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陵吊念弟弟。”
“可是十三皇子?”
“正是。”
军官很是为难,“这个……按说,这是人伦常情,但是在下职责在身,这事,要经过许多关节,要上头文件批准,不敢擅作主张啊。”
田广一笑:“况将军可是想守一辈子陵园?”
况准一惊,如今陛下年近五旬了,时有病痛,又说东宫病愈,这出行不正是合了那传言?到了这里守陵园了那是早已被朝堂遗忘,他若是给殿下行了方便,往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何况这金山陵,但凡葬进来的,都是不受重视的,上头未必会在意。若是殿下愿意去办手续自然也是能办下来的。若是耐烦办手续又何必找他行这一次的方便?
况准心下一横,便道:“请殿下放心,这就开园门。”
田广弯唇笑了:“殿下跟前,我会提你。”
况准大喜,高兴的作揖谢过。
马车缓缓驶进陵园,一直到了一座新陵前才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
田广掀开车帘往里头看,却见唐蕊端端正正坐在殿下对面的软榻上不由得吃了一惊,拿眼睛去瞪她。
司徒珏下车,田广赶紧拿了雪白的狐皮大髦给他披上。
唐蕊下车,田广低声责怪她:“你找死啊,跟殿下平起平坐吗?”
前面的人已经听到他的话,头也未回的,道:“田广,你胆子越发大了。”
田广唬的赶紧打自己嘴巴,唐蕊偷偷用手指指了指前面的人,他便明白了是太子吩咐的。他一肚子狐疑,这还真是见鬼了。
白玉陵碑,高高矗立,虽则不受重视,陵墓到底是皇子规格。
司徒珏立在陵前,轻叹:“十三啊十三,孤,来看你了!”
唐蕊立在他身后,听到他说十三,抬头望墓碑上看,双眼瞪得大大的,十三皇子?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的再看了一次,写的明明白白,十三皇子司徒玉,十四卒。
瞬间,雾气迷蒙了她的眼,她眨了眨眼,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她抬起下巴,望向墓碑后的山峦丘陵。
她哽咽着,当初十三皇子十四圈禁,她被罚入碧落宫,亦是十四,陪着他三年。她一直指望着他能出宫,可是直到三年后她十七岁,都没能看到他出宫。可是这一世,一切都变了,她以为也许会碰见他,她会偷偷看一眼他过得好不好,何曾想却看到了他的墓碑。
司徒珏仰头,心中感叹,司徒玉,司徒珏,其命运殊途,大约因为光是玉是没用的,玉字旁边,少了一个王。无权无势,再惊才绝艳又有何用?
往事已矣,今生……他冷冷一笑,不搅得这世道翻天覆地,他便是枉费了这一个带“王”的珏字!
他转头,却看到女孩在擦眼角:“怎么了?”他问。
“只是觉得可怜,这位皇子同奴婢一般年纪,便……便去了。”唐蕊没法掩饰自己眼角的泪痕,只得扯个幌子。
司徒珏讥讽道:“你倒是会联想。”
“擦擦。”他手里拿了一个帕子,唐蕊低头一看,不是昨儿她给殿下的帕子吗?给了之后就没见还她。
她接了帕子擦了眼角的泪痕,盯着这帕子看了看,这是自己的帕子,到底还还是不还呢?
她正犹豫,却见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又将帕子拿了回去。
田广在一旁瞅着,心里有了计较。如果他猜度的没错,这位殿下如今病好了,想姑娘了。嗯,这位唐姑娘福气不小。
☆、规矩
唐蕊从金山陵回来,便心情低落,到了晚间想起从前的事发了一回怔,再察觉时已经觉得背心发寒。第二天一早,头便昏昏沉沉,她挣扎着起来,摸了摸脑门,发烫的。
她从前在宫里知道规矩,太后身边伺候时也是不能告假的。她对着铜镜看脸色不好,便擦了点胭脂掩饰了一下。
书房里头,太子已经到了,今日玉冠束发,着一袭天青色圆领锦衣,修眉星目,神采奕奕。
看她来,便道:“研墨,孤今日要写字。”
“是。”唐蕊捡了墨块,兑了水,便开始慢慢研墨。书房中熏着檀香,香烟氤氲,熏得她更加的困倦。
她手里拿着墨块,看着低头写字的太子越发的模糊……
司徒珏才抬头却发觉身边的人软软倒下去,他蓦地一惊,一手揽住抱在了怀中,低头看她脸儿红红,摸了摸额头竟是滚烫。
“蕊儿?”他摇了摇她。
唐蕊依稀看到一个昳丽的少年在叫她,“蕊儿,蕊儿……”
……
赵皇后入东宫内廷时,便看到这样一个场景。
两个太监陪着太医匆匆赶往绯云所,她转眸一想,绯云所是女官住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太医这般大动干戈,岂不是坏了规矩?
