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呀?”张泽衍不解的问。
“以你的智商,我们俩很难沟通。”戚涵诚恳的回答,
莫名其妙被师兄嫌弃的张泽衍很委屈, 他只好顶着自己那片大荷叶, 又趴回了原地。
戚涵用眼睛的余光扫到师弟萎靡的模样,知道自己的态度伤到了这个跟儿子一样看着长大的青年, 可看到那顶为他准备的荷叶帽,嘴角又忍不住抽搐。
“你师弟自小在方仙道长大, 之前也没有下过山,不知道一些凡间常识也是可以理解的,你看他自己戴的还不是很开心?”
魏舍人的劝慰之语又回荡在耳边,而戚涵还是坚定的不想陪自家师弟当一对傻帽。
这感觉简直就像是在养儿子,他心酸的想到,可不可以把这个假儿子换成真闺女,这样他一定二话不说就戴上。
然而阿恬是不会提这种要求的,除开她并不傻帽这件事不说,她本人现在还呆在北海剑宗的周天星斗剑阵里,是万万不会出现在戚涵面前的。
这也是方仙道这对师兄弟趴在地上的原因。
此刻,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升仙镇外的一个小山丘上,正好可以远远眺望到北海剑宗。
现在的北海剑宗可不是往日的仙岛模样,铺展开的星辰剑阵把整个浮空岛都包裹了起来,远远看上去就是星空的缩影,而一条前所未见的大鱼正露出头部,用一左一右两个胸鳍巴住悬在空中的星空球,正在懒洋洋的晒太阳。
这条鱼实在太大了,每当它翻身,戚涵仿佛都能听到星空球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或许是晒的舒服了,大鱼用鳍拍了拍身下的浮空岛,背部缓缓排出了数条水柱,原来围困北海剑宗的那几条龙吸水正是它的排气孔。
只见那鱼浑身呈灰蓝色,通体光洁滑润,露出水面的头部像纺锤的前端,嘴巴前端呈楔形,开合之间还能看到里面一片又一片的长须。
“……这家伙一口能把北海剑宗吞进去吧?”张泽衍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他就遭到了自家师兄无情的袭击。
“乌鸦嘴!乌鸦嘴!”戚涵一边揍他一边念叨,“叫你乌鸦嘴,叫你乌鸦嘴!”
莫名其妙又挨了一顿打的张泽衍更萎靡了,觉得自己一定是跟师兄八字不合,戚涵以前守着练丹房不出来的时候,宗门大事小事都要他盯着,生怕一不注意那些分支就惹出事来,现在戚涵出门了,他的境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这位师兄发自心底的认为自己是个傻帽。
“修《周易参同契》的人都那德行,不要理他,”魏舍人私底下是这么劝慰的,“当年我师兄也这么讨人厌,可你看,最后掌门之位还不是我坐吗?”
张泽衍憋了好久才把那句“可师伯飞升了啊”给憋了回去,看着圆滚滚的师父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顿生一股悲凉之意。
想到独占了三个炼丹炉的师父,张泽衍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来的时候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北海底下有宝贝,结果这是什么见鬼的宝贝?能连吃三年的铁锅鱼吗?能围困北海剑宗的就算是铁锅鱼也是铁锅鱼中的战斗鱼啊!
说到铁锅鱼,这到底是什么鱼啊?
于是张泽衍又用手肘捅了捅戚涵,“师兄,师兄,那到底是个什么?”
平心而论,虽然怨言很多,但张泽衍还是很信服戚涵的,说到他这位师兄,在自封于练丹房之前,也是个能与北海剑宗段煊争锋的天才人物。
当然,不是在战斗力方面争锋。
很多人都不知道,论年龄,戚涵和段煊才是同辈人,只不过北海剑宗的辈分太大,而段煊又在后来接掌了宗主之位,成为了跟魏舍人和天玄道人同级的人物,修真界才慢慢不再将后者与同龄人相提并论。
在十五年前,比起“修真界老好人”魏舍人,戚涵才更像是方仙道的活招牌。
“不知道!不知道!你这都不知道!”戚涵的回复是对着他脑门来了一巴掌。
张泽衍确定了,自己跟师兄确实是八字不合。
“那是北海中的异兽鲲鹏,”戚涵吐出了嘴里叼着的草梗,“海中为鲲,天上为鹏,据说身躯有几千里那么大,现在看来,几千里估计是有点夸张了,不过也可能是这只还没长开。”
这么大还没长开?
