,这模样、这身段、这规矩,难怪那位会上心。
何褔陪着笑:“唐姑娘请上轿子吧!”
一台青呢宫轿已经停在了院子里,唐蕊回头看了朱嬷嬷一眼,眼波盈盈,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平静。
“姑娘……”朱嬷嬷舍不得她,听她说将银子都留给自己了,更是觉得难过。
唐蕊对郑氏说:“母亲,若是我留在了宫中,朱嬷嬷便让她回乡吧。”
郑氏喜笑颜开的说:“你好好的去选,大可放心,娘都依你。”
唐蕊点点头,轿帘已被小太监掀开,她坐了进去。
何褔恭维郑氏:“你家这位二姑娘,同大姑娘一样,也是有福气的人呐。”
郑氏笑的合不拢嘴。
似曾相识的道路,却是一条不归路,走过去,便没有回头路,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唐蕊心中冰凉,她怔怔的想着,这一次,还会遇到他吗?
何褔是负责这次选秀的首领太监,入了宫门,初选自然是过了的,现在选秀已经到了二选。唐蕊以为她被送去二选的部门,同姐姐在一处。
只是没想到她直接被小轿沿着东直门一路往东,到了一处宫门前轿子才停下。
唐蕊掀开了轿帘,满眼陌生,她糊涂了,这是哪里?
宫门口立着一个人,一袭云纹滚边嵌金宝蓝色锦袄,腰上系着和田玉带,踏着乌色云靴,这一身男装却掩不住她婀娜的身段,一张艳光四射的脸微微扬起,眼底露出戏谑之色。
她身后恭恭敬敬的立着几个青衣太监。
她手里拿着一根马鞭,看到轿子过来,马鞭轻轻敲着手心,对何褔笑道:“我等了好一会了!”
何褔过来,急忙恭敬的拱手作揖:“叫郡主殿下好等,是奴才的错。”
“人到了?”
“到了。”
云阳郡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哈哈一笑:“原来是个小丫头!”
唐蕊懵然的看着她,只是眨眼睛。
“有趣!丫头,我来告诉你,过了这道门,隔壁就是东宫啦!”云阳一笑,“走,我随你们去瞧瞧,我倒要看看我那弟弟怎么谢我!”她转头对何褔说:“没记名吧?”
何褔忙低声说:“自然不能记。记了名可不得到了陛下跟前了。”
云阳道:“无妨,这事有我,一个宫女罢了。你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何褔连忙谢。
宫门打开,过了这道宫门便是通向东宫的甬道。何褔看着那一干人等消失在朱门内,他一招手,宫门缓缓合上。
何褔伫立在青砖地面上,沉思着里头东宫那位的用意。唐正,不过六品员外郎,他不解,有笼络的必要?
☆、殿下
听闻东宫病快好了,云阳挺诧异的,她的这位弟弟身子比娇女子还弱,如今能好,大为意外。但他是天之骄子,他发了话,谁敢不给他面子?
入了东宫,田广已经候在宫门口了,瞧见那轿子,田广大喜,这正是殿下要的人,这会果然到了。他算是明白殿下写信给云阳郡主的用意,这位郡主做事虽然霸道,却也是个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她办事让人放心。
轿子进了宫院,帘子掀开,田广一瞅,哟,里头那穿着粉色宫装的小丫头怎么有点眼熟?
他记性素来好,蓦地想起这不是那日元宵在路上碰见的小姑娘,太子还跟她抢了花灯的。
田广双眼瞪的大大的,唐蕊也认出了对面的人。
“是你?”
“姑娘快下来吧。”田广笑道,“跟我去见见殿下。”
唐蕊急忙下了轿子,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个礼。这宫里的规矩宫里的礼仪,她熟悉的很,行起礼来行云流水,很是自然。
云阳郡主诧异,哈哈大笑:“你家太子倒是乖觉,这不是现成的女官吗?他倒是会挑人,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找着能干人!”
唐蕊被她笑的脸上发烫,她抬头,看这里宫宇华丽,又跟宫里不同。这里就是东宫?
她又不认识太子,他找自己来做什么?
田广带着云阳和唐蕊一路向里走,一直到了寝宫那边,他领着两人往东暖阁去了。
进了殿门,入内是一条长廊,入了长廊又是两扇红木菱格花门,推开门,一股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内里温暖如春。
“砰!”的一声,是杯子砸碎的声音,“苦!不喝!”
清冷犹如冰泉的声音传入了唐蕊的耳畔,杏黄的帷幕后,一个身着墨色太医官服一头是汗的退了出来。
当那太医转身时,一眼看到了唐蕊大吃了一惊。
姑父?唐蕊也吃惊,没想到在这会碰到程之明,也就是程纶的父亲。
程之明多看了她一眼,瞅着她身后的田广和云阳不敢多语。
“太子闹脾气呢?”云阳笑着问,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程之明向郡主行礼,低头道:“是,因太子服药厌恶苦气。微臣已经竭尽所能,但难免……带一丝丝……”
田广抚额,殿下的脾气真的是……
云阳道:“没事,你下去吧。我们这里有事呢,药嘛,你再去配配,再说吧。”
程之明低头谢了,下去的时候,回头又看了唐蕊一眼。
唐蕊进去不敢抬眼,径直跪在了软毯上。
身着雪白中衣的男子斜依在软榻上,身上披着一件同色宽大暖袍,乌黑的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其余如泼墨似的垂在肩头。他手里拿着一盏玉杯,在手指间缓缓摩擦。
他的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小姑娘身上,一如那日,元宝双髻,簪着两朵纱花,粉红色的宫装越发显得脸色如霞。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
“殿下,唐蕊到了。”田广笑着说,“该如何处置呢?”