田广奉了太子的命令前去探望唐蕊,转头一看,只见凤辇已经不声不响入了内廷,这来之前没让人通报一声,吓得立即前去接驾。
赵后下车,眼前跪了一地,跪在前头却是田广,问:“太子身体如何了?”
“托娘娘鸿福,太医说,殿下身体已经大好,不出十日便能痊愈。”
赵后听罢,秀眉扬起,心中喜悦,问:“谁病了?这么一帮人忙前忙后?”
田广听了一惊,皇后这话显然不喜,他舔了舔嘴唇说:“是宫里头的掌书女官。”
“没规矩!”她蹙了蹙眉尖,道:“太子大好了,东宫规矩废弃许久,也该是时候好生整顿整顿了!”
她扶着嬷嬷的手上了玉阶,径直步向东暖阁,田广在后头提心吊胆的跟着。
赵后从前每每来看到太子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来了几次便觉得厌烦,真是恨铁不成钢,眼看着信郡王、康郡王慢慢坐大,整日的在皇帝跟前讨好卖乖,再想想那病怏怏的太子,她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他稳稳站着太子之位,这东宫她一步都不想踏进来。
听闻他大好,倒是叫她很是惊讶。
她到了暖阁前头,却听到田广凑过来说:“禀告娘娘,殿下在隔壁的小书房读书。”
赵后神色舒展开来:“他读几日书了?”
“三日有余。”
赵后露出喜色,加快脚步到了小书房跟前,推开了门,却看到太子手握书卷神清气爽,看的正入神。
“珏儿!”赵后笑着踏入书房,“这看着真是大好了,既然刚好,不必费神读书也罢。”
司徒珏抬头,佯作惊讶,立即放下了书卷,上前来要行礼,立即被赵后扶住:“我的儿,你不必行礼,本宫是你母后,哪有那些虚礼?”她仔细看司徒珏脸色,愈发喜形于色,“果然是好了,真好!真好!你明日记得进宫去见见你父皇,也叫他欢喜欢喜。”
“儿臣遵命。”
赵后心里十分欢喜,将方才的那一点小龌龊都忘干净了,瞧见他书桌上的书籍,便随手拿来看:“这看的什么?”
她一看,书名是《方略》,立即扬起了嘴角,赞道:“你父皇当初就说,你的模样颇有当年太上皇的风姿,如今爱读的书也同你皇爷爷一般无二,果然是真龙天子,上天都庇佑。本宫看着真是欢喜。”
她难掩眼底的激动,多年经营的棋子,如今终于能派上用场,果然让人十分欣慰。
她蓦地想起什么,道:“皇儿你如今也有十七了吧。照理说,太子东宫也该有些知冷知热的人了。”
司徒珏一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儿臣身体才好,不想那些。”
“知道知道。”赵后一笑,“你身体要紧,这个母后心里有数。”
赵后抚慰了一番,便回转了,她此来无非是为了亲眼看他是否真的好了,如今一见,心里踏实。
绯云所里,程之明给唐蕊把了脉,旁边的锦瑟问:“她怎么样了?”
“不过是一般风寒,着凉而已。我这里开一贴散风祛寒的药吃下几天便好了。”程之明道。
床上躺着的女子渐渐转醒,看到眼前是姑父,张了张嘴,看到锦瑟在,不好说什么话。
程之明道:“你既在宫中,便要知道不能随便生病,若是病倒,殿下跟前有谁照应?耽误了差事,轻则受罚,重则连累家人,你要自己珍重。”
唐蕊知道姑父是提点自己,她轻轻点了点头。
程之明开了药方,后面随即便有小太监接着去煎药了。
他从屋里出来,见门口还站着站着两个小宫女忙前忙后的,又是照顾水,又是照顾饭食。
他眼眸沉沉的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一个小小女官,受个风寒这等阵仗,倘若没有上头的话,不过是一个人躺着,药都得自己去药房端。上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提了药箱往外去了,此时已入了傍晚天色黑蒙蒙,才到绯云所的院子门处,却看到一个人进来,他一见是田广,正准备打个招呼,却看到后头还有一位,玉冠乌发天青锦袍,他呆了呆,便要行礼。
那位先开口:“如何?”
他忙答:“风寒,微臣开了药,养几日可好。”
“令人煮药了吗?”