张泽衍一脸震惊。
“奇怪的是,这玩意儿活跃在太古时期,早在上古和中古就逐渐绝迹了,”戚涵玩味的摸了摸下巴,“现世根本不可能会见到才对。”
“说不定是一直都有,只不过吾辈不知晓而已。”张泽衍想也没想的回答。
“嘁,小孩子懂什么,”戚涵冷哼一声,“你看看它的体型,知道要养活这么大一只异兽需要多少灵气吗?整个元光大陆的加在一起都不一定够!只有天地初开、混沌之气未散的太古时期才能有这样的天生异兽,那时候的灵气浓郁的能凝结成实体,远非现世可比。”
“可现在就出现了啊!”
“所以我才说奇怪……就算是从太古沉睡到现在,除非灵气浓度上升……”戚涵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张泽衍,突然换了话题,“你胳膊上的血点是怎么回事?”
“血点?”张泽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掀开遮挡的衣袖,发现小臂到手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淡红色斑点,“哎?我都没发现,北海上还有能咬修士的蚊虫?”
他自己没当回事,倒是戚涵陡然变了脸色,他立马爬起来蹲到张泽衍面前,抓着他的胳膊就端详了起来。
“怎么了,师兄?”张泽衍不明所以。
然后他就被看上去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戚涵一下子拽了起来,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咱们其余的人在哪?”戚涵问道。
“都在升仙镇上啊,其他门派的人也都在。”张泽衍不明所以。
“除了咱们还有谁在?“戚涵接着问。
“太玄门、乾坤坊、浣花派……”张泽衍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哦对了,天星门也要来。”
“走!走走走!”戚涵闻言立即拽着他下山坡,“还想要命就赶快走!”
张泽衍第一次见到自家师兄如此仓促,他懵懵的由着自己被拖向山丘下的小镇。
而戚涵迫切想回的升仙镇正处于升仙大会时节之外的诡异繁华之中,拥有着与平日全然不同的热闹。
城中卖面点的刘大爷面无表情的掀开了蒸锅盖,里面是一锅刚出炉的馒头,他熟练的拿出黄油纸将这些热气腾腾的馒头包起来,然后依次递给摊位旁排队的修士们。
没错,不是以往梦想成为修士的凡人们,而是实打实的修士。
刘大爷承认在这群仙长降临的最初,他确实很激动,可几天下来,这群家伙天天来他摊位上买吃的,他已经麻木了。
拿到了馒头的修士们拆开油纸包就有序的蹲在街角啃了起来,细心的人会发现,这群用同一个姿势啃馒头的修士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天恒师叔祖,给,吃我的吧。”
一名青年道士把手里的馒头递给了邋遢老道,被老道扬扬手推开了。
“我吃一个就行了,”天恒道人含糊的说道,嘴里嚼着馒头,“好好填饱肚子,之后说不定有场硬仗要打。”
青年心知老道指的是围困北海剑宗的那条大鱼,很多小门小派冲着宝贝来到这里,发现情况与想的不一样,立即扭头就走,可其他门派能跑,他们太玄门却是万万跑不得的。
太玄门与北海剑宗虽然一法一剑,但到底还算是同气连枝,两派弟子的私交也好,比如天恒身边的这个小道士,他娘就是北海剑宗的弟子,若是自顾自的一走了之,门派的心也就散的差不多了。
天恒挠了挠头,觉得最近尽是苦差事,无论是清谈会还是这一次的北海寻宝都跟预想中的差太远了,看样子是他流年不利,回去要好好闭关躲一波清净。
馒头啃到一半,对面的酒馆走出来几个紫衣修士,与太玄门朴素的黑白道袍不同,他们的衣服一看就是缎子,端的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啧,方仙道的。”一名道士道出了他们的身份。
“同是法修巨头之一,他们住客栈,吃大餐,我们蹲在街口啃馒头。”另一名道士冷静的指出了残酷的现实。
“没办法,咱们穷啊。”天恒道人吃饱了就斜靠在墙上,哼起了小曲。
“四大仙门,咱们最穷。”青年道士看着钱袋里所剩无几的铜板很是发愁,其他道士齐齐叹了一口气。
太玄门也不想混的这么惨,然而他们符箓派的花销颇大,又不能像丹鼎派那样让人死心塌地的送钱,像凡尘道士那样开坛作法骗吃骗喝又有失仙门风度。其实他们也不是穷的揭不开锅,而是从不在不必要的地方多花一分钱,那就只能多吃苦了。
“坤予,现在留在这镇上的还有哪些?”天恒道人闭着眼睛问道。
“除了方仙道,好像还有乾坤坊和浣花派,其余的人刚刚出镇……对了,听说天星门也要来。”道号为“坤予”的青年道士回答道。
“天星门……?”天恒一撩眼皮,“他们是谁带队啊?”