司徒珏抬眼看向云阳,他的皇姐,虽然不是同母,前世却同他有些交集。
云阳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倒要看看,人她是送来了,他是打算作何处置。
“皇姐费心了。”不是郡主而是皇姐,云阳对他这称呼很满意,笑道:“小事情。倒是没想到你宫里头缺人缺的这么紧,巴巴的让我给你弄个小宫女进门。”她自然知道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话是在打趣他。
“的确缺人,没个能办事的。”他应道。
田广见这丫头一来,殿下的面色脾气都变好了,不由得心里一喜,道:“殿下,照我说的,如今宫里正缺个从八品的掌书,不如让她领了那个职位吧?”
司徒珏的手指轻轻点在案几上,道:“也罢。”
东宫掌书乃是掌管太子笔墨书册印章的职位,虽然品级不高,却是太子身边伺候的人。
田广忙对唐蕊说:“还不谢恩。”
唐蕊忙叩头:“谢殿下恩典。”
唐蕊脑子有些乱,不知自己为何会到这里来。她想起那日元宵田广找她要了花灯,难道那时太子殿下打了主意?
她心中不安,这位殿下虽然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是常年卧病性子古怪,脾气难以捉摸。在这样一个人的身边,伴君如伴虎。
“起来吧。”太子说。
唐蕊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目光始终落在身前三步的地方。
云阳觉得好笑,闹这么大动静就为了封个小丫头做掌书?她才不信呢,她等着看好戏。
她拍了拍唐蕊的肩膀:“好好伺候太子殿下,别让我失望哦!”唐蕊抬眼看她,只见她明眸熠熠别有深意。
云阳告辞了,田广带着唐蕊去熟悉东宫各部。
当唐蕊从暖阁出来的时候,目光滑过墙壁,豁然发现了她的梅花花灯,那灯挂在墙上,还亮着呢,她不由得心口一跳。
东宫各所都很华丽,她一来便得了从八品的职位,住所自然是好的。她的住所在寝殿左侧绯云所,这里本是掌书的屋子,但是原来的殿下一直卧病笔墨几乎不用,所以掌书一职就闲置了。
房屋收拾的很干净,除了略小些,同原先唐蕊的住所有过之而无不及。屋内各种日常用具十分完备,柜子中各色宫装也完备的很,唐蕊有些诧异,掌书一职这是早有预备?
她来这里满心的疑惑,十分的纳闷,完全是稀里糊涂的就做了个从八品女官。
东宫各部分明,各司其职,日常就为这太子一人。她一路进来看到太监宫女众多,应该不缺人才对。她越想越觉得诡异。
她才喝一口水,便看到一个青衣小太监立在口说:“田舍人说让你去殿下小书房当差去。”
她连忙点头,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妆容有没有差错,便抬脚径直往书房去了。
小书房紧邻东暖阁,中间有门相通。田广告诉她,这宫里有几个书房,东暖阁旁边的是小书房,中正殿那边的是大书房。
打开小书房的门,里面有暖炉,十分温暖。
唐蕊抬眼望去,只见四面墙壁都立着高高的书架,一排排从上到下满是图书典籍。她素来爱看书,自己屋里只有那几本诗书典籍列女传之类的,哪有机会看到这么多的图书?
她眼底浮起兴奋之色,如果比起在宫里头当差,在这里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吧?
书房每日有人打扫一尘不染,她到了书桌边看那笔墨纸砚,俱是最好的,她羡慕的摸了摸砚台,墨色雕龙端砚,色泽漂亮隐隐闻到一股淡淡墨香。
如果没有那位太子,她觉得她喜欢这个地方,比自己的闺房有趣多了。
她早听闻这位太子常年卧病,想来也没什么精神读书的。她开始紧张了一会,后来一直没人来,便散漫起来。
她立在书架旁翻看书册,便看到了有趣的东西,站的累了,拿了书在软榻上坐下看,或许是因为午后,屋内温暖,她看着看着身子歪到了一边,渐渐的合上了眼睛。
司徒珏推开同书房连接的红格门,入目便是一个小丫头用书盖着脸斜躺在软榻上的情景。
他有些好笑,唇角扯出一丝弧度,径直到了她的跟前。
他清咳了一声,女孩蓦地惊醒,脸上的书一下子翻到了地上,她看到那雪白的衣襟唬的一下子滚到了地上跪在了他的跟前。
“殿下恕罪……”她浑身颤抖战战兢兢,或许是太久没在宫里头当差,她竟将那份警醒给忘光了。这样的罪责,主子要是不高兴了,在宫里头足以用板子打死。
看她抖得如同筛糠的身子,男子眸色微凉,“你有何罪?”
“奴婢不该无形无状,请殿下责罚。”与其让人责罚,不如自己请罪,或许还能罚的轻点。
司徒珏不喜欢看她这样怕。
“孤没看见你睡觉。”
“啊?”唐蕊蓦地抬起头,惊诧的看他,可是当她看清对方脸容的那一刹那,更加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眼前这位,墨眉如刀裁,鼻如琼玉,唇如涂朱,那一双斜挑的凤眸灿若星子。这样的容颜,论俊美,比女子更胜几分。只是眉宇间的那股子冷厉之气,却是不能忽视的。
这容貌,同他竟如此相似!
唐蕊怔了一下,转念想到太子同十三皇子乃是同父兄弟,相似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