“回殿下,小太监已经在煮。”
那位“嗯”了一声,同他擦肩而过,他只觉得光滑的缎面衣料拂过他手背凉凉的。
程之明算是回过神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怜他那小儿还痴心妄想。他嘲讽勾唇,呵,这大祈朝,任何一个女子,面对这样的选择,怕是都该知道怎么选啊,何况还由不得她们选!
锦瑟在床边瞧着这唐蕊也怪可怜,才入宫两天便病倒了,真身子骨怎么比东宫还不如。
“下去!”田广在门口叫。锦瑟转头唬了一跳,她看到田广后头站着那个人,立即垂下头乖乖的溜了出去。
“你也出去。”太子说。
田广点头,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锦瑟在廊里头杵着,见田广也出来了,门也带上了,不由得一股酸涩的味道涌上心头。凭什么,她没觉得唐蕊比自己好看,为何她入宫几年殿下看都没多看几眼,那唐蕊一入宫便与别人不同?
屋里头,司徒珏低头,看女孩合着眼睛睡着,似乎听到什么动静,缓缓张开了眼,看到他,女孩双眼露出惊愕的神色。
唐蕊要起身,司徒珏按住她的肩膀,道:“躺下吧。”
他却寻了个绣墩在她床前坐下。
“你在难过什么?”他目光上下锐利的扫视着她,看的她双脸发烫。
“没有。”她垂下眼帘,回避他的目光。
“撒谎,你眼睛肿了,”他问,“不喜欢东宫?”
唐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编了个理由:“大约是初来不习惯,想家。”
司徒珏微怔,道:“简单,孤明日让他们进来探望。”
唐蕊一愣,抬眼,这一次大胆的看向他的双眸。只见他双眸熠熠如有星光闪耀,看的她心口一颤。
“殿下……这不合规矩……”
东宫如同宫廷一般,探亲如宫中一般,每个月初二隔着栅栏看一看。但是现在已过了初二。
司徒珏冷笑:“在这里,孤就是规矩!”
他那一笑,气势凌人,仿似睥睨天下。
她怎的忘了,她脑子里那么多的规矩,习惯了步步小心,但是在他那里,有什么规矩?规矩不过也是人订的。
她呆呆看着他,有些羡慕。她想是否会有一天,自己也能有那样睥睨众生的笑容。
他看她呆看,执起她的手,用一种让人心慌的语气说:“小蕊儿,孤要你知道,在这东宫,人人都必须遵守规矩,唯独,你不必。”
他短短几个字、几句话,激起她心中一片惊涛骇浪。
她瞪圆了眼睛望着他握在手中的小手,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猫。
他放了她的手,勾唇,浅浅一笑,不同于平日的冰冷,微挑的凤眸仿似多了几分温度。
他起了身,道:“你好生歇着,明日你家人便能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拼命的赶啊,还有一更
☆、责罚
唐蕊安静的躺着,看着头顶的白色纱帐,她是在做梦?昨日殿下为何对她说那些话?如果她是做梦,今天应该没有家里人来看她。
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这病是不是病糊涂了,梦和现实有些搅混了。
“蕊儿,你母亲来看你了。”
外头是锦瑟的声音,锦瑟就住在她隔壁,因田广叮嘱,时常照应她。
唐蕊坐了起来,便看到一个夫人被嬷嬷扶着走了进来。
夫人到了她跟前,做出难过之色,却难以掩饰眼底的喜色。
她看屋里没人,叫朱嬷嬷关了房门。
“好了没?”郑氏关切的问。
唐蕊愣了愣,这才恍然明白,原来昨晚的不是梦,是真的。
她点点头:“好多了。”
郑氏欢喜无限,握着她的手说:“今早便有人过来说你生病了,还派了轿子过来接我们过来。你娘我啊,从小到大都没进过东宫,如今是托你的福。”
她抬头看了她的屋子,欣喜道:“你这里住的倒是不错,也不比咱们府上差。你好好呆着,如今殿下看重你,他身边有无甚侍妾,你努力点,讨的殿下欢心,不说别的,以咱们家的家世,混个良娣还是有望的。”
郑氏絮絮叨叨一味做着白日梦,唐蕊有些不耐烦,这样的家人来探望,不如让她好好休息。
幸好她带了朱嬷嬷来,唐蕊看向郑氏身后的嬷嬷。
等郑氏“噼里啪啦”的说完,唐蕊望着嬷嬷问:“祖母最近身体可好?”
朱嬷嬷道:“初几日心情不好,听闻你得了女官心情略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