“据说是蕴华师叔。”
“这真是奇了,方仙道带队的是戚涵,天星门带队的是蕴华,他们俩那笔乱帐算清了吗?这次碰面是要和解还是大打出手啊?”先前开口的道士说道,在一群埋头啃馒头的同门里,他八卦的像是一道清流。
“李师叔!”
柳坤予低喊一声,抬手猛的捂住了他的嘴,道士眼睛睁圆,刚想挣扎,在看清了不远处的景象后就乖乖的坐好了。
那气势汹汹的拖着人向他们走过来的可不是他刚刚还在八卦的主角之一?
“哟,这不是戚贤侄吗,”天恒似笑非笑的打了个招呼,“这么大火气是怎么了?碰上我蕴华侄女了?”
“蕴华也来了?!”
原本气场满格的戚涵立刻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在诈他,然而天恒道人毕竟是长辈,他也只能把这笔帐记在心里。
“天恒师伯,”他抖了抖袖子,“我这次是有正事找你。”
“有什么正事能比我蕴华侄女更重要,不是我说,你这思想很危险啊,”天恒拖着长腔,“罢了,说来给老道听听吧。”
“师弟,过来。”
深知以方仙道和太玄门的关系,天恒道人嘴巴是不会留情了,戚涵郁闷的把张泽衍揪了过来,推到了太玄门众道士面前,一下子撸开了他的袖子,露出了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血点。
“哎哟,张师侄这是怎么了?”天恒啧啧称奇,“被蚊子咬了?”
“师伯,”戚涵没有急着去解释这些红点的由来,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不知道太玄门有没有去确认北海剑宗的情况,弟子今日可是亲眼看见了,那是头鲲。”
天恒道人当然知道那是头鲲,说实话,他在到升仙镇的第一日也被惊的不轻,于是他轻抬眼皮示意戚涵说下去。
“我们是在镇外的山丘上看到那头鲲的,我想恐怕没有人比我们的位置更近了吧?”戚涵环视四周,见没有人打断便继续说道,“然后,我师弟的胳膊上就渐渐出现了这些血点。”
说第二句话的时候,他没有理会茫然的其他太玄门弟子,而是直勾勾盯着天恒道人,果不其然,老道士的脸色逐渐郑重了起来。
“张师侄,过来,”天恒道人坐直身体,冲张泽衍招了招手,“让老道好好瞧瞧。”
到了此刻,再不明白自己身上的血点不是蚊虫叮咬这么简单的话,张泽衍就真的是一根棒槌了,他依言走到天恒道人的面前,挽起了衣袖,把两只小臂都递到了后者面前。
“这……”
天恒的手指在张泽衍的手臂上轻轻划过,然后狠狠的对着一片血点按了下去。
“嗯!”
张泽衍咬紧牙关忍住了一声呼痛,额头上顿时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说来也奇怪,等到天恒的手指离开他的皮肤,锥心的疼痛又陡然消失了。
“是灵气冲体,”天恒搓了搓手指,“没想到这么稀罕的事情,老道有生之年竟然能遇上。”
见到天恒都发言确认了,戚涵也不知道该为自己判断正确而高兴还是因这个消息而愁苦。
“师叔祖,灵气冲体是什么?”柳坤予问出了其他人的心声。
“灵气冲体嘛……”天恒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答,“打个比方,你只能喝两杯水,你平日里也只喝两杯水,可是有一天,突然让你喝三杯四杯乃至五杯六杯,不喝也要给你硬灌,会怎么样?”
“……我会撑死吧?”柳坤予打了个寒颤。
“灵气也是这样,每个人对天地灵气的容纳度都不一样,可大体不会超过两杯水的程度,而天地间呢,只有两杯水供我们取用,而正在北海剑宗上面晒太阳的大家伙呢,它的量起码是二十杯水,也就是说,它所生存的地方必然也能提供这二十杯水,那当二十杯水的环境遇上了两杯水的,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就是他这个样子,”天恒指着张泽衍说道,“只是远远蹭了一下,就出现了血点,若是真的近距离接触,七窍流血而亡也不稀奇,这便是灵气冲体。”
“可是为什么呀?”柳坤予疑惑不已,“这天地间的灵气虽不会每个地方都相同,但也不会有如此之大的差距吧?况且若是北海灵气如此充裕,北海剑宗又是如何生存的呢?”
“北海以前是没有这么充裕的灵气的,”戚涵开口说道,“自中古时代结束,这天地间也不会有如此充裕的灵气,就像鲲早就应该灭绝。”
“然而不应该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发生这一切的原因呢?”天恒咂嘛了一下嘴,“没有人知道,起码我们眼下没法下结论